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故人无言叹,新知不相疑
时间不早了,在这花前月下也早已喝足了,多待无益,我站起身,仇峨雪也起身送我。
“要去古仪岭?”仇峨雪走在我侧后方,猛地问了我这一句。
我微微一怔,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仇峨雪:“你们真默契。”
仇峨雪见我停了脚步,也便停了下来,往边上挪了半步,抬手折下一朵路边的花,拿到眼前细细打量。
月色灯光下的赏花美人,我该后悔自己不是个男人?转念想想,若我是个男人,恐怕早就被拉出去千刀万剐了。
“他们知道赤雪峰上已没了人,会是怎样的反应?”仇峨雪看着指上的花,抬起另一手随意扯了扯花瓣,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我看着仇峨雪,不得不说美人赏花的画面让人挪不开眼,但她说的这话后头藏着的血腥味好像比花香更令人感受深刻。
原来她早就安排好了,看她这样,云山的武林同盟大会也不过是幌子……
我看着仇峨雪,我们都没有说话,她只对我笑了笑。
半晌,我打破了沉默:“不愧是武陵王,看来我可以躲清净了。”风月教的人不可能自己去动这个手,这些人刚从霍扎来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手笔。
武陵王向来兵贵神速,的确不容小觑。
“都行,不怕传出去不好听就好。”
我看着仇峨雪手上那朵被她扯得没了几片花瓣的花,一脸狐疑:“要让我接客不成?”
“那可不?这可有一位客人等了你好久了。”仇峨雪把手上的花随手往边上一扔,勾了勾嘴角,看着我道。
我面上疑惑未消,脑子里一闪而过了一个名字,一时间有些出神,会是他吗?
那个两年未见,大半年前就已经“死去”的人,他……会在这吗?
仇峨雪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上前两步抬手拽了我的手,不由分说地便领着我往院子的另一边走。
我没有防备什么,只是跟着仇峨雪一路走着。
在这应该是不用防备什么的,风月教的人自然会守着外头,至于这里头,仇峨雪想对我做什么的话早就可以动手了,不用这般麻烦。
“你……?”等到仇峨雪把我带到了房门前,看着那廊上正在看书的那个人。
这么久了,所有人都在说他死了,所有人都没有再见过他了,可是……可是我……
在这里见到萧遥,像极了那一晚在叶栖木落我无意间走到他门外时的情景。
他当然也知道仇峨雪带着我来了,只看他若无其事地又翻了一页书,看完后才抬起头来:“阿玉。”
猛地一见,我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这是人,还是鬼?
分明是在心里念了千万遍,真正在眼前的时候却是这么不真切:“萧遥……”
我还正想说什么,却只是这么看着他。
青丝如初,青衫似故,这张脸也与那时无二,只是这眉梢眼角再不是当初温柔。仿佛过往种种,除那一声“阿玉”之外,早已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他,当真是萧遥吗?
我心里有千万个问题想问,却又什么都问不出口,什么都说不出口。
就在我们都沉默的时候,仇峨雪冷冷地开了口:“无羁子,我说得不差吧?”
“可惜你要的那件东西,我还是不知道在哪。”萧遥淡淡地应答着。
他说话时,目光没有离开我,像月光映在平静的波心一般引不起半点波澜……更像是在看一件东西,一件无足轻重的东西。
我听着他们俩的话,像隔在他们之间的,一道屏风。
仇峨雪没有叫他“萧遥”,而是“无羁子”,无牵无挂,毫无羁绊的无羁子。
那件东西?他说那件东西……
仇峨雪来这大概就是为了那件东西,江湖令么?
那东西,会和萧遥有关吗?
“你最好想清楚!”仇峨雪很不满意萧遥的回答,那样冷淡而不容拒绝的话语,的确不是我认识的仇峨雪。
萧遥的目光在我身上顿了许久,最终还是垂了眼帘,重新拿起了书。
“我先走了。”我见了这状况,只得说了这么一句话,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说与谁听的,只自顾自地转身离开了。
萧遥……
在这看见他好好的,却没有想象中再次见到他这么欣喜,只是觉得眼睛有些难受,有什么东西从眼眶溢出来,大概是太热了吧。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萧遥,那我一定会我相信,无论他做什么一定有他的原因……
只是自己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释然了一般,好像一直压在心口的石头突然落了地,也像突然被抽空了一样。
萧遥既然没有离开,他可以瞒着所有人,却为什么还要叫林娱归把白玉叶笛都带走……
或许与他而言,我,和别人,没有什么差别吧。
“往右走。”
我走在院子里,心里一时说不出什么滋味,便一直都没有看路,天知道我走到哪了,猛地听见这一句提醒,没有回头看,我知道是他。
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往右走了一路,出了院子。
召了双鸳,我伸手从荷包里抓了谷物喂给双鸳。
我知道萧遥就在身后,我也知道仇峨雪的位置也不远,但我,还是没有回头。
一直到双鸳啄了我的手,我才回过神来,呵,我在等什么呢,想什么呢?
这会子我去哪呢,古仪岭,还是云山院,还是……抬手抚过双鸳的羽毛,双鸳朝我叫唤了两声。
“走吧。”
我叹了口气,飞身驾上双鸳,它愿意去哪就去哪吧,这会我的确是哪里都不想去了。
暮沅门,双鸳果然喜欢这个地方。
双鸳是喜欢这地方,可我却不太喜欢。
这儿四处都透着阴森的气息,除却那几道门外,里头的布局更是像书中所说阎王爷的地方——也对,毕竟是做那样的买卖,如果没有什么奈何桥,什么望乡台,恐怕也就不能叫“暮沅门”了。
我看见门外站着一个人,黄道年?
“果然来了。”黄道年竟然就站在这门外的空地上等着着什么,可听他这言语等我?
暮沅门嘛,毕竟是高山之下,峡谷之中,别的什么都缺,就是门口地方大。
今晚月色不错,一如当初。下了双鸳,我提不起诗酒花月的兴致,只在听了黄道年的话后,多问了他一句:“你知道我要来?”
“不高兴?”黄道年只撇了我一眼,没有多余的话。
我只喂了双鸳,不愿和黄道年多说什么,他永远能看穿人心,我不喜欢和这样的人多交谈什么。
“玉丫头,你真是一点都不可爱。”黄道年大概也觉得和我说话很没意思,每次都有一搭没一搭,想判我两句也算正常。
听黄道年这么一说,我只觉得没意思,什么可爱不可爱的话,我只愈发没心思站在这听黄道年说这些无聊话。
既然双鸳带了我来这恰好碰上黄道年等了我许久,定然有事要告诉我:“直说吧。”
“就在那个地方。”黄道年这会才缓了颜色,勾了勾嘴角。
黄道年总是喜欢话说一半,不过还好都不难懂。他好像每一次都能给些重要的消息,既然他知道那些人在那幻境所在的茶厅,那他一定还知道一些别的事:“幻灵君在你手上?”
“是在阎罗王手上。”黄道年勾了勾嘴角,别人的性命在他眼里从来都不值一提,他眼里只有谁的命能值多少钱罢了。
“你做的?”我有些不解地问。黄道年没理由去做这件事,更何况幻灵君死,风月神教绝不会善罢甘休,暮沅门这么清净,绝不是玩笑话。
黄道年看着我狐疑的样子,漫不经心说出了那个名字:“萧遥。”
什么!我由狐疑到骇然。风月神教的幻灵君,死在萧遥的手上?那萧遥又怎么会和风月神教的人在一起?
黄道年只是勾了嘴角看着我,不过我在他面前好像出了这几个表情再没有别的了,他倒是早就习惯了,我却每次都只有听他说我不知道的事来。
黄道年看着我茫然的样子,自然也知道我在疑惑什么,不过让他把所有的事都和盘托出怕是不太可能。
“有什么想问的?”
“他会亲口告诉我。”听了黄道年略带玩笑意味的问话,我不假思索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自己也有些诧异,萧遥会不会告诉我,或者说他有没有打算让我知道,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关于萧遥,我真的从来都拿不准。很多事,他不说,我也不问。我知道他如果想告诉我,不用我问他也会说;如果他不想告诉我,那么我问了也白问。
萧遥那样的人,永远都像春风一般,自在,随性,又温柔。尽管我也想过,想要看看他发脾气,想要知道他会不会为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不开心,想和他分享快乐也分担那些忧愁……
可是他好像,从来都不会让我看见那些……
想到这些,我一时有些恍惚,像晚风中不愿飘散的云一样不知该去向何处。
或许有那么一天,萧遥,会告诉我这一切的吧。
“古仪岭呢?”
我听黄道年猛地问了这么一句,才抬眼看了看天上月,古仪岭,是了,顾濛沉在那:“裘辉阁自有本事。”
黄道年听我说了这么一句话,好像放了心一般,总不会在古仪岭有谁值得他老人家挂念的吧,只听他继续开口问道:“云山院呢?”
“都是武林名门,用我操心?”我说得一点都没错,尽管所谓的武林同盟大会从来都华而不实,到的几乎都是些空架子,但这次到的人却有不少有真才实学的人,真说要操心的那些,我只觉得他们没什么值得费心的地方。而且黄道年也一定知道我叫人去守着周子甚,二十四刃的人我能不放心吗?
黄道年点了点头,看向我的眼神里竟有几分……欣慰?一定是我看错了,从没有人用过那样的眼光看我,连师父也从来没有过。又或者那欣慰的目光虽是看向我,其实是因为他一手带大的二十四刃各个都能独当一面了。
黄道年知道每次我见他都浑身不自在,怎么说,就像是犯了错被拆穿的感觉,奇怪,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但在他面前总是有这样的感觉。
“回去吧。”听到黄道年说这句话,我仿佛拿了赦罪书一般,那一刻简直觉得自己重获自由一般。
“给我。”一高兴,差点就忘了什么,正准备走又突然想起来,赶忙转身回来朝黄道年伸出手来讨东西。
黄道年点了点头,从他袖子里取了三条青牙黛。
青牙黛,青黑色的东西,我不太认识这是什么东西做的,但这编织手法的确少见,长的和发带没太大差。
幻灵君的好东西,我今儿在仇峨雪身上好像也没见到这玩意儿,看来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可惜了,如今幻灵君死了,恐怕这编织之法是要失传了?
管他呢,既然有青牙黛,就可以不用再费心思闯幻境了。
夜还长,足够我先去古仪岭再回云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