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做好孩子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Part 01 丛林

“小孩子就像果酱,在他们该在的地方很好,要是无处不在,到处碰到的都是他们,那就叫人受不了啦……”

这句可怕的话是我们那位印度叔叔说的。它让我们觉得自己幼稚无知,惹人生气;可我们又不忍心暗地里骂他,像听到讨厌的大人说讨厌的话时那样,因为他不讨厌,当他不生气的时候,还正好相反。他说我们像果酱,我们也不能认为他说话粗鲁,因为正像艾丽丝说的,果酱实在是好东西——只要别弄到家具和诸如此类不得当的地方上面去。我爸爸说:“也许最好把他们送进寄宿学校。”这话太可怕了,因为我们知道爸爸反对寄宿学校。他看着我们说:“我真为你们害臊,孩子们!”

碰到你们的爸爸要为你们害臊,你们的日子就不好过。我们全都知道这一点,因此我们觉得,就像囫囵吞下了整个煮鸡蛋。至少奥斯瓦德感到是这样,可爸爸有一回说过,奥斯瓦德是长子,是一家孩子的代表,那么自然,其他孩子也是这么感觉。

接下来大家半晌不言语。最后爸爸说: “你们可以走了——不过记住……”下面的话我就不跟你们说了。这些话说了也没有意思,你们都知道——他们在学校里也说这样的话,这种话你们已经听到过不知多少次。反正事情一完,我们就走。两个女孩在哭,我们男孩拿出书来读,这样就没有人可以说我们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这件事一直在我们内心里,特别是奥斯瓦德,他是长子,一家孩子的代表嘛。

这件事我们特别想不通,因为我们并不想做错事。我们只是想,这件事大人知道了也许不高兴,不过这和有心做错事完全不同。我们原打算这件事情做完以后,趁没有人发现,马上把东西都放回原处。不过我不该一上来就讲这件事(这等于故事还没开头就讲结尾。我告诉你们这个,只因为我们实在太难受了,憋不住说出了你们刚开始读这个故事还摸不着头脑的事)

好吧,我们是巴斯塔布尔家的孩子——奥斯瓦德、多拉、迪基、艾丽丝、诺埃尔和霍·奥,如果你们想知道我们为什么把我们的小弟弟叫做霍·奥,你们可以读读前面那本《寻宝的六人组合》,那你们就明白了。我们正是那几个寻宝的孩子。我们曾经千方百计地寻宝,因为我们实在穷,急于要寻到点宝。可到头来,我们宝没有寻到,倒让一位好心的印度叔叔把我们给寻到了。他在生意上帮了我们爸爸的大忙,这样爸爸能让我们大家搬进黑荒原这儿的一座红砖大住宅,不再住在原先的刘易沙姆路,当我们是贫穷但诚实的寻宝孩子时,我们是住在那里的。可当我们贫穷但诚实时,我们一直以为,只要爸爸有生意做,我们不缺零花钱和不穿破衣服(我自己对穿破衣服倒一点不在乎,可姑娘们在乎),我们就会快快活活,非常非常乖,非常非常好。

当我们给带到黑荒原这座美丽的大住宅那会儿,我们想,现在一切好了,因为这住宅有葡萄园和松林,有煤气和自来水,有灌木林和马厩,有种种现代化设备,就像地产公司房产目录上说的,是令人称心满意的房产。我将整个目录读过,还一字不差地抄了一遍。

这真是一座美丽的房子,所有的家具都结实耐用,椅子的小脚轮没有脱落的,桌子没有刮痕,银器也没有凹陷;仆人很多,天天吃好菜——零花钱也不少。

说也奇怪,对环境我们很快就习以为常,不感到心里怀着愿望,哪怕是你本来最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比方说我们的挂表。我们本来想挂表想得要命,可是到手一两个星期,发条断了,拿到村里本内特表店去修好以后,我难得再去关心它,它不再让我感到满心欢喜,不过,要是从我手里把它拿走,我又会很不高兴的。对于新衣服、好饭好菜和样样满足也是一样,你很快就会对一切习以为常,它们不再让你感到特别快活,虽然它们要是给拿走了,你又会非常沮丧(这是一个好字眼,这字眼我以前还没有用过)。这样都习以为常,就像我说过的,于是你会想再要些什么。爸爸说这就是人们所谓的财富使人贪婪,可艾伯特的舅舅说,这是进步精神,而写诗的莱斯利太太说有人称之为“神圣的不满足感”。有一个星期日吃饭时,奥斯瓦德问大家对此有什么想法。印度叔叔说这是废话,我们需要的只是面包、水和一顿打。不过他说这是开个玩笑。这是在复活节假期里。

我们是在圣诞节住到这红房子的。过了圣诞节,姑娘们上黑荒原公立中学,我们男孩上私立学校,在学校里我们得用功读书。在复活节我们知道了财富使人贪婪,这时候没有什么消遣,没哑剧什么的看。接下来又是读书,读得更加刻苦。夏天里天气热极了,老师们脾气变得暴躁。姑娘们一向希望天气冷时再考试,我想不出她们为什么不这样希望,可学校并不考虑这种明智的办法,他们在女子学校还教植物学,要求大家懂得气候。

接下来放暑假,我们又可以呼吸了——不过也只快活了几天。我们开始觉得像是忘掉了什么,却又不知道忘掉了什么。我们希望有些事情——却又说不清是什么事情。因此我们很高兴听到爸爸说: “我请福克斯先生让他的两个孩子到这里来过一两个星期。你们知道——这两个孩子圣诞节来过。你们必须对他们好,让他们过得高兴,明白吗?”

我们太记得他们了——是些白白的、胆小的小家伙,像些白老鼠。圣诞节以后他们没来过我们家,因为丹尼——两个孩子中的男孩——病了,他们在拉姆斯盖特和姑妈一起过。

艾丽丝和多拉恨不得马上给贵宾准备好卧室,可是一个真正好的女仆有时候说出“不可以”的速度比一个将军还要快。因此姑娘们只好打住。那位女仆简只让她们把花插在客人壁炉架上的花瓶里,于是她们只得去问园丁,哪一种花她们可以摘,因为自己花园里种着花,用不着到外面去采。

客人的火车十二点二十七分到。我们全去接车。后来我才想到这是一个错误,因为他们的姑妈和他们一起来。这位姑妈穿黑连衣裙,上面有珠子,戴一顶很紧的女帽。当我们摘下我们的帽子时,她说:“你们是什么人?”她看上去一副很凶的样子。

我们说:“我们是巴斯塔布尔家的,来接戴西和丹尼。”

这姑妈十分粗暴,当听她问戴西和丹尼这句话时,我们简直为戴西和丹尼感到难过:“是这些小家伙吗?你们记得他们吗?”

我们也许是不很整齐,因为我们刚才在灌木林里玩捉强盗,反正一回去就要洗一下吃饭的。不过还是……

丹尼说他记得我们。戴西说:“当然是他们。”接着她好像要哭了。

那姑妈这才叫了一辆马车,告诉车夫把车赶到哪里,让丹尼和戴西上了车,接着说:“你们这两个小姑娘高兴的话,也可以坐车去,不过你们这些小男孩子得自己走。”

于是马车走了,我们也跟着走起来。那姑妈回头还对我们说了几句话。我们知道不外乎是要梳好头发戴上手套什么的,因此奥斯瓦德趁她没有再说下去,对她说了声“待会儿见”,傲然转过了脸,其他男孩子也一样。只有那种穿镶珠子的黑色紧身连衣裙的太太才会说“小男孩”。她就像狄更斯小说《大卫·科波菲尔》里的那个默德斯通小姐。我真想告诉她这件事,不过她不会懂的。我想她只读《马卡姆史记》和《曼格纳尔问题》等说教类的书。

我们到家时,只见坐马车回来的四个人已经坐在我们的起居室里——我们现在不叫它儿童室了——他们看上去洗得干干净净,我们那两个姑娘正在问两个客人有礼貌的问题,对方只说“是”或者说“不是”,或者“我不知道”。我们男孩一声不响,站在窗口朝外看,直到敲锣叫吃中饭。我们感到接下去一定很别扭——的确是很别扭。新来的小客人永远不合适当骑士游侠,或者骑马穿过整个法国送红衣主教的密信;他们陷入险境时也不会想到说什么话来甩掉敌人。

他们只会说“是,请,不,谢谢”。他们十分整洁,喝东西以前还有喝东西以后,总要把嘴擦擦,嘴里有食物时从不说话。

中饭后越来越没劲了。

我们把我们的书全拿出来,他们说声“谢谢”。却不好好看。我们把我们的玩具也全拿出来,他们也只是对每一样玩具说声“谢谢,这很好玩”。越来越没劲,到了吃下午茶点时,大家话也不说了,只除了诺埃尔和霍·奥——他们俩自个儿在谈板球。

吃过下午茶点,爸爸进来了,他和客人还有姑娘们打牌,这样好过了一些;可到吃晚饭时——这件事我永远忘不了——奥斯瓦德觉得像一本书中的人物——“几乎到了他智穷才尽、无计可施的地步”。我想我以前从来没爱过就寝时间,可这一回我爱。

等到客人上了床(多拉告诉我,戴西得要人替她解开所有的带子和纽扣,虽然她都快十岁了,而丹尼说不开灯他睡不着),我们到姑娘们的房间去开了个小会。我们全坐在大床上——这是张有四根床柱的红木大床,挂着绿色床帘,当帐篷正好,只是管家不许——奥斯瓦德说:“现在就我们几个很好,不是吗?”

“他们明天会好些的,”艾丽丝说,“他们只是怕羞。”

迪基说怕羞也没什么,可不该像十足的白痴。

“他们吓坏了。你要知道,对他们来说,我们全都是陌生人。”多拉说。

“我们可不是野兽,又不吃人。他们吓什么呢?”迪基说。

诺埃尔说,他认为他们是中过魔法的王子和公主,曾经被变成两只小白兔,后来身体变回来了,可内心没变回来。

可奥斯瓦德叫他住口。

“犯不着拿他们来编故事,”他说,“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么办?我们的假期可不能让这两个哭鼻子的小家伙给搅了。”

“不会的,”艾丽丝说,“他们不会一直哭哭啼啼下去。也许是由于那位默德斯通姑妈他们才弄成了这种习惯。这位姑妈足以让任何人变得哭哭啼啼的。”

“反正我们最好不要再有一天过得像今天这样,”奥斯瓦德说,“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让他们从这种哭哭啼啼状态中醒过来……”

“我们一起来捆住他们,”霍·奥说,“晚上睡觉把被子箍得他们伸不直腿。”

这种话多拉连听也不要听,我承认她是对的。

“假定我们想出个好玩的游戏呢,”她说,“就像我们寻宝那会儿那样。”

我们说,什么游戏呢?可她没说。

“应该是玩很长时间的——玩一整天,”迪基说,“如果他们喜欢,他们肯玩的。万一他们不喜欢……”

“万一他们不喜欢,我来读书给他们听。”艾丽丝说。

可我们全都说:“别别别,你别这么干……你一开头,就得一直读下去。”迪基又补充说:“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我本来要说:万一他们不喜欢这个游戏,他们会喜欢做别的事。”

我们一致同意,必须想出什么事情来做,可我们谁也想不出来,最后在毫无头绪的时候,会议被打断了,因为布莱克太太——她是女管家——上楼来关煤气灯了。

可第二天早晨我们正在吃早饭,两位小客人坐在那里,显得那么白净整洁,奥斯瓦德忽然说:“我知道了,我们在花园里布置一座丛林。”

其他人都同意,大家谈来谈去,直到早饭吃完。两个小客人只说了声:“我不知道。”不管和他们说什么,他们都是这句话。

吃过早饭以后,奥斯瓦德把他的弟弟和姐妹悄悄地叫到一旁说:“你们同意让我今天当队长吗,因为主意是我出的?”

他们说可以。

于是他说:“我们来玩‘丛林故事《丛林故事》是英国作家吉卜林写的儿童小说。',我扮莫格利。你们其他人爱扮谁就扮谁——莫格利的爸爸妈妈或者任何一只野兽。”

“我不相信他们读过这本书,”诺埃尔说,“他们看上去什么书也不读,除了上课。”

“那么他们可以扮野兽一直走来走去,”奥斯瓦德说,“扮野兽走来走去人人都会。”

事情就这么定了。

现在奥斯瓦德——艾伯特的舅舅有时候说他安排事情聪明老练——开始设计这座丛林。日子实在选得好。我们的印度叔叔出去了,爸爸也出去了,布莱克太太这就要出去,女仆下午休息也要出去。奥斯瓦德第一件想到的事是摆脱掉两只白老鼠——我是说那两个乖乖的小客人。他对他们说,下午要玩个游戏,他们爱扮什么就扮什么,还把《丛林故事》给他们,让他们读他指给他们看的几个故事——全是讲莫格利的。他把小客人带到菜园一个僻静的地方,让他们待在一盆盆海甘蓝当中,然后离开了他们,接着他回到其他人那里,我们在雪松树下商量了一个上午,等布莱克太太走了以后我们该做什么。她吃完了中饭就走。

当我们问丹尼他打算扮戏里什么角色时,结果他根本没有读奥斯瓦德指定给他读的那些故事,只读了书中《白海豹》和《里基·蒂基》两个故事。

于是我们决定先布置丛林,以后再穿上我们所扮角色的服装。奥斯瓦德对小客人一个上午自己待着有点不放心,于是说丹尼可以做他的助手。丹尼也实在很有用,他的手十分利落,做事一点不拖沓。戴西也可以一起来,可她想继续读这本书,我们就由她去了,这是对客人最好的态度。不用说,丛林就是那片灌木林,雪松下的草地是林中空地。然后我们就开始布置。雪松草地从窗口看不到。这一天十分热——是阳光很白、阴影深灰的日子,影子也不像傍晚那么黑。

我们各想各的事。当然,我们首先用兽皮把枕头裹起来,放在草地上,尽可能让它们看上去像真的野兽。然后我们找来平切儿,用石笔粉搽在这只狗身上,让它符合“灰兄弟”的颜色。可它把石笔粉抖掉了,这样搽来搽去花了很长时间,后来艾丽丝说:“噢,我有办法了!”她说着跑到爸爸的浴室,拿回来一管法国护手油膏,挤到平切儿身上搽,然后再搽上石笔粉。这一来,石笔粉在它身上黏住了,它照它的老规矩在垃圾桶里打滚,结果颜色正好。它是一只非常聪明的狗,可接下来很快就走掉了,直到下午很晚了才又找到它。丹尼帮忙给平切儿化装,等到给平切儿的事做完,他说:“对不起,我可以做些纸鸟放在树上吗?我会折纸鸟。”

我们当然说“可以”。他只有红墨水和旧报纸,可是很快就做出许多红尾巴的纸鸟。它们给安置在灌木林边上,看上去真不坏。

他在做的时候忽然说,或者不如说叫起来:“噢?”

我们抬起头看,是只长着大犄角、一身毛皮的动物——有点像野牛,有点像牛头人身怪物——丹尼给吓了一跳我不奇怪。这是艾丽丝,化装得一级水平了!

一切情景直到现在还栩栩如生。毛病出在那只狐狸标本上——我很抱歉,不得不承认,这是奥斯瓦德想出来的主意。想出这样一个主意他一点也不觉得羞耻。能想出这样一个主意是很聪明的。不过他现在懂得了,未经他人同意,最好不要擅自拿走别人的狐狸标本或任何东西,哪怕你和他们住在同一座房子里。

正是奥斯瓦德打开大厅里玻璃柜子背面的门,把叼着那只灰夹绿的鸭子的狐狸标本拿出来,其他人一看到它放在草地上那么逼真,都赶着去把其他动物标本拿出来。这些动物大多数是他们射的——不过狐狸当然不是。还有一个狐狸面具,我们把它挂在一棵矮树上,让人看上去像是那只狐狸在朝外窥探。我们把鸟标本用绳子拴在树上。那只鸭嘴兽——它叫什么来着——蹲在它的尾巴上,一只水獭对它大叫。接着迪基有了一个主意,他虽然后来挨的骂没有标本挨的骂多,可我认为也同样不好,不过主意倒真是个好主意。他把水龙带拿出来,一头搭在雪松树的树枝上。然后他又去拿出擦窗子用的活梯,让水龙带的口放在这活梯顶上,把水放出来,水就成为一道瀑布。可水流到台阶上散开,洒得一塌糊涂。于是我们拿来爸爸的雨衣,还有印度叔叔的,把它们铺在台阶上,这一来水就直流而下,十分壮观。我们又挖了一条沟让水流走。这样水獭和鸭嘴兽似的东西就像在大自然的环境中了。我希望这些大家读来不太乏味。我们干起来倒是挺带劲的。总的说来,我还不知道我们曾经这样快活过。

我们从兔笼里拿出所有的兔子,在它们身上安上淡红色的纸尾巴,用《泰晤士报》卷出号角,吹着号角去追猎它们。可它们都跑掉了,等到第二天把它们捉回来,它们已经吃掉不少莴苣和别的东西。奥斯瓦德为此十分抱歉。他是很爱那园丁的。

丹尼也要在豚鼠身上安上纸尾巴,我们告诉他豚鼠没有地方可以拴纸尾巴。他以为我们骗他,直到我们让他看了,他才说了句:“那就算了,没关系。”可他让姑娘们把她们梳妆袍余下的蓝色碎布给他。

“那我做腰带围住它们的小腰身。”他说。他做了,蝴蝶结打在它们的背上。有一只豚鼠给完全遮住看不到了。我们给一只小乌龟的壳上涂上鲜红的颜料,这乌龟爬走了,同样没有再回来。也许有人把它收藏了起来,还以为它是寒冷地带一个尚未被人发现的珍贵品种呢!

有了那些动物标本、纸尾巴东西和瀑布,雪松树下的草地变成了一个美丽的梦境。艾丽丝说:“我希望老虎不要看着我。”老虎皮里面塞枕头,你当然只能当做它睡着了,不会突然醒过来扑你。很难把老虎皮撑成活生生的模样,因为里面只有枕头和垫子,没有骨头。“啤酒架怎么样?”我说。于是我们到地窖里拿出来两个。我们把它们放在老虎皮里面,衬上垫子,捆起来——它们看上去棒极了。架子脚真成了老虎腿。绝了。

然后我们男孩穿上游泳裤和背心——这样就可以在瀑布下面玩而不打湿衣服。我认为这设想再周到不过。姑娘们只是卷起裙子,脱掉鞋子袜子。霍·奥用康狄液这种消毒水涂在他的腿上和手上——只是为了让自己变成棕色,好当莫格利,虽然奥斯瓦德是队长,公开说过他自己要当莫格利。其他人自然受不了霍·奥的样子。因此奥斯瓦德说:“好了。谁叫你把自己涂成棕色,不过既然涂了,就只好扮一只海狸,住在瀑布底下的洞里,直到颜色给冲掉。”

霍·奥说他不要扮海狸。诺埃尔说了:“别逼他了。就让他当御花园里喷泉的铜像吧。”

于是我们把水龙带交给他,让他举在头顶上。这就像个喷泉了,只是他还保持着棕色。接下来他开始要哭了,迪基和奥斯瓦德只好也涂成棕色陪陪他,并且用我们的手帕尽力把他的眼泪擦干。我们身上的棕色好几天都没褪。

奥斯瓦德当莫格利,我们就开始分配其他角色。地上的水龙带当岩蛇卡阿,平切儿是灰兄弟,可我们找不到它。当我们大多数人在商量的时候,迪基和诺埃尔去摆弄那只啤酒架老虎。

接下来马上发生了一件真正不幸的事,这件事实在不能怪我们,我们不是有意的。

戴西那姑娘整个下午待在屋里好好地读《丛林故事》,这时候她忽然出来,正好碰到迪基和诺埃尔钻到两张老虎皮底下,动来动去,你吓我我吓你。当然,这根本不是讲莫格利的那本书里的故事。不过他们看上去真像两只老虎。我实在不想怪那姑娘,虽然她一点不知道她的鲁莽举动会造成多么可怕的后果。不过对她来说,我们本可把事情做得比我们处理的更好。

发生的事实在吓人。

戴西一看见两只老虎,一下子停下来,像火车汽笛那样尖叫一声,就倒在地上。

“不要怕,温柔的印第安小姐,”奥斯瓦德叫道,惊奇地想,也许她终于真学会玩了,“我来亲自保护你。”他带着从印度叔叔的书房拿来的土人弓箭跳上前去。

可是娇柔的印第安小姐还是一动也不动。

“大家到这里来,”多拉说,“我们到旁边去隐蔽着,让这位好心骑士为我们作战。”

多拉本该记起我们是野蛮人,可她不。多拉就是这个样子。戴西依然一动不动。

这时候我们才真吓坏了。多拉和艾丽丝把她抱起来,她的嘴唇泛着可怕的紫色,眼睛半闭。她看上去吓人极了,一点不像昏倒的美女。昏倒的美女只是有点苍白,可她脸色发青,像鱼摊上廉价的蛤蛎。

我们尽力而为,完全吓坏了。我抚摸着她的手,用水龙带在她没有知觉的额头上轻轻地但不停地洒水。姑娘们松开她的衣服,虽然她的衣服只是件没有腰身的连衣裙。我们正在各自尽力做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时,只听到前面院子门的锁嘎嗒一声响。这一点错不了。

“但愿不管来的是谁,他会直接到前门去。”艾丽丝说。可不管来的是谁,他却没有这样做。小石子路上有脚步声,接下来是印度叔叔的声音,是他那种热情口气:“请这边走。请这边走。这么好的天气,我们会找到我们那些小野蛮人正在花园的什么地方玩。”

紧接着出乎意料的是,印度叔叔和三位绅士及两位女士出现在现场。

我们衣服也没穿——我是说我们男孩。我们全都浑身湿透。戴西昏倒在那里,说不定死了,我们谁都说不准是昏倒还是死了。所有的动物标本盯住印度叔叔看。它们大都水淋淋的,那水獭和鸭嘴兽似的东西完全湿透了。我们三个人全身深棕色。老样子,想躲也躲不了。

奥斯瓦德的快脑子一闪,看出来印度叔叔会怎样大吃一惊,他勇敢的年轻人的血管里发凉。他的心也停下不跳了。

“这都是怎么回事啊……呃,怎么回事?”印度叔叔用他一贯的口气说。

奥斯瓦德硬着头皮,说我们是在玩“丛林游戏”,不知戴西出了什么事。他拼命解释,可说也没有用了。

印度叔叔手里握着一根马六甲白藤手杖,我们只能等着挨揍了。奥斯瓦德和霍·奥首当其冲。其他男孩在老虎皮里面。叔叔当然不会打女孩。丹尼是客人,因此也没他的事。接下来三天我们只吃到面包和水,给关在我们的房间里。我不告诉你们我们是想什么办法度过这乏味的囚禁生活的。奥斯瓦德想驯养老鼠,可找不到一只。不幸的囚徒真会发疯的,要不是有一条槽可以让我们从自己的房间爬到姑娘们的房间,不过我不把这件事说下去了,因为你们可以自己试试看,这样做实在是危险透顶。等到爸爸回来,我们挨了一顿训,我们说我们很难过——我们实在是难过——特别是为了戴西的事,虽然是她自己不明白,把事情搞糟了。接着就这样定下来,我们要到乡下去,住到我们变成好孩子为止。

艾伯特的舅舅正在乡下写书,我们要住到他那里去。这件事我们倒很高兴——戴西和丹尼也是。我们坦然地接受这个处罚。我们知道这是我们活该。我们全都为做过的事感到难过,决定以后做好孩子。

我们是这样决定了,可我说不准我们是不是能做到。奥斯瓦德现在认为,我们当时这样要一下子做好孩子,也许错了。做事总得一步一步来。

 

附言:结果戴西根本没有死。她只是昏过去了罢了——姑娘们就是这样。

注意:平切儿给找到了,原来在起居室的沙发上。

附记:关于丛林的事,我跟你们说的连一半都不到——比方说,我就没讲到象鼻子、马鬃的沙发垫子、印度叔叔钓鱼穿的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