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品茗轩中叙,必经路上人
“他们都没事吧?”我见顾濛沉来,便也不管别的,开口就问。
是了,一直坐在大厅离门最近的地方等着,倒是有弟兄把茶跟点心拿上来,我却没有半分动他们的心思,满脑子全是志丘园的那把火。
顾濛沉先示意手下把他带来那个要死不活的家伙拖了下去,再给慕琮筠使了个眼色,慕琮筠只点了点头就往楼上去了。
“放心吧,火不大。”
“不大?”
“对志丘园来说。”
“那……”
“人都没事,除了……”顾濛沉似乎是想卖关子,又或者说,他是在想要怎么开口。
“嗯?”
“落姑娘的脸。”
“什么?”
“你听得很清楚。”
我愣住了,落寒烟的脸……寒烟以后要怎么办?
“他们的确是冲着你来的。”顾濛沉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把飞刀。
“这……”就算事情再久远,我也不会忘的,八年前的冥炎飞刀,我本以为那是我最后一次见,我本以为那是身边的人最后一次为他所伤。
我记得那次白楠师兄为了带我走被它伤过,我也记得师父被它伤过,我右手小臂内侧也有冥炎飞刀留下的伤疤,总之,似乎所有保护过我的人都被它伤过……
它居然,又出现了,像当初无数个夜里的噩梦。
一时之间,我自己都没有注意,自己居然在不自觉地发抖。
“素玉,你,怕成这样?”
“我没……”我刚想反驳什么,却发现自己毫无底气,我,怕了吗?
我看着顾濛沉手上拿着的那把冥炎飞刀,我甚至不敢接过来。我蹲在地上,茫然到不知所措:我分明,不该害怕的,至少,不该怕成这样的,但是,但是……
当初亲眼看见的,那冥炎飞刀伤了师父和师兄的场景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重现,我,居然到现在,还是只能躲在别人身后吗?
呵,素玉,你有什么脸立足于世?
“只是一把冥炎飞刀就把你吓成这样?素玉,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难道顾大公子,对在下,有过什么期望吗?”
顾濛沉分明是在生气,说的话那样讽刺,但我却没有反驳他,我没有话可以反驳他。而自己回应的那一句,声音分明还在发抖,心里居然有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你不关心一下,落姑娘的脸吗?”
“冥炎飞刀留下的伤,是去不了疤的。”我没有说谎,伤疤会永远留在那,并且那样子就像被火烧过一样。
“或许我应该带你去看看。”顾濛沉说着,便过来一把将我扯了起来,强迫着我看着他,“落寒烟不是你的朋友吗,她替你受了伤,你却害怕成这样,连一句要替她报仇的画都说不出吗?”
我没有挣扎什么,只由着他拉着我向我咆哮。
“如果说出的话做不到,还不如不说。”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顾濛沉使劲往我身上一推,几乎是把我甩向墙角,而我,不偏不倚地撞上了身后的桌角。
和桌角碰撞之后,我理所当然地就跪坐在地上了——这会子,我实在是提不起精神来防备什么;或者说,明明才第一天认识顾濛沉,我居然就是毫无理由地相信他不会对我不利。
如果,冥炎那边的人知道我现在是这样子,他们一定会后悔没有跟踪顾濛沉吧?
顾濛沉见我这个样子,好像是有些吃惊了,立马把那冥炎飞刀扔在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地过来扶我。
楼上的慕琮筠大概也听到了动静,从雅间里走了出来,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看着大厅里。
顾濛沉扶着我到茶桌边坐下,似乎想要开口问什么最后却没有说话。我不敢看他,心里发慌,那种感觉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
我感觉不到身上有多疼,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不自觉地回想着,当初的所有的有“冥炎飞刀”的那些噩梦。
“冥炎飞刀,怎么会再出现的?”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说出了这句话。
“这,我也不清楚。”
“师父明明说,冥炎死了。”
“冥炎飞刀,只有冥炎一个人用吗?”
我大概这会才刚刚缓过神来,抬眼看着顾濛沉,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
而顾濛沉,大概是看我终于恢复正常了,才放心了一般,起身去把那冥炎飞刀捡起拿过来,再回到茶桌边。
说实话,顾濛沉捡东西的样子真的不好看,但我现在更关注这冥炎飞刀。我伸手把它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这不是冥炎飞刀。”
“哦?”
“虽然很像,但并不是。”
如果没有这么近距离地仔细看过,我也不敢说这样的话,的确太像了。想想自己刚刚还因为这东西想起那么多事情,完全丢了魂一样,真是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
说着,我从怀里拿出了当年伤了白楠师兄的那把冥炎飞刀,再把这俩一起拿给了顾濛沉。
“这么说,今晚的人,是赤翎堂的人?”
“这样想起来,程鹭滕赶着花灯会来……但他为什么没动手?”凭着雪月庭和赤翎堂的关系,再加上程鹭滕这个人,我可不觉得这仅仅是一个巧合。
“因为二十四刃。”
“你是说,谷雨故意暴露?”我自己说出这句话,甚至自己都不太敢相信,谷雨为了保护我故意暴露位置,这份情的确够我记一辈子了。
这样一来,所有的事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释了。不过赤翎堂下这么大手笔没伤到我分毫,不知道他们会做何反应。
顾濛沉嘴角似乎有了点弧度,一定是我看错了。
“赤翎堂的人,也是为了那件东西来的吗?”
“你一点都不关心他们为什么要对你动手吗?”
“无非是父辈的旧账,多思无益。”
“旧账?”
“我连父母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你觉得我能知道什么?”我这会子才拿了桌上的点心往嘴里送。
“也不知道刚是谁被吓得魂都没了。”
我看着顾濛沉,面无表情,说话的语气连自己都觉得冷,但却又是最简单的六个字:“你不会明白的。”那种从死人堆里捡回命,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为自己受伤替自己死,自己却束手无策的感觉,只要有过一次,不论多么久远,总是记得格外深刻。
“据我所知,冥炎,是个不顾一切的疯子。”
“师父说,是他杀了我的家人。”
“原来是这样。”
“普天下几个人能有你顾大公子那么好福气啊?”
“你叫我什么?”
“顾濛沉。”
顾濛沉好像对这个答案还是不太满意,不过也没有过多纠结,反倒是喝了一口茶,继而想到什么一般:“你就不怕我跟他们一样,要对你动手?”
“你想杀我,犯得着自己动手留污名吗?”虽然我算不上什么大侠,但因为师父名声极好而有那么几分面子,这年头有理由操刀动手杀我的恐怕除了赤翎堂,也就只有暮沅门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连一直在上头看戏的慕琮筠都忍不住笑了:“濛沉说的动手可不是要杀你啊!”
什么跟什么,我算是知道了:我跟顾濛沉说话,只要有他慕琮筠插话,准不是什么正经话。
“慕琮筠,你自己没个正经也就算了,老拿我瞎掰什么?”
“我说你也算个男人,这大半夜的难道你要留素玉姑娘在茶楼坐一晚上?”
“在这坐一晚上没什么不好。”这次倒是我先开了口,“肯定还有人守在志丘园周围等着我回去,不如就在这躲清净,让他们慢慢等。”
顾濛沉听到我这么说,极有默契地同我相对一笑。
“素玉姑娘,你是打算明……”慕琮筠刚说到这,我就给他递了颜色。
心照不宣,喝茶吃点心,随意聊聊天,再把《人间述》拿来翻几页,当然了,也得看着时辰。
“三更了。”
“这么快。”
“三更是他们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再等等。”
“素玉姑娘,你,很了解他们?”
“因为他们是想杀人的人啊。”没错,寻常人在三更天都处于睡眠状态,那么杀手自然在这个时候是高度紧张的了。
“素玉,你不用去歇会么?”
“人家等你大半夜,你自己歇着多不合适啊?”我下意识把开头的两个字强调一下,毕竟,来杀人的人,也是人嘛。更何况看这飞刀,赤翎堂里来杀我的人,绝不是无名之辈,他们这么长时间的等待,一定比我在这喝茶吃点心要难熬得多。
我随意翻着书,喝茶,吃点心,顺带听听这俩家伙聊天,等到自己觉得有点困意的时候,把书合上往桌上一放:“好像,该站起来活动活动了。”
“真有你的,素玉姑娘,我服气了。”
“出发吧。”
“你俩去干什么?”
“你想一个人去?”
“太危险了。”
看着他俩煞有介事的样子,我只得笑一笑,是呢,这俩人陪我到大半夜,不就是等着跟赤翎堂交手吗?
我并不说多余的话,既然他们愿意跟着那边由着他们——毕竟这两个不是累赘。
“去哪个门?”
“西角门。”慕琮筠问这问题的确是值得考量,不过这个时间从大门去当然是不合适的——我也不觉得赤翎堂的人有在志丘园正门口埋伏的胆子,那就只能是侧门;他们刚烧了东门,而北边的小门离街市太远,厨子园丁进出的小门更不可能被他们盯上,那就只有西角门了。
“怎么去西边?”
顾濛沉听着慕琮筠的这个问题,没好气地反问:“放完火会在原地等着吗?”
“说的跟你放过火似的。”
这俩家伙,真是什么时候都没忘了吵嘴。
从街上走到了去志丘园西角门的必经之路上,果然不出我所料,加领头的有十六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