第18章 旧伤引新事,琴起园中凉
我把钥匙收好,跟着洪尘昃从密室出来。
外头雨已经下过了,看这日头该是已经过了正午了。
我和洪尘昃一路随意说了几句话,到了云山院正院之后就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走了。
想了想方才在那密室里的事,不过我从来不知道云山派竟还藏有制幻境的地方,这事情是不是该去问问闵邕宁?
我自己颔首低眉地一边想着这些,一边随意地往前走,这会子云山院里的人该都吃了饭各自回房或是找地闲聊去了,四下走走说不定能碰上什么不寻常的事,却不想刚一抬头就看见了周子甚。
“哟,这不是素玉姑娘吗?怎么失魂落魄的?不舒服啊?”不得不说,本来没什么不舒服的,但听了周子甚这话音,真挺不舒服的。
我打量了周子甚一番,真想快些弄清楚他到底知道些什么,然后就把他从山上扔下去。我抑制着揍他的念头,开口问道:“周公子是打算给我看病么?”
我这句话一问出口,周子甚好像突然来了精神一般:“你这一说我可怎么开口啊,不过……”说到这,他有意顿了顿,目光愈发的猥琐,脸上的笑意也让人更加觉得恶心,“你是打算让我怎么给你看啊?是你到我房里去,还是我去你房里啊?”
我实在是懒得理周子甚这登徒子,要不是师父嘱咐过在这不要太任性,我昨儿看见他的时候他至少已经站不起身了。我的手已不自觉地放上了平沙落雁剑,一忍再忍,抬脚就想走。
却不想周子甚这家伙,竟还抬手想来拉我,嘴里还说着什么:“别走这么急啊,素玉姑娘。你说你时时都跟……”
我先是抬手捏住了周子甚的手腕往侧一扔,转身抬脚往他脸上狠狠地踢了一脚,接着再是“啪——”的一声赏了他一个耳光。
“你!你居然敢打我!”还好,这张脸还能让人认出来他是周子甚。
“不知死活。”我拍了拍手,毕竟跟他动手我真的嫌脏,再扔下这四个字,转身就走了。
刚走了没几步,突然觉得手臂上那道伤疤疼得厉害,不会是因为进了幻境吧?
接下来的事情就告诉我,有些人不光说不得,连想都想不得。我刚在边上花岩假山旁坐下掀开了衣袖,把包扎伤口的绷带撤了下来,就听见了闵邕宁的声音:“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连头都没抬,只顾着扯绷带,那上头的血还有些黑色,但看伤口又早已没了异常。
闵邕宁走到我跟前来,俯下身子帮我整理着绷带:“受伤了?”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我没有跟闵邕宁多讨论伤的事儿,而是直接开口跟他说道:“西院茶厅那密室里的幻境,当真厉害。”
闵邕宁帮我整理绷带的手一顿,正勒在我伤口上,而他竟不觉得有任何问题,还开口接着问道:“西院茶厅还有个密室?”
我只得倒吸一口凉气,先扯了扯这绷带,然后再来问他:“你不知道吗?”
只见闵邕宁先是赶紧帮我好好拿了绷带,再看着我摇摇头,“我没听说过那还有个密室。”
听闵邕宁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不敢相信了:“怎么可能呢,你不是从小在云山院长大的吗?”
“你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呢,我小时候……”话说到这,闵邕宁突然停了下来,像是突然发现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样,窘迫而抱歉地接着开口说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没有多余的表情,从小到大这种话不知听过多少次了,难为他还这么小心,只把手上的绷带完全撤了下来,看着那伤口:“没事,早就习惯了。”
“你怎么会到那个地方去的?”
“闲逛罢了。”我转眼来看着闵邕宁一脸的疑惑,随口应道。
闵邕宁看着我,郑重其事地道:“西院虽说是练功的地方,但那茶厅却是从来不让人进去的,你……”
我着实没精神再听他嘱咐下去了,这会子真是觉得有些累了,不知道是不是跟这伤有关系,一时间竟觉得有些烦躁:“好了,我装不知道就是了。”
闵邕宁点了点头,再看了看我手臂上的伤:“所以你这伤是?”
“旧伤。”我一边小心翼翼地碰着那伤疤周围的地方,真的有些痒,但刚刚那种疼痛的感觉却早已消失了。
闵邕宁盯着我手上的那道疤,开口便问道:“冥炎飞刀伤的?”
冥炎飞刀留下的伤去不了疤,并且像火烧过的那中样子,闵邕宁能认出来倒是不奇怪。
我随口应了一声:“嗯。”
“那这是?”
“傀儡阵。”我不用闵邕宁多问,自然说的是那刚结痂的地方,不想跟他多解释白鹤卧雪刀的事。
“那岂不是要丹尘和冰骨石髓?”
真是奇怪了,怎么他们都知道傀儡阵的伤要用丹尘和冰骨石髓,就我不知道,不过这会我可不想纠结这事儿:“不然我怎么还活着?”
“几天了?”
我皱了皱眉,今天是到云山的第二天,那天听落寒烟话中的意思这两样东西是顾濛沉忙活了一整晚拿回来的,遂道:“应该是第三天吧。”
“疼吗?”
这都是什么问题,闵邕宁你看我现在这样,我索性反问道:“你觉得呢?”
闵邕宁听了我的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身上有伤还去闯幻境,你真是不要命了。”
我抬眼看着他,反笑道:“谁知道你们还有这功夫啊。”
“素玉,你可真不让人省心。”
“嗯。”我当然不让人省心,不然怎么会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呢?
“跟我走吧,他应该能帮你。”
“你不是说傅安竹吧?”幻境之毒,一般是用琴声解,不过傅安竹的琴声于我而言是解毒还是催命,可还不好说。
“你见过他了?”
“那家伙的琴声,真是不敢恭维。”
“又不是萧遥前辈,天下几人能比的了你?”闵邕宁不住地摇头道,“赶紧跟我走,幻境里的毒可不是开玩笑的。”
“就一点小伤,至于吗?”
“傀儡阵的伤至于吗?”
拗不过闵邕宁,只得乖乖地跟着他去了花园。傅安竹,果然还在这。
“傅安竹,这是素玉。素玉……”
“我们见过了。”
傅安竹站起身来向我行礼:“素玉姑娘,失敬了。”
“傅公子不必客套。”我虽然说着,却还是受了傅安竹这礼——他既然是霁云宫艺部琴宗的弟子,这个礼我便是受得住的。
闵邕宁上来开口嘱咐着:“安竹,素玉误入幻境受了伤,借你琴声一用。”
“闵兄放心,我一定尽力。”傅安竹点了点头。
我们在这周围随意坐下,我自然选择离琴近一些。
“对了邕宁哥,寒烟怎么样了?”坐在琴边,我才觉得稍微平复了些心绪,这才想起来问落寒烟的情况。
“才吃完饭,我让小师妹送落姑娘回去了,你就别瞎操心了。”
我只“哦”了一声,便闭目正坐,运功调息,也是这时候傅安竹起弦成曲。
傅安竹的琴声,虽然正经品琴来说实在是没什么圈点之处,但要疗伤逼幻境之毒到底还是有些作用。
幻境之毒,说到底还是情之所系,心之所念,自然用琴来解是最好的。一曲《秋蝉辞柳》,再半阙《寒燕霜庭》便已经足够了。
我收了功力,睁眼看见这个青丝公子的弹琴少年,傅安竹,垂目看了琴上拨弄琴弦的这双手,说这是吴姬玉指也不为过。可惜了,他师父风行舟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哪懂得什么琴之悠扬,乐作心声的韵味,白糟蹋了这样一双手。
“看什么呢?”到底是闵邕宁,见我睁开眼便不让我多安宁一刻。
“傅公子这点波皱绿的玉指,当真是难得一见。”是了,傅安竹这样一双手,就是放到那达官贵人家绣花小姐中间去也不会逊色分毫,更何况是一个男子的手。
闵邕宁忍住了要笑的冲动,教训我道:“这丫头,伤没事了就开始不正经。”
对于闵邕宁这样的话,我当然是选择左耳进右耳出,谁要听他瞎掰?
我只专心致志地看着傅安竹手上拨弄琴弦的动作,这《寒燕霜庭》的下半阙比上半阙节奏略缓,但其中音却是在七弦之间纯靠弹琴者的气息协调,按揉之处若有偏差便会损了整首曲子……
当然了,傅安竹,没这个境界。
《寒燕霜庭》一曲又毕,傅安竹才停下了抚琴的动作,抬眼看着我问道:“不知,这两首曲子,还能入耳吗?”
“傅公子未免谦虚过了头。”
“安竹,正好在这可以让这臭丫头教教你。”
“我可不收徒,不过玩两根弦罢了,有什么可教的。”我原是跟闵邕宁说这话的,若要琴声动人,自然是要弹琴之人先自解曲中意。这个道理难道他闵邕宁会不懂吗,旁人怎么教?
想来我这话落在傅安竹耳里就不同了,他偏偏起身拱手行礼:“若能得素玉姑娘指教一二,便是在下的荣幸了。”
都怪闵邕宁竟引着我乱说话,再看看傅安竹这般谦逊,我若再推脱只怕他会以为我自恃清高了。无奈,只得起身去跟傅安竹换了位置。
丝桐七弦虽于我而言差别不大,但这把琴的确是好琴,看来风行舟在这个徒弟身上还是下了不少功夫。
我随意拨弄了两下,虽已听过傅安竹弹琴,知这琴音清冽,但听琴和自己弹却是不一样的。
深吸了一口气,太久没有弹琴了,坐在这个位置竟会觉得有些紧张,不过抬手抚上琴弦的那一刻,也就没有这回事了。
虚亭鹤舞起弦,接孤鹜顾群,便弹傅安竹刚刚弹的《寒燕霜庭》的下半阙吧。
商羊鼓舞,长吟进复,上下绰猱,栖凤梳翎,我也不知为什么这么久没碰过琴弦,竟全无半分陌生之感,不过是一瞬兴起,一时兴起。
这花园里一片萧索,弹这《寒燕霜庭》更是让人愈发觉着苍凉,弹到后头的芳林娇莺,振索鸣铃和最后的寒鸦啄雪时,我居然有一刹那的恍惚。
我弹完了这半阙《寒燕霜庭》,琴声方毕,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见身后有人唤我:“素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