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以上这些事情都是我从众多的牛仔那里听说的，虽然人人都说洛波有多么的厉害，可我还是觉得难免有夸大的成分。直到一八九三年的秋天，在我自己亲自领教了这群土匪的本事之后，才对狼王有了比任何人都更透彻的认识。多年以前，当宾果还是我的猎犬时，我曾经一度以捕狼为生。近些年来由于职业上的转变，我多数时间都是坐在桌前伏案工作。时间长了我难免会感觉厌烦，所以当居住在克鲁坡的朋友请我去协助消灭这群狼的时候，我立刻欣然接受了邀请。由于我对这位狼王早就慕名已久了，所以一到朋友那里就立刻投入了工作。我先是骑着马四处去察看地形，一路上我的向导多次指着路边上的牛骨对我说：“看哪！那都是他干的。”

我很快总结出来，在这片地势陡峭的区域里是不能用猎犬或者马匹来对付洛波他们的，毒饵和陷阱是唯一可行的方案。由于当时我手头上没有足够结实的捕狼夹子，所以我决定先专注于毒饵这一种手段。

在这里我就不再一一列举我所用过的成百上千种毫无用处的毒饵了。简而言之，无论我怎样变着法儿地混合各种毒素，甚至用遍了所有动物的尸体来充当诱饵，每一次都是以失败告终。我只举一个例子就可以证明洛波有多么的聪明。我曾经借鉴过一个古老的下毒方法，把一只刚刚宰杀的母牛犊的肾脏油脂和奶酪融化在一起，放在一只瓷碗里晾凉以后，用骨头磨成的刀把凝固了的脂肪切成小块，然后在每一块上钻个小洞，塞入一枚注入了大量毒药的密封胶囊，再用奶酪把洞口封住。在整个过程当中，我都避免使用任何金属的器具，而且始终戴着沾满了新鲜牛血的手套，我甚至不敢对着诱饵呼吸。我还把做好的毒饵放在了里外都抹了牛血的生牛皮袋子里，并在我骑的马后挂满了牛肝和牛肾，一直拖着这些内脏走了一个大圈，而且每走二三百米就设下一份毒饵，每一次都是极其的小心，绝不让我的手直接接触诱饵。

依照洛波的习惯，他通常会在每周的前三四天出现在这个区域，后几天则会在塞拉格兰火山脚下活动。我设下毒饵的那天正好是周一。当天晚上正当我准备睡觉的时候，远处传来了洛波独有的嗥声，我身边的人对我说：“他来了，你等着看吧！”

第二天一早我就迫不及待地去查看结果。地上果然有狼群的脚印，而且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正是洛波——他的脚印你一眼就能看出来，因为普通狼的脚印是四英寸半长，再大也长不过五英寸，而洛波的脚印我几次测量的结果都是足有五英寸半，后来我才发现这和他异常高大的身材是相称的。洛波身高足有三英尺，体重超过一百五十磅，这就是为什么他的脚印就算被其他成员所覆盖，但依然可以轻易地被辨认出来的原因。显然，洛波他们在发现了我的诱饵之后，沿着我的路线跟踪了一段时间，而且我断定是洛波把我的第一份诱饵给叼走了。

我内心禁不住狂喜起来，心想：“总算上钩了！不出一英里肯定能看到他的尸体！”我当即快马加鞭，同时瞪大了眼睛四处搜索洛波的踪迹。等我抵达第二份毒饵的地点时，发现同样也被叼走了。我心里更加得意了——这下肯定十拿九稳了，没准还一起除掉了他的几个手下。不过有一件事倒让我很是不解，为什么地上依然还有洛波的脚印呢？我站在马鞍上举目远眺，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类似于洛波尸首的东西。我只好顺着狼群的脚步继续往前走。结果第三份毒饵也没有了，而洛波的脚印还是清清楚楚地摆在那儿。一直到我来到第四份毒饵的所在地时，一切才真相大白——洛波根本没有吃下任何一份毒饵，而仅仅是把它们叼走了。然后堆在了第四份毒饵的上面，不仅如此，他竟然还在毒饵上拉屎撒尿，以表示他对我的高度鄙视，然后扬长而去。

在反复遭遇这种耻辱的惨败之后，我终于接受了不可能用毒药击败这群狼的事实。不过在我邮购的捕狼夹子到货之前，我倒是可以用毒药来对付那些普通的草原狼或者其他野兽，在他们身上我倒是百战百胜。

在这段时间里我偶然目睹了一件事情，让我见识了洛波性格中狡猾和邪恶的一面。我之前曾经说过，他们这群狼的一大嗜好就是杀羊来取乐。通常每个牧羊人会负责看守一千只到三千只羊不等，到了晚间，牧羊人会尽量带领羊群在避风的地方过夜，自己则睡在羊群的最外围，如果人手够的话，羊群的四角都会有牧人看守。

羊天性非常胆小，最容易受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乱成一团。好在大自然赋予了他们一个特殊的本领，甚至可以说这是他们唯一的长处，就是懂得跟从领导。不知道为什么，绵羊们总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如那些有胡子的表亲好用，所以一遇到危险就会向山羊看齐。牧羊人正是利用他们的这种心理，所以总是在绵羊群里掺杂几只山羊。这样一旦出现危险时绵羊就不至于盲目地乱跑，从而更利于管理。不幸的是，这个惯例竟被洛波他们给打破了。去年十一月底的一个晚上，两个牧羊人在睡梦中被狼群的袭击惊醒了。羊群和往常一样紧紧地挤在山羊的周围，像无知者那样无畏地站着。洛波和牧人们同样清楚山羊才是羊群的主心骨，所以他居然跳上了羊背，然后从挤得密不透风的羊群身上踩了过去，直接扑向了那些山羊，几口就结果了他们的性命。山羊一没，羊群立刻就乱作了一锅粥，绵羊发疯一般朝千百个不同的方向散开。

在之后的几个星期里，我每天都会遇到心急如焚的牧人问我：“有没有看到我们家走失的羊？”我总是不得不实话告诉他们说：“我在钻石泉那边看到了几只死了的羊。”或者：“我看到有十多只羊在马培山那边流浪。”再或者：“我倒是没看见，但听胡安说两天以前他在卡得蒙特见到了二十几只刚被咬死的羊。”

终于，我邮购的捕狼夹子到货了。在两个人的协助下，我用了整整一个星期才把他们安装完毕。这一次我真是绞尽了脑汁，费尽了心思，就指望能够一举成功。在埋下陷阱的第二天，我骑着马出去勘察，很快就发现了洛波的脚印。即便是在黎明微弱的光线下，我依然能够凭借他的踪迹推断出他昨晚的所有行动。他显然是在夜里巡行的过程中，发现了我精心设下的一个陷阱。他先是命令大家暂停前进，然后自己绕着捕狼夹子小心地勘察。在搞清楚了夹子的构造之后，他没有触动任何机关，就把捕狼夹子上所覆盖的伪装统统都去掉了，接着又对余下的十几个捕狼夹子做了同样的处理。通过分析洛波的足迹，我总结出了一个规律，就是他每次只要一发现有疑似陷阱的东西，就会立刻绕道而行。这让我顿时灵光一现，想出了一个骗他上钩的好办法。我把陷阱都排成了H形，换句话说，就是在一个夹子的两边纵向地再埋下两排夹子。我还没来得及庆祝自己的奇思妙想就尝到了失败的滋味。上天真是保佑洛波，虽然他如我预料的那样走到了两排夹子的中间，然而就在他要落入陷阱的那一瞬间他及时地收住了脚，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觉察出来的，显然大自然的保护神是偏爱他的。接下来他既没有向左走，也没有向右走，而是缓慢而又小心地从原路退了回去，每一步都分毫不差地落在了来时的脚印上，直到他确认已经完全离开了危险地带。接下来他开始从侧面分别接近两排夹子，然后用后腿踢起石头和土块，触发了每一个机关。在那之后，无论我怎样变换设置陷阱的方法，也无论我如何加倍地小心，他都再没有上钩过，他已经聪明到了从不犯错的地步。如果不是因为后来发生的变故，他多半至今还纵横在克鲁坡的大地上。洛波的悲剧再度印证了一个千古不变的道理，那就是无论你是多么不可战胜的英雄好汉，倘若交友不慎的话，都迟早会葬送掉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