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涯会
年华楼是位于右军街上的一座酒楼，它的主人李笑天是庙堂江湖两得意的人物。其恩师李贤是吏部尚书，而他不仅在朝中有官职，更在江湖中被尊为“江湖三重天”之一，与西北秦戈盟的玉天麟，东北天行社的意梵天并驾齐驱。
年华楼上下分三层，前后有六亭，以美酒“梦里星落”闻名于世。远在三十年前，武林刀君梦星辰曾与京师第一高手夏铁衣决战于此。
明月初升的年华楼，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门口的旗幡上“年华似水”四字风流无比，在寒风中隐约传来的丝竹声里轻轻摇弋，而早早就来到此处的苏名瑜和王老汉已然醉意甚酣。
王老汉大口灌下两口烧刀子，忽然严肃道：“小鬼，你真准备在我身边留上一年，直到武科举开始？”
“你喝多了吧？居然这么严肃？”苏名瑜皱眉道，尽管他也喝了不少，但酒量明显比王老汉要强。他挠了挠头道：“武科举四年一次，前几年我从西南流浪到江南，又从江南闯荡到中原。实在没有明确的去向。京城为天下英雄目光所聚，留在这里看热闹都比在别处好勇斗狠强。你说对不对？”
“明年的BJ城当然热闹。不仅有四年一次的武科举。据说连黑道三年一次的天下血大会也在这里进行。”王老汉低声道。
“你连这个都知道？”苏名瑜大奇道。
王老汉抹去额头的汗水，血红着脸道：“我知道你之前在南方也闯荡过，该知道天下血是什么大场面。但BJ城即便是一个大风暴，你在风暴外看热闹又能看出什么来？”
苏名瑜笑了笑，望向屋外飘起的白雪，低声道：“北方的天气真怪，还没到冬至就已经开始下雪。”他拍了拍老头的肩膀道，“我看你也差不多了，趁雪没下大，回去好不好？”说着掏出十几个铜子放在桌上，高叫道，“伙计算账！”
王老汉摇摇晃晃地站起，低声道：“要留就留着吧，有你在我这一年都不用太辛苦了。”
苏名瑜哈哈一笑，扶着老头子走出年华楼。
跨出门槛，王老汉看着迎风飞舞的“年华似水”，忽然豪气大发，将小苏推开道：“我自己能走！”他指着门前的雪地，大声道，“知道么？苏名瑜！三十年前，就是在这里，梦星辰一刀取下夏铁衣的人头！”他瞪着苏名瑜，指着三十步外的空地道，“当时我就在那里！亲眼所见！”说完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他那洪亮的嗓音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苏名瑜笑了笑，将老头子重新扶住，低声道：“知道啦，回家了。”
王老汉在他的搀扶下，重新迈开脚步，一面走，一面低声道：“那时我就站在那边啊。但是作为旁观者是没有用的，人在风暴周围，与投身于风暴中是不一样的。三十年前……”后面的话，苏名瑜就听不清了。
从年华楼到天桥下的风华棚原本并不算远。但由于下雪，王老汉和小苏又都喝了不少，两人晃晃悠悠地走着，快到风华棚的时候雪已经积了起来。“风华”二字虽可做风华绝代来讲，但风华棚却是BJ城最底层的居聚区，那些白天在天桥上作着各种生意的人们，就在此地对付着度日。三十年前，“血卜者”慕容破途经此处时，曾言道：“风华棚立于皇城之侧，却难掩风流之气，他日必出绝世人物。”
王老汉一路上唠唠叨叨，看到积起的白雪忽像小孩一样在雪地上兴奋飞奔起来。苏名瑜眼看就要到家也不拉他，任由这老家伙发疯。王老汉跑了有几十步，眼看就冲到了刻着“风华”二字的石碑边，突然脚下一拌，直挺挺的摔了个跟头。
“格老子的。那么不小心。”小苏低骂一声，向老头子跑去。就见老头坐在雪地上傻傻地看着绊倒他的雪堆。那其实不算是雪堆，只是一个人躺在雪中，被积雪半盖着。那黑衣的青年倒在雪中，不远之处有个长型的包裹，却是白天和方晴罗拼成重伤的风离。
王老汉在雪中爬了两步，手按在风离的脉门，低声道：“血气很强，还有救。”
苏名瑜亦点头道：“但不能丢在这里。”他从腰间解下酒葫芦，撬开风离的嘴灌入两口烧刀子，将他背了起来。
王老汉弯腰去捡包裹，却觉手中一沉，竟没有能抓起。他两手用力才把包裹抱在手中，奇道：“好重。”
“多谢。”风离恍惚地说了一句。
“不谢。”苏名瑜懒懒一笑，背着风离大步向风华棚走去。
王老汉在后望着二人雪中的背影，忽然感到心头一热，就仿佛是当年在年华楼看到梦星辰一般。
夜，天涯会，事事关心斋。
席宇静静坐在正位阅览卷宗，一老者在旁垂手而立，那老者须发皆白面容苍老，唯独一双眼睛异常明亮。
“听说天魔教的方晴罗，今日受到重创。”席宇低声道。
“是的，公子。出手是一个青年人。据传在一个月前，那人在落马镇杀了杜裂天。”老者恭敬答道。
席宇笑道：“这么不知怜香惜玉，那人什么来历？”
老者道：“那青年叫风离，来自关外，于半年前入关，杀杜裂天之前，并不引人注目。今日入城时，已被秦戈盟的廉嘉注意到。”
“那个丫头这下该老实些了。”席宇轻轻合上卷宗道，“我外出的这个月，京城还有什么事情？”
老者道：“大内派人来找过魁首两次。其他没有什么。”
“魁首要过些时候才回来。”席宇淡淡道，“最近似乎平静得有些奇怪。”老者垂首没有说话。
“把那个青年的背景调查一下，但别去惹他。”席宇低声道，“有些人只要不去理他，就会自动消失，不用事事自己出头。等魁首回来，我们就要着手准备大事。”
老者躬身答应，他犹豫了一下，是否该说出那叫风离的小子带着个奇怪的包裹，甚至没打开包裹就伤了方晴罗。但他终于还是没说，近十年来天涯会已是天下第一大帮，总管席宇在江湖上的名号是“席卷寰宇”，这些小事还是自己处理吧。
“若是有一天你见到皇上，你对他说风随行没有辜负圣恩，战到最后一兵一卒……然后你替我问陛下，我们血战沙场的时候，他承诺的援军在哪里！”父亲的目光开始散乱，再也不理风离的大声呼唤，断断续续地道，“这是……我们土木堡五百袍泽要问的话。”
“爹！别丢下我……”十岁的风离大声喊着。
“我要回家了……不要叫我回来。”父亲风随行的眼中已没有神采。
场景瞬间一变，两鬓霜白的梦星辰深深望着风离道：“土木堡深潭是我封刀之处，十年之内若是你能取出此刀，就来江湖上找我吧。”说完淡淡一笑转身离去。
风离望着他萧瑟的背影，大声道：“若是取不出呢？”
“作个二流的武者，不如在草原牧马。”梦星辰头也不回地走了。
作个二流的武者，不如在草原牧马。风离浑身一阵剧痛，痛苦自语道，“我不能死。”他用力睁开双眼，眼前是一个破旧的小屋，以及两双关切的眼睛。
“你醒了！”苏名瑜喜道，他看着风离的眼睛道，“别着急起来，这里是风华棚。昨夜我们看你倒在雪中，才把你带了回来。”
风离道：“我记得。是你背的我。”他一抬手，低声问道，“我的包裹呢？”
“包裹在桌上。”王老汉笑道，“好重。”他端着热滚滚的稀饭，放在风离面前。
风离的目光扫过桌上的包裹，微微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屋内的摆设，简陋的桌椅，破旧的屋棚，还有一个尚算齐整的兵器架。
王老汉道：“不要担心，今天雪大，我们不用出去赚钱。可以留下照顾你。”说着打开窗户，外面白茫茫一片。老头子对小苏道：“一会出去看看，把那些没地方睡觉的娃子都张罗进来。那些野小子平时可以不管他，这种日子还要撑一把。”
苏名瑜道：“我知道。昨夜我抽空把那些野小子安排在下面仓库了。”
王老汉叹道：“昨晚太忙，我都没想到，还是你小子机灵。”
苏名瑜坏笑道：“你不是太忙，而是太醉。昨晚那么多事情，还不都是我老人家做的。”
王老汉一瞪眼，给了小苏一个响栗，骂道：“你老人家？”
此时门被推开，阿如拉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闯入屋内笑道：“苏哥哥，听十七说你们背回来个冰人？”
“西门十七，你又多嘴！”王老汉皱眉道。
那七八岁的小男孩捂着嘴巴，躲到阿如的身后，眼中满是得色。苏名瑜则指了指炕上的风离道：“不就是他么？”
阿如看着风离，如刀锋般的秀眉，挺拔的鼻梁，以及那有着莫名悲伤的眼神让她的心不由一痛，竟忘了说话。
风离看了眼这俏美可爱的女孩，就将目光转向窗外的雪景，思绪飞到了许多年前大漠中的那场雪。我终于来到这里，我会去见皇帝！爹，我会把你的话带给他。
而王老汉则愣愣地望着风离包裹中露出的半截刀柄，那暗红刀柄上赫然刻着“快意恩仇”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