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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天已经亮了,也知道我是在做着个不好的梦。只要在意识上努把力,我就能把自己唤醒。我试着活动我的两条腿,让一只脚碰到另一只,任何一点细微的知觉都足以让我摆脱梦境。我被看不见的什么人跟着,他们手里拿着个盒子而且他们想让我往里看,可我继续匆忙往前赶。我犹豫了一会儿,再次尝试挪动两腿,或者睁开眼睛。可有个人拿着那个盒子又来了,我没时间了,只能继续跑,然后我们就面对面了。那个盒子是木头的,装了铰链,也许原来是装很贵的雪茄的。盖子被抬起了半英寸左右,可里面太暗了,什么也看不见。我为了争取时间继续往前跑,而这次我终于成功地睁开了眼睛。在眼睛再次闭上之前,我看到了我的卧室,我的校服衬衫躺在一把椅子上,一只鞋子底朝天倒在地板上,然后又出现了那个盒子。我知道里面有个小动物,被硬关在里头而且臭得厉害。我竭力想大喊一声,希望用自己的声音把我唤醒。可是喉咙根本没法发声,而且我连动一下嘴唇都做不到。那个盒子的盖儿再次被掀起来。我没办法转身逃掉,因为我已经跑了整整一个晚上,眼下别无选择,只能朝里面看了。这时我听到我卧室的门打开了,还有走过地板的脚步声,不禁长出了一口气。有人在我的床沿上坐了下来,紧靠着我,我能把眼睛睁开了。
我母亲坐在床上的架势就像要哄我把两条胳膊伸进睡衣里。我的闹钟显示已经八点半了,我上学要迟到了。我母亲应该已经起来两个小时了,她散发出她用的亮粉色肥皂的气味。她说:“我们该谈谈了,你和我。”她一条腿架在另一条上头,两只手搁在膝盖上。她的背挺得很直,就像朱莉一样。仰面这么躺着使我觉得很是被动,于是我挣扎着要坐起来。可她说:“你再躺一会儿。”
“我要迟到了。”我说。
“你再躺一会儿,”她重复道,特别强调最后一个词,“我想跟你谈谈。”我的心脏跳得飞快,我盯着她脑袋后面的天花板。我还没完全醒明白。“看着我,”她说,“我想看着你的眼睛。”我直视着她的眼睛,她的目光焦虑地扫过我的脸颊。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膨胀了的映像。
“你近来在镜子里看过自己的眼睛吗?”她说。
“没。”我没说实话。
“你的瞳仁很大,你知道吗?”我摇了摇头,“而且你才睡醒眼睛下面就有了眼袋。”她顿了顿。我能听到楼下其他人吃早饭的声音。“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我又摇了摇头,她又顿了顿。她俯下身来急切地说:“你知道我们在谈什么,对吧?”我耳朵里满是怦怦的心跳声。
“不知道。”我说。
“你知道,儿子。你知道我们在谈什么,我看得出来。”
我别无他法,只得用沉默来确证这一点。这种坚定的态度压根就不适合她;她声音里有一种平板的、演戏一样的调调,逢到不好开口的时候,她就只能用这种调调讲话。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在干吗。你已经长成个年轻人了,为此我很是骄傲……有些事本该由你父亲告诉你的……”我们都把目光转开了,我们俩都知道这不是真话。“长大挺不容易的,不过你要是继续这么下去,你就会对自己造成很大的伤害,对你正在长大的身体造成很大的伤害。”
“伤害……”我学舌道。
“没错,看看你自己,”她的语调柔和下来,“你早上起不来床,你整天都累得要死,你喜怒无常,你澡都不洗衣服也不换,你对姐妹们和我都很粗暴。而我们都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每次你……”她声音低了下去,目光转向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每次……你干那个,就等于失去两品脱的血。”她蔑视地望着我。
“血。”我低声道。她俯下身来轻轻地吻了我面颊一下。
“我对你说这些你不介意吧?”
“不,不。”我说。她站起身来。
“总有一天,等你年满二十一岁了,你会回过头来感谢我告诉了你这些事。”我点点头。她弯下腰来充满感情地揉了揉我的头发,然后迅速离开了房间。
姐妹俩再也不跟我一起在朱莉的床上玩了。那些游戏在父亲死后不久就停了,虽说并非因为他的死我们才停的。苏变得不情不愿,也许是她在学校里学到了什么,所以羞于再让我们对她为所欲为。我一直都没弄明白,因为这种事是没法讨论的。而朱莉现在是越发遥远了,她开始化妆并有了各式各样的秘密。在学校排队吃饭时,有一次我听到她称我为她的“小弟弟”,这让我很受伤。她还跟母亲在厨房里长谈,要是汤姆、苏或是我突然闯进去她们就又闭口不谈了。朱莉也像我母亲一样,对我的头发或是我的衣服说三道四,而且一点都不温和,反而冷嘲热讽的。
“你浑身发臭,”一旦我们之间有了分歧她就会这么说,“你真是浑身发臭。你干吗从不换件干净衣服?”类似的说三道四总会激得我口不择言。
“去你娘的!”我会嘘她,然后就去抓她的脚脖子,立誓把她胳肢死完事。
“妈,”她会大声尖叫,“妈,管管杰克!”然后我母亲不论碰巧在哪儿都会疲惫地喊一声,“杰克……”
最近一次我胳肢朱莉的时候,专等母亲去了医院才下手,我戴上一双巨大、肮脏的园艺手套,上次还是父亲戴过它,然后跟在朱莉后头进了她的卧室。她坐在她平常做作业的小桌子旁边,我站在门口把手藏在后头。
“你想干吗?”她满怀厌恶地道。我们在楼下一直争吵来着。
“来抓你。”我没再啰嗦,马上朝她伸出巨大的手掌,手指头往外撑着。单单这个架势就把她给降伏了。她竭力想站起来,可还是跌回到椅子上。
“你敢,”她咯咯大笑的间隙不断地说,“谅你也不敢。”
那两只巨大的手离她还有几英寸的时候,她已经在椅子上痛苦地扭动,尖声大叫着,“不……不……不。”
“没错,”我说,“你的死期到了。”我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拖到床上。她躺倒后把膝盖抬得老高,她两手举起护着她的咽喉。她眼睛一刻都不敢离开我罩在她头上的那两只大手,它们随时都会猛扑下来。
“走开走开。”她低声说。当时我觉得滑稽的是她是冲着那副手套而不是我说的。
“它们是来抓你的,”我说,又把我的手放低了几英寸,“可是没人知道它们会先从哪儿下手。”她无力地想抓住我的手腕,可我手一翻溜到她的手下面,于是那手套就紧紧箍住了她的胸腔,正好进入她的腋窝。当朱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时,我也哈哈大笑,为我的权力大为高兴。眼下在她的剧烈扭动中似乎有些恐慌。她没办法呼吸,她努力想说“求你住手”,可在亢奋中我怎么也停不住手。她肺里的空气仍然在小鸟一样的咯咯大笑中流失,一只手猛扯着手套粗糙的布料。当我向前一步想取个压制她的更好位置时,我感到有热热的液体遍布了我的膝盖。惊恐之下,我从床上跳下来,把手套从手上甩下来。朱莉的最后几声大笑转变为筋疲力尽的啜泣。她仰面躺着,眼泪流过颧骨落在头发上。房间里只有一股淡淡的尿味。我从地板上捡起手套,朱莉把脸别了过去。
“滚出去。”她口齿不清地说。
“对不起。”我说。
“滚……出去。”
汤姆和苏站在门口张望。
“出什么事了?”我出去的时候苏问我。
“没什么。”我说,很轻地把门带上了。
大约就从这个时候开始,母亲越来越经常地早早上床睡觉,她说她感觉整天都睡不醒。
“再早睡几个晚上,”她会说,“我也就复原了。”
这样就得由朱莉来负责晚饭以及督促我们睡觉了。苏和我正在起居室听收音机,朱莉进来就把它给关了。
“把屋里的垃圾桶倒掉,”她对我说,“再把外面的几个垃圾箱放到门前去。”
“去你的,”我大叫,“我在听收音机呢!”我走上去想再把它打开。
朱莉用手把开关盖住。当时我还因为袭击了她觉得挺惭愧,不好意思再跟她斗下去。象征性地又嘟囔了几句之后,我就到外头抬垃圾箱去了。等我回来时,发现苏正在厨房的水槽里削土豆皮。稍后,在我们坐下来吃饭时,餐桌上不像往常那么吵吵嚷嚷而是笼罩着一层很不自然的沉默。当我看向苏的时候,她咯咯笑了。朱莉不管我们,她说话时也是压低声音对着汤姆讲。当她离开厨房带着一托盘吃食到楼上去时,苏和我就在桌子底下相互踢着玩,哈哈大笑。不过,我们一听到她下楼的声音就消停了。
汤姆可不喜欢母亲不在场的这些晚上。朱莉要他把自己盘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吃掉,他还不被允许爬到桌子底下或是发出滑稽的声音。最让他气恼的是朱莉不让他在母亲睡着的时候进她的卧室,他喜欢一件衣服都不脱地爬上母亲的床依偎在她身边。朱莉拽着他的手腕带他上楼。“不是去那儿,”她平静地道,“妈正睡着呢。”汤姆开始撒泼哭嚎,可当朱莉又把他拖回到厨房的时候,他就没辙了。他也有点怕她。她突然之间离开我们那么遥远,那么平静,那么确信她的权威。我想跟她说:“算了吧,朱莉,别再装蒜了。我们知道你到底怎么回事。”而且我继续跟踪她,可她理都不理我。她总是很忙,而且她的目光只是偶尔短暂地碰到我的目光。
我小心避免跟我母亲单独待在一起,以免她再旧事重提。我从学校里知道她完全搞错了。可如今我每次开始搞,一天一两次,我脑子里就禁不住闪过装满血的两品脱装牛奶杯的情形,杯子上还盖着银箔。我跟苏待在一起的时间比以前长了。她像是挺喜欢我,或者至少不想费心赶我走。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她的卧室里看书,她也从不反对我躺在她身边。她看那种写她同龄女生的小说,十三四岁的,在她们寄宿学校里的奇遇。她从社区图书馆里借来那种巨大的、带插图的有关恐龙、火山或是热带鱼的书。有时我也随便翻翻,看看那些图片。我对那些知识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很怀疑那些恐龙的图画,而且我告诉苏没人知道它们到底长什么样。她则告诉我那些骨架以及所有那些能帮助重建它们形象的线索。我们能争整整一下午。她知道的远比我多,不过我下定决心不让她赢。最后,我们都烦了都一肚子怒气,就谁都不理谁了。不过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像是同谋一样谈着我们的家庭以及我们认识的所有的人,讨论他们的“真相”。我们很想知道母亲到底病得有多重。苏曾听见她告诉朱莉她又要换医生了。我们都认为姐姐变得越来越自高自大。我如今不再把苏当个女孩子看了,她不像朱莉,她只是我妹妹,是个人。在一个漫长的星期天下午,当我们正在讨论我们父母的时候朱莉闯了进来。我一直在说他们俩其实私下里互相痛恨,而父亲死了正好称了母亲的意。朱莉挨着苏在床上坐下来,把腿架起来打了个呵欠,我犹豫了一会儿,清了清喉咙。
“继续啊,”朱莉道,“听着有点意思。”
我说:“没什么。”
“哦。”朱莉说。她脸有点泛红,头低了下来。现在轮到苏清喉咙了,我们都等着。
我傻呵呵地说:“我刚才在说我并不觉得妈当真喜欢过爸。”
“是吗?”朱莉带着嘲弄的兴致说。她其实很气。
“我不知道,”我嘟囔道,“也许你知道。”
“我为什么就该知道?”
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苏开口说:“因为你比我们跟她聊得多。”
朱莉的愤怒通过不断累积的沉默表达出来,她站起身穿过房间后在门口又转身平静地说:“那只是因为你们俩根本不想搭理她。”她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等着听我们的回答,她走后留下一股非常淡的香水味道。
第二天,放学后,我主动提出陪我母亲去商店买东西。
“又不买什么重的东西。”她说。她正站在阴暗的门厅里,照着镜子给围巾打结。
“就当散个步。”我咕哝了一声。
我们沉默地走了几分钟,然后她挎住我的胳膊对我说:“就快到你的生日了。”
我说:“是呀,是快了。”
“你年满十五岁感觉高兴吗?”
“不知道。”我说。
我们在一家药店等着为我母亲配药时,我问她医生是怎么说的。她正在细看塑料盘子里装的包装成礼物的一块肥皂。她把肥皂放下,开心地一笑。
“哦,他们都只会胡说八道,我不再跟他们打交道了。”她冲着配药的柜台点一下头,“我只要弄到自己的药片就成了。”
我长出了一口气。配好的药装在一个沉重的棕色药瓶里递了过来,我主动要求为她拿着。回家的路上,她提议在我生日那天搞个小型派对,我可以从学校邀请几个朋友参加。“不,”我马上说,“就我们家里人好了。”一路上我们盘算着到底怎么过,我们俩都很高兴终于有了可以谈论的话题。我母亲记得朱莉十岁时我们搞的一个派对,我也记得,当时我八岁。朱莉哭哭啼啼的,因为有人告诉她过了十岁就再也没有生日过了,这一度曾成为我们家的一个笑话。我们俩都没提我父亲在其间起的作用以及我还记得的所有其他派对。他喜欢让孩子们整齐地排好队,安静地等着在他制定的游戏里依次上场。喧闹和混乱,孩子们毫无目标地四处乱转会搞得他非常恼火,还从来没有哪个生日派对他没对哪个人大发其火的。在苏的八岁生日派对上,他想因为她四处乱荡送她上床睡觉。母亲插进来干涉,那也是最后一次搞派对,汤姆从来没有过派对。等我们走到大门的时候,我们已经没什么话可说了。她在手提包里翻钥匙时我在想,这次她是否会因为终于可以搞个没有他参与的派对感到高兴。
我说:“可惜爸这次不能……”而她说:“小可怜,他会多么为你自豪啊。”
我生日两天前,我母亲就开始卧床了。
“到时候我会起来的,”苏和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说,“我没什么病,只不过非常、非常疲惫。”哪怕就在她跟我们讲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都几乎睁不开。她已经做好了蛋糕冰镇了起来,蛋糕上是一圈圈漾开的红蓝装饰线,正中间插了根蜡烛。汤姆为此很是开心。
“你不是十五,”他大叫,“到你生日那天你才一岁。”
生日那天一大早,汤姆就跑到我房间里跳上了床。
“醒醒,醒醒,你今天一岁了。”
早饭桌上,朱莉递给我一个很小的皮袋,袋里装着一把金属梳子和一把指甲刀,并没说三道四。苏送了我一本科幻小说,封面上画的是一个庞大的、有触须的怪物正在吞噬一条宇宙飞船,背后的天空是黑的,闪烁着明亮的星星。我拿了个托盘上楼到我母亲的房间。我进去的时候,她正仰面躺着,眼睛睁着。我坐在床沿上把托盘在我膝上放好。她倚着好几个枕头坐起来,小口啜着茶。然后她说:“生日快乐,儿子。我一早起来要是不喝点什么都讲不出话来。”
我们笨拙地拥抱在一起,她手上还端着茶杯。我打开她给我的信封,生日卡片里还夹着张两镑的钞票。卡上是地球仪、一堆皮面书、一副钓具和一个板球的静物照片。我再次拥抱了她,当茶在茶杯里晃荡时她叫了声“哎呀”。我们紧挨着坐了一会儿,她紧紧捏着我的手。她自己的手肤色蜡黄皮包骨头,我觉得就像是小鸡的脚。
整个上午我都躺在床上看苏送我的书,这是我有生以来看的第一本小说。穿越银河的星云中漂浮的细小的孕育生命的孢子被某一濒死恒星发出的特殊光线所照射,由此孵化出一个巨无霸怪兽,以X光为食物而且已经威胁到地球和火星之间的正常宇宙交通。亨特船长的任务就是非但要除掉这个怪兽,还要分解掉它巨大的尸体。
“如果允许它永远这么在太空中飘浮,”一位科学家在无数简报的一个中向亨特解释道,“不但会造成相撞的公害,而且谁知道别的宇宙射线会对它腐烂的躯体造成什么后果?谁知道它的残骸里还会不会生出别的变种怪兽?”
我完全被它吸引住了,当朱莉走进我的房间告诉我母亲不起床了,我们就在她床边一起吃蛋糕时,我都不明白她在讲什么,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就不能帮她个忙,”朱莉离开前说,“就这一次把自己收拾得干净点儿?”
下午,汤姆和苏把蛋糕和杯子搬到了楼上。我把自己锁在浴室里站在镜子前。我不是那种亨特船长会带上他宇宙飞船的人。我正努力长出胡子来以遮掩脸上的皮肤,可每一根稀疏的毛发都像根手指一样引导着别人的目光看向底下的粉刺。我在洗脸池里加满热水,手掌心伸进去抵住洗脸池底,撑住我全身的重量。我经常就这个样子消磨半个小时,朝镜子俯下身去,手和手腕浸在热水里。这就是我所谓的洗漱。同时,我在做我的白日梦,这次想的是亨特船长。等到水已经不热了,我擦干双手并从兜里掏出那个小皮袋。我剪了指甲而且开始梳理我棕色的直发,我试了好几种不同的发式,最后决定梳成中分庆祝我的生日。
我走进我母亲的卧室时,苏开始唱“祝你生日快乐”,其他人也加入进来。生日蛋糕放在床头桌上而且蜡烛也已经点燃了。我母亲被枕头环绕着,她虽也随着歌声动动嘴唇,我却听不到她的声音。唱完之后,我把蜡烛吹灭,汤姆在床前跳起舞来并唱着,“你一岁了,你一岁了,”直到朱莉让他安静。
“你看着多漂亮,”我母亲道,“刚洗了个澡吧?”
“是的。”我说,切开了蛋糕。
苏往茶杯里倒她自己榨的橙汁,她说这些橙汁用了四磅真正的橙子。
“所有的橙子都是真的,不是吗,妈?”汤姆道。
我们都哈哈大笑,汤姆很为自己得意,又重复了几遍他的评论,却没第一次那么成功了。这几乎算不上一个真正的派对,而且我巴不得回去看我的小说。朱莉对着床将四把椅子摆成一个浅弧形,我们各就各位坐下来慢慢地吃蛋糕喝橙汁。母亲既没吃也没喝。朱莉想安排点节目,她想让大家都开开心。
“给我们讲个笑话,”她对苏说,“就你昨天跟我说的那个。”
苏讲了母亲也笑了之后,朱莉又对汤姆说:“给我们显显你的侧手翻。”
我们得把椅子挪开让出地方来让汤姆四处乱翻咯咯大笑。朱莉在他折腾了一会儿之后止住他,然后转向了我。
“给我们唱首歌怎么样?”
我说:“我什么歌都不会。”
“你当然会,”她说,“《绿袖子》怎么样?”
单单歌名就让我火冒三丈。“我希望你别再对我们所有人指手画脚,”我说,“你又不是上帝,没错吧?”
苏这时插了进来。“你来表演点什么吧,朱莉。”她说。
朱莉和我讲话的当口,汤姆已经把鞋子脱了而且爬到床上挨着母亲躺下了。她用胳膊搂着他的肩膀望着我们,仿佛隔着好远的距离。
“对呀,”我对朱莉说,“你来点什么给我们换换口味。”
朱莉二话没说,来到我们为汤姆的侧手翻清空的场地,突然间她的身体倒立起来,只用两只手撑着,紧绷、纤瘦并且纹丝不动。她的裙子垂下来盖住了头。她的内裤衬着她大腿浅棕色的皮肤白得耀眼,而且我看得一清二楚布料如何绕着松紧带微微皱起紧扣着她平坦、结实的腹部。几丝黑色的毛发拳曲地从白色的胯部露出来。她的两条腿起先并在一起,眼下慢慢地分开,就像两条巨大的胳膊。朱莉将两腿重新并拢然后落到地面,站起身来。在一阵糊糊涂涂乱乱哄哄之后,我发现自己站起身来,用哆哆嗦嗦充满热情的男高音唱起了《绿袖子》。唱完之后大家都鼓掌叫好,朱莉紧紧拉住我的手。母亲昏昏欲睡地微笑着。所有的一切很快就收拾干净了;朱莉把汤姆提下床来,苏把盘子和吃剩的蛋糕收走,我负责搬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