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汇贷款“套牢”众多乌克兰人

1996年，乌克兰国有企业员工玛丽亚·巴兰斯卡为承包单位在首都基辅西部城区的一家照相馆，不仅拿出了她的所有积蓄，还在银行的“建议”下贷了两笔外汇款。20年过去了，由于乌克兰货币格里夫纳大幅贬值，加上高昂的利率，她至今还没有还清外汇贷款，成了被外汇贷款“套牢”的众多乌克兰人中的一个。

听从银行忽悠 贷款人背上无尽债务

巴兰斯卡当年承包照相馆时才48岁，正是工作的黄金时期。因此，她不惜重金盘下了单位在基辅西部黄金地段的一家二层照相馆，为客人提供照相和洗印服务。巴兰斯卡说：“照相馆也有红火的时候，尤其是在星期天，许多军人纷纷来我这里拍照片。爱美的女士买了一顶漂亮的帽子，也会到我这里来拍照留念。甚至她的朋友也会借了帽子拍照片。”

照相技术从胶卷转向数字后，巴兰斯卡对照相馆里的设备进行了升级。2007年，她儿子奥雷格要创业，她贷了第三笔外汇贷款。从此，“我的噩梦开始了”。由于“还贷不力”，银行和巴兰斯卡之间爆发了一场持久的拉锯战，银行多次威胁她要么还钱，要么把她一套1991年开始居住的房子没收了。

最近20年来，乌克兰银行的存贷款利率居高不下，在世界各国中名列前茅。乌克兰货币格里夫纳的年贷款利率是30%。而与此同时，外汇贷款的利率要低不少，大约在10%至15%之间。因此，许多银行在客户贷款时，建议他们进行外汇贷款，如美元或瑞士法郎。包括巴兰斯卡在内的许多客户为了省钱，也愿意进行外汇贷款。但是，他们忽视了汇率的变化，而在巴兰斯母子的贷款中，汇率的震荡使他们的贷款数额节节攀升，他们始终偿还不清。

巴兰斯卡贷款时，一美元兑换五格里夫纳，而现在，一美元可换到25格里夫纳。造成的结果是，巴兰斯卡12万美元的贷款，原本只需要支付60万格里夫纳。但实际上，尽管她们七年多来每月还贷1300美元，但在汇率和利率（14%）的双重作用下，她现在还需要偿还的贷款总额依然在八万美元左右。为了还债，巴兰斯卡现在每天工作10个小时，每周七天，生怕会漏掉一单生意。

乌克兰政府直到2008年10月才注意到外汇贷款问题，并进行了干预，把货币格里夫纳对美元的汇率固定下来，防止其继续贬值。为了避免类似巴兰斯卡的情况发生在其他人身上，乌克兰中央银行2009年还下发通知，要求各银行停止发放外汇贷款。即便如此，独立的“乌克兰银行联合会”的统计显示，乌克兰目前共有5.4万笔外汇贷款，涉及的总金额多达24亿美元。也就是说，乌克兰全国至少有五万多人被外汇贷款套牢了，许多中小企业负债累累。

巴兰斯卡的朋友、服装店老板卡迪亚·拉夫里克说：“由于外汇贷款，我现在债台高筑。以前，我有12个雇员，而现在，我的雇员只剩下两个。”对于另外一个贷款人赖萨·沙丽科娃来说，问题更为严重。她被人告上了法庭，她的房子有可能被查封。沙丽科娃今年49岁，2008年从银行贷款两万美元对房子进行装修。当时，她的月收入是3500格里夫纳，她准备每月拿出其中一半来还贷。但随着货币的大幅贬值，那笔贷款一直没有还清。到2015年1月，她还欠债7000美元。

基辅的债务偿还专家理乌波夫·莫查诺娃说：“2006年和2007年，乌克兰人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手头有不少钱，纷纷贷款买房、买车、买保险，其中有些贷款是外汇贷款。结果，一些人被套牢了。”以前曾在银行工作过的莫查诺娃说，银行为了鼓励人们贷款，就说乌克兰货币格里夫纳的贷款利率太高，大约是外汇贷款的两倍，鼓动人们进行外汇贷款，是这起事件的主要“元凶”。

如何“解套”各方说法不一

乌克兰有这么多人因货币贬值而陷入外汇贷款危机，那么谁应对这个问题负责呢？那么多巨额债务怎么来偿还呢？对于这些问题，各方的说法不一。从2015年年初开始，被外汇贷款“套牢”的许多欠债人在首都基辅接连举行游行示威，并在市中心安营扎寨，唤起人们关注他们的债务问题。他们批评政府没有采取有效措施，妥善解决这个问题。他们要求银行大幅减少他们的债务，但这个诉求遭到了银行方面的拒绝。2015年12月，乌克兰议会通过一项议案，允许沙丽科娃等欠债的人按照贷款时的汇率，而不是现在的汇率来偿还债务。然而，迫于银行业的压力，乌克兰总统波罗申科否决了这个议案。

对此，乌克兰银行联合会的奥雷娜·科罗波娃一方面把银行比作“贪吃的肥猫”，另一方面又认为，银行的风险其实也很大。她透露，最近两年里，在乌克兰全国187家银行中，大约有70家银行缺乏流动资金。因此，许多银行需要从外汇贷款中获得硬通货收入。在她看来，乌克兰货币贬值是国内外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而政局动荡是其中一个因素，是不可预测的。从这个意义上讲，银行与欠债人一样，都是这种局势变化的“牺牲品”。

科罗波娃认为，单方面削减贷款人的债务会导致银行破产和通货膨胀，因而不是解决问题的上策。2016年年初，乌克兰银行联合会在与政府进行磋商后，提出了一个解决债务的建议：如果欠债人符合一定条件，那他所欠的外汇贷款的偿还汇率可既不按照贷款时的汇率，也不按照后来上涨后的汇率，而是取其平均数，这样一来，可减少欠债人450亿格里夫纳，也就是18亿美元的债务，从而消化掉24亿美元债务中的四分之三，基本上解决外汇贷款偿还问题。

然而，许多欠债人对该建议中哪些人“符合一定条件”存在争议。例如，建议规定：贷款必须用于买房，而且是家里的唯一房子，还须是2015年1月1日之前的贷款。这样一来，巴兰斯卡和沙丽科娃都不符合条件，因为她们一个借贷的目的是经营，一个贷款是为了装修房子，都不是购买房子。反对的人士认为，设置这么多条件，是为了尽量不让欠债人达到条件而减免债务。根据他们的测算，“达标”的欠债人不会超过3000人，此办法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科罗波娃认为，设置这些条件是有必要的，因为有的欠债人是在“自觉地”还款，而有些欠债人则不那么自觉。例如，有的人用贷款在黄金地段购买了三套房子，然后出租出去，属于“非刚需贷款”。她估计，此债务解决办法将会使37000人欠债人受益，帮助他们彻底解决债务问题。

2016年4月，乌克兰议会对银行联合会提出的解决外汇贷款问题建议进行了表决，结果没有获得通过。同样，欠债人方面提出的减免债务方案也没有通过。

争议不断 有关部门应采取有效行动

除议会外，银行和欠债人还在另外一个地方展开较量：法院。在乌克兰各地，法院频繁举行由银行和欠债人参与的听证会。一般来说，听证会都会在15分钟内结束。双方缺乏互信，分歧很大。一些欠债人指责银行做假账，把债务做得虚高。他们还指责银行滥用《贷款法》坑害百姓。根据现行法律，债权人，也就是银行可以没收欠债人的一切物品，包括房产，来要求欠债人偿还债务。因此，银行经常把目光瞄准了在市中心黄金地段拥有住房的一些欠债人，逼迫他们以低于市场的价格来出售和还债。例如，银行雇用债务清理公司来逼迫38岁的单身妈妈鲁德米拉·卡敏斯卡“搬家”。

2008年，卡敏斯卡和丈夫贷款4.5万美元买了一套房子。不久，两人离婚，她得到了房子，也把贷款继承了下来。她是个残疾人，靠国家补贴过日子。因“还款不力”，她在2010年被银行告上了法庭。在法院还没有做出裁决之前，她一直陆陆续续在还款。2014年12月的一天，当卡敏斯卡在银行商谈债务偿还事宜时，三个债务清理公司人员到了她家。卡敏斯卡的19岁儿子安德烈说：“其中一人在我家大门上踢了一脚，说房子已经归他们了，让我们早点搬家。我想关上大门，但他们威胁说要砸门，并强行闯入室内。后来，他们还叫来30多人，要‘帮助’我们搬家，其中一人是曾蹲过监狱的地痞流浪汉。临走时，他们拿走了我家的菜刀，还把厨房弄得乱糟糟的。”在接下来的几周时间里，债务清理公司接连给卡敏斯卡打电话，催促她搬家，还给她寄了一盘他们强行帮人搬家的录像带。令卡敏斯卡气愤的是，她最近才得知，她所贷款的银行在2011年就把她的债务转给了一家债务清理公司，而她一点也不知道，还给银行还了5000美元的贷款，而银行收下了这笔钱，但并没有在债务总额中扣除。因此，她决定不再还债了，因为“我不知道到底把债务还给谁”。

目前，银行、债务清理公司和欠债人都在进行各自的努力，以最大限度地维护自己的利益。银行方面认为，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应该因照顾不到百分之一人员的利益，而影响国家宏观经济的稳定发展，因此，不能减免债务。欠债人则认为，汇率和利率高昂是他们持续还不清债务的主要原因，也正在吞噬乌克兰的中产阶层。为此，只有把利率降下来，他们才能还清债务，推动国家经济发展。巴兰斯卡说：“如果我们国家的利率合适的话，那这个国家肯定能繁荣起来。我们都是年轻、有活力的人，愿意好好工作。”

乌克兰社会和经济研究所的经济学家亚历山大·卡拉夫库克认为，乌克兰的高利率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市场风险决定的，债务也是如此。而乌克兰外汇贷款中的欠债人遍及全国各地、社会各阶层。到目前为止，债务纠纷的处理在总体上还是平和的。然而，卡敏斯卡的经历表明，如果有关部门不采取有效行动，乌克兰的债务纠纷可能会出现暴力事件，影响社会的稳定和经济发展，而这正是乌克兰有关部门担心和考虑的事情。

（本文原刊于2016年第21期《世界博览》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