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旧物再见时,亭边二三言
我只知道我快要困死了,但落寒烟还是一大早就奉命来叫我。
我被落寒烟从床上拖了起来,收拾好了推门出来,跟师父和云老头碰面再一起从这小偏院走出去。
一路真觉得随时眼睛都会睁不开——毕竟在这种地方不只是困,还觉着充斥着寒暄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无趣的气息。
直到,我看见了,流霞沽水枪。
“萧遥……”我一时间竟然忘了,只看着那杆枪,就自然地说出了这个名字。但是,物是,人非。
流霞沽水枪,是当年谷先生阅遍古书,以涯角枪为骨,沥泉神枪为神,取梵清山上巨蛇银蝮蛇为魂,这样一杆枪,谷先生亦不舍轻易示人,后来萧遥也是比武场上拔得头筹才得了这杆枪。
落寒烟转头过来看了看我:“素玉,你说什么?”
我一点反应也没有,倒是小无羁子也看见了我们,拿着那流霞沽水枪向我们走来,一如当年木石峰上,萧遥拿着这杆枪走进烂柯亭的样子。
小无羁子自然先向师父和云老头行礼寒暄,说的尽是毫无用处的场面话,若是萧遥,即便是礼数周全,也定不会如此客套的。
师父和云老头似乎都对小无羁子印象奇佳,连落寒烟也跟他寒暄了起来。只有我,像个木偶一样被落寒烟拉着,双眼只紧紧盯着那流霞沽水枪,竟是什么行礼寒暄,早都忘了。
正巧这时候苏少岭和洪尘昃也走到了这来,该是给师父和做卡诺图打招呼,顺便和小无羁子聊几句。而苏少岭见我盯着流霞沽水枪,自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素玉姑娘,这可是萧遥的好徒弟,你不会是忘了吧?”
听见苏少岭叫我,我才回过神来,见苏少岭略带担忧的神情,先向苏少岭点了点头,心下只骂着自己怎么会失礼到如此:“小无羁子我当然认得,太久没见了而已。”
我也不想再多说,跟着众人穿过茶厅,到了后头那块空地,啊不,已经放满了桌凳,中间还搭了戏台子的地方。随意找了位置坐下,就见闵邕宁过来了。
“素玉,你们怎么才来啊?”
闵邕宁倒是精神极好,他好像从来都是这么精力充沛,我就比不得了,这几晚都没好好睡一觉,想想虽然并不那么难受,但能享用放松的惬意,我还是挺想回去睡一觉的。
“我还困着呢,你招呼他们去。”
“我又不招呼人。”闵邕宁先跟我白了一句,才转去向师父和云老头行了礼,“倒是两位前辈应该坐前面。”
我们都清楚闵邕宁这家伙是最不论辈的,而且师父和云老头也不在乎这个,便惯得闵邕宁在我们面前愈发的不在乎礼数了。
“寒烟,你跟他们一起去吧。”我也不跟他们多客气,听了闵邕宁的话,我也就转头去跟落寒烟嘱咐了这么一句。
不论怎么样,落寒烟在这大张旗鼓地出现,让所到之人都见到她,总比她在这要我时刻替她小心的好。
落寒烟转头来问我:“那你呢?”
“我在这挺好的。”我不想去前面,那流霞沽水枪,太耀眼了。
闵邕宁看我一脸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惨样,也只得摇摇头:“好。”他刚打算要把师父、云老头和落寒烟请到前面去,却刚一抬头就又嘱咐了我一句,“反正陪你的人已经来了。”
闵邕宁说完了话刚走开,我还来不及思索闵邕宁那句“陪你的人”的事,顾濛沉就在我身边坐下了。
“我还以为你会多睡一会。”
师父他们一走,这就我一个人清净了,再转头来看见顾濛沉这家伙,我似乎更加有理由放心了,索性就趴在了面前桌上:“别提了,困的要死。”
“要不你就睡会?”
睡?开什么玩笑?
“我还想看聂戎青,怎么唱这本戏。”
我重新坐了起来,打足了精神,看看这日头已上来,这大会怎么着也该开始了吧?
“同盟会比你想得更无趣。”
“他们搭个戏台子做什么?”
“切磋。”
我的确很嫌弃这样的场面,尤其是这戏台子:“正经切磋都去比武场,就算论剑也有论剑台,谁稀罕这四不像的破戏台?”
“武林同盟会一年一次,虽说按规矩该由各门派轮着办,但通常都是云山院里这个场子。第一天是本门派的人切磋,第二天是各门派的人相互比试,第三天就是新人向有名望的人挑战了。”
我听着顾濛沉说着这些东西,我也只能说这样的地方真是我不该来的。
这样的比试,不论什么时候都是赢不得输不得,拿自己的进退来给他们做足面子,真是无趣:“说白了还是来沽名钓誉的。”
“是啊,但你在比武场上不也得顾忌些吗?”
我转头去看了一眼顾濛沉,这家伙怎么什么事都能拿来开玩笑,我不就是被云老头挡了两次吗,怎么他顾濛沉又知道了:“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我还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顾濛沉的那双眼睛,可真是能让人心甘情愿地相信他的话,哪怕是谎言。
但我,又拿什么信呢,他身上的秘密和他的目的,我都还不知道,裘辉阁的大公子,怎么可能挖空心思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少跟我来这套,慕琮筠到哪了?”
“他应该明晚就能到了。”
“应该?”
“我又不是他的坐骑,我哪知道他到哪了?”
“早知道就不该费神给你送信。”
“无论你那时有没有来,我现在肯定都在你身边。”
“顾公子未免把话说得太满了吧?”
我闻声转头,就看见苏少岭似笑非笑的模样,这块人太多,我也不想管他什么时候在这的:“梅郎没上前吗?”
赤霄派的大公子,想来,该有资格坐在前面的吧。
苏少岭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看着我笑了笑,便随意地在我另一侧坐下。
我见苏少岭坐在我身侧,也时不时地看前面那杆流霞沽水枪……他果然也与我一样,对萧遥,还存有那么些情分。
苏少岭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上前的事了。
我们都知道,离那枪近一些,就是再一次提醒自己故人旧友已经离去。
前辈们在前面,至于我们当然就随便找位置坐下了。
不多时,众人坐定,云山派那几十号人先上了戏台子与诸位行了见礼,再看那“陈功赦”走上了上来。
“今日得蒙天下英雄赏脸,云山院可谓是蓬荜生辉,云山上下尽感光荣……”
聂戎青还真是有几分样子,要不是黄道年透露了消息,我还真不相信云山派掌门“陈功赦”竟然被人掉了包。
正如顾濛沉所说,今天是云山派弟子自己争高下,但云山派剑法我早已与闵邕宁学了大半,如今再看这些当真是提不起什么兴趣来。
“素玉,你怎么困成这样?”
“他迈开步子我就知道接什么招,梅郎觉得我提得起兴致吗?”
“看来云山派的招式你也很熟悉。”
“当初闵邕宁练剑,我常跟他一道。”
“既然如此,不如你上去跟他们比试比试?”
苏少岭真是一直在变着法叫我别睡着,玩笑着说到这,我倒是真有些想拔剑去试试这几个云山弟子的云山剑法。
“苏兄不清楚同盟会的规矩吗?”顾濛沉冷不丁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我这才转头来看着他。顾濛沉这家伙半天不说一句话,怎么这会子不动声色地就说出这样一句泼冷水的话来?
“顾公子倒是清楚得很。”未等顾濛沉再多说什么,苏少岭便冷笑一声接着道,“难怪比武场上未曾得见顾大公子,原来都在同盟会里泡着呢。”
“梅郎。”我听着苏少岭这话,没由头地心里一急,开口叫了苏少岭这一句,只正经地看了他一眼。
苏少岭自觉失言,只赔笑道:“好,我说错话了。”
顾濛沉到底救过我的性命,苏少岭刚才那番话的确有些过分了。
我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记得看着那戏台子上人换了一次又一次,我越看越觉得无趣,便起身往院子里四处去转悠了。
这会子日头正盛,我便一路走到了凉亭。这会子,应该也就是这儿能清净些,凉快些。
也不知道慕琮筠和陈功赦这会到哪了,顾濛沉这家伙也真是,完全不顾别人劳累死活。
不过也是,堂堂裘辉阁大公子,如果这同盟会他没到,只怕要引出更多的猜疑了。
今天在场时,聂戎青好像并没有什么异常,看样子聂戎青在把陈功赦掉包之前就做了很多的准备了,只怕不只是从幻境里救出来那些云山派的前辈这么简单了。
我看着凉亭边的草木发呆,这会子的天气,恐怕连那草丛里的虫子都懒得再动弹了。
“天气还热,素玉姑娘先喝杯茶吧?”
我原以为是云山派的小弟子看我出来,这会子来给我送水,但觉得这声音耳熟,便伸手接水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
“陈掌门,何以客气至此?”我自然知道陈功赦还没到这,聂戎青这么好心到这来给我送茶水,我可不敢喝。
这“陈功赦”笑了笑,看着我把茶杯接过放到一旁。
他坐到了我对面的位置上:“素玉姑娘不是已经进了两次那个地方了吗,怎么,心里清楚的事都不敢说出来吗?”
聂戎青当然觉察到我已经知道这些事了,他自然也发现自己身边的那几位助手已经无影无踪了。但看他气定神闲地在这和我说这些,莫不是陈功赦被救的消息他还不知道吗?
“你做这些,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他们自然没有用处,可是素玉姑娘如此聪明,竟也不知道吗?”
“笑话,我怎会知道。”
“素玉姑娘的幻境,也看不见吗?”
“难道你想去跟萧遥喝酒?”我勾了勾嘴角,聂戎青,别说我真不知道,就是我知道,又怎么可能告诉你?
“素玉,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看着聂戎青这么快就暴露了满身戾气,我不禁笑了笑,看来说他伪装得好真是太高估他了:“在下知道前辈的功夫,不止易容乔装。”
“就不怕我将你和暮沅门的关系公之于众?”
呵,就凭这个,聂戎青也想威胁我?
“您当然有这个本事,但无论如何这人情我已经做足。”
单凭那十位云山派前辈毫发无损地在外头和那些宾客谈笑风生,我也敢说我赚了一大笔。
就算他们现在还对暮沅门有敌意,但于我而言,不过是多被他们忌惮几分。
我看着聂戎青,接着问道:“敢问前辈,是让江湖人都忌惮我素玉重要,还是您和赤翎堂满门的性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