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极地英雄:山高路险 野驴羚羊不敢过 任重道远 战马何惧入险途
英雄先遣连的行进路线,并非今天从喀什开始的新藏线。它自和田出发,在新藏线以东一二百公里的地方并行。18世纪初,准噶尔人就是从这个方向侵入西藏,用弯刀席卷高原的。后来,藏民在与先遣连接触中提到最多的就是,他们虽然骑着战马而来,但却没有带来战争。
第五天起,连队已经开始进入海拔4500米的无人区了。
出了赛虎拉姆大石峡,仿佛松了绑似的,万壑风云静,千崖气象新,路也好走多了,真是云山飞度万千重,红旗指处野鹞飞。
副连长彭青云骑在独立师师长何家产送给他的“黑流星”骏马上,昂首挺胸,紧拉缰绳,双腿紧紧夹着马肚子,人和马就像天然生长在一起一样,显得和谐优美。
这匹马长着一身黑绸缎般的鬃毛,四肢匀称,脖子修长,跑起来又快又稳,如同流星一般,所以人们给它取了个“黑流星”的名字。
彭青云原本不是骑兵,自从得到这匹爱骑以后,他每天都操练骑术,并精心照料它,渐渐地,与这“精灵”产生了感情。这个粗犷勇猛的“彭老虎”,变得体贴细致起来。他的情感世界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他的骑术也越来越精,还常常得到老骑兵曹海林的称赞:“这只彭老虎,干什么学什么都有一股子虎劲儿。就这么几天,马上的功夫已经不亚于我们这些老骑兵了。胆大心细,是一个骑兵必备的品质,彭老虎这两样都有了,将来必成大器。”
数百匹战马排成“一”字队形,缓缓前进,多么雄壮。
路,在马蹄下延伸。
骑兵连在缓坡上行进。
三次爬上昆仑山侦察道路的彭青云心里明白,先遣连已经进入千里昆仑的腹地。
正是——
冰峰雪岭寒云低,万古荒原沉寂地。
为让冰山化春水,愿做春风化春雨。
地势越来越高,气候越来越恶劣,狂风、缺氧、寒冷。他们走的是世界上最远、最高、最冷、最险、最难的路。
这是一条由野马、野驴、羚羊、牦牛这些世界上罕见的高寒动物踩出来的小道,这是野生动物的迁徙之路、生存之路、生育之路。
羚羊机敏地走在这条路上,像是它们的前辈在这里丢失了什么宝贝,非要找到不可,逼得它们的子孙世世代代在这里不厌其烦地寻觅。
人类很少光顾这里,只有一些探险家,为了寻宝,才肯沿着羚羊家族的足迹,到这里来猎奇。
近代以来,第一个成功穿越昆仑山进入藏北的探险家是瑞典人斯文·赫定。这是一个生来就乐于与荒山大漠打交道的硬汉。他曾8次到中国探险。1899—1902年,他对罗布泊的探测,迄今仍是最具权威的考察。他对楼兰古城的揭秘,已成为西域探险史上的伟大事件。1901年,他穿越喀喇昆仑山,进入西藏。他走了55天,才见到人类;走了81天,才碰到一顶孤独的帐篷,还有一次,走了84天,才见到两个猎人。
斯文·赫定对喀喇昆仑山的描写凄美而沉重,神秘而险恶。死亡是个永远追随着他的阴影。
他在《斯文·赫定的猎人兼向导》一书中写道:
“这是一段惨淡的前程,既听不见歌声,又没有人说话,只有铜铃叮当响着,如同丧葬时礼拜堂的钟声。两只山鹰在我们上面围绕着,牦牛、野驴和羚羊都注视着我们,并且比平常走得慢些。它们仿佛预知荒野中的猎夫已经死了。没有青草了!没有野兽了!一匹马已经倒下,其余马的情况也很不好。骆驼仿佛害了眼症,眼睛半合着向前走。我们所有的玉米只够再吃两天了。我们在第二个驻地,宰了一只羊,如同谋杀同伙似的。”
“我们继续向北行进。约尔达士追上了一只羚羊,将它咬死,我们因此又有些肉吃了。我们向另一座山前进,途中死了两匹马。来到山顶之前,又死了两匹,其中有一匹是小灰马。两天后,帐篷边又躺着一匹死马。我们已经84天未见过人群了。又过了两天,我们到达铁木里克,12匹马只剩下两匹。次日早晨,卡尔帕特的病更加厉害了,他可怕地躺在骆驼背上,我们停下来伺候他。在东岸一个村落停住的时候,他要饮一杯水。等下次停留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说到喀喇昆仑山,不能不提到俄国人热瓦尔斯基。他从1888年开始,用了18年时间,4次进入中国境内考察,行程3万公里,是第一个到过罗布泊、柴达木盆地、唐古拉山、昆仑山和西藏藏北地区的欧洲人。
后来,从塔克拉玛干北绿洲走向喀喇昆仑山和藏北高原的外国人渐渐多起来。当然,这些人并不全都是成功者。英国人查理的尸体,就埋葬在藏北高原的一个木匣子里。他的父亲也死在这里。法国探险家莱茵斯受了致命的重伤后,被扔进河里。受雇于外国探险家的维吾尔族、柯尔克孜族、藏族向导和役工,死在这条路上的,更是难以计数。
如今,先遣连走的也是这条路。
他们到达克里雅山口。这是进昆仑山的第一道关隘。
远远望去,巍峨的雪山绵延不断,冰峰林立。来到山脚,一座雪峰直插云霄,雪海茫茫,冰天雪地浑然一体,根本就看不到什么路。
这时,新疆南部正值酷暑炎热季节,可昆仑山里却是天寒地冻、寒气逼人。
英雄先遣连的同志们穿上冬装,还冻得瑟瑟发抖。面对克里雅的险峻高峰,一个战士说:“这是雄鹰也难飞过的地方!”又有人说:“鹰飞到这里,肯定会折断翅膀!”
彭青云坚定地说:“雄鹰飞不过去,我们先遣连能过去!”彭青云双腿紧夹马肚,“黑流星”得到指令,蹬了几下后腿,便上了一个高坡,引颈长鸣,引得其他马也都一跃而起。站在山坡的风雪之中,战士和战马都显得威武雄壮。顿时,先遣连士气高涨。
“黑流星”走在前面,马队在大坡上盘旋,择路而行,绕着山峦成“之”字形前进。
走过一山又一山,一山更比一山高。雪峰蜂拥而至,层出不穷,无边无际,延伸到天际深处。
队伍行进在海拔5517米,多数人高山反应严重起来。胸闷心慌,呼吸困难,头痛难忍,像孙悟空忍受唐僧的紧箍咒一样,个个抱着头,跺着脚,痛苦的样子让人心痛。
快登上半山腰的时候,西北上空涌来片片黑云。没多久,天空变得灰蒙蒙一片。
起风了。夹杂着飞沙走石的暴风雪,刮得人睁不开眼。
雨夹着雪,像刀子一样打在脸上。风直灌袖口和裤筒,冻得人像是在冰天雪地里被扒光了衣服一样寒冷。战士陈忠义因高山反应,脸色发白,周身乏力,双腿发软,就像被抛在岸上的鱼,张着大嘴呼吸,仍是喘不过气。
王万明上前搀扶他,开玩笑说:“别装熊,到这里就不行了,还想解放西藏!”
“别小看人,我爬也要爬到西藏去。到时候你还不如我呢!”陈忠义有气无力地反驳,还想再说两句,但因两腿无力,软瘫着坐了下去。
卫生员徐金全急忙过来,给他服了药,心里才好受一些。
部队行进的速度不得不放慢。战马也走不动了,张着大嘴喘粗气。
彭青云回忆说,我们被吹得东倒西歪,周围都是雪,什么东西都看不到。当时最大的威胁还不是冷,而是由于高山缺氧所引起的高山反应。我们都开始出现头疼、恶心、呕吐、心跳加快、呼吸困难的症状。有的战士走着走着就倒下去了,再也没有站起来,而且这种情况越来越多。没办法,我们就发动党员把重病号抬起来走。随着海拔的增高,连马都不走了,有的马鼻孔也开始流血。
后期随大风而来的,竟然是一阵比一阵紧的冰雹,打得岩石飒飒作响,砸得马和骆驼乱蹦乱跳,人只好抱头躲避。彭青云把马牵到一处山崖下躲避冰雹,心里想,这是天的尽头,还是山的尽头?我们的路在哪里?先遣连该往哪里走?
李狄三见冰雹越下越大,越下越紧,怕人畜受伤,立即命令大家用帆布护头,用马褡和毛毡保护马匹和骆驼,依附山岩,避免冰雹的袭击。
一个多小时,断断续续下了三次冰雹。
冰雹过后,队伍重新集合时,全连战士竟有30多人被打伤,其中7人重伤;两匹战马千疮百孔,被活活砸死。
冰雹刚过,狂风挟裹沙石、雪片又铺天盖地而来,山谷间顿时一片黑暗。黑暗中李狄三高呼:“人马就地卧倒。”
终于,雹停雨住,天开云散。又是一片晴空。
队伍艰难地往上爬。
大多数人手和脸青筋暴起,嘴唇乌黑,皮肤呈现紫色,有的甚至昏迷过去,听凭战马把自己驮往他方。
李狄三在爬山开始时,还走在部队最前面,但因他过去在战争中曾九次负伤,身体不好,此时是一边走,一边吐,后来竟然昏过去了。年轻的战士乔巴克和周奎祺两人轮流背着他,爬过达坂。
翻过达坂后,许多人头昏脑涨,既不能吃饭,也不想喝水,连续4顿饭,全连只吃了40多公斤粮食。炊事班想方设法烧了一顿姜片花椒稀饭,李狄三和几个领导动员大家,为了有力气行军,一人喝一碗,吃饭也是战斗任务。
李狄三鼓励大家:“我们要为解放西藏,为实现祖国的统一而奋斗,做革命的硬骨头,以红军爬雪山过草地的英雄气概去战胜困难,为党和人民立新功,为新中国解放大陆的最后一片领土。祖国将这样光荣而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们,是军首长、师首长对我们的信任,是毛主席对我们的信任,是党和人民对我们的信任。同志们都是英雄汉,是值得信任的。我们要勇敢地前进,在困难中去争取胜利!”
李狄三的动员鼓舞了大家的士气,激发了同志们的斗志,有的战士用毛巾把头扎紧,继续前进。那些走不动挪不动步子的人,也不愿意停下,拉着前面的马尾,一步一步往上爬。还有的人互相搀扶着朝前走。
在这里,先遣连失去了他们的第二个同伴:起义战士刘进吉。
为了跟上队伍,刘进吉把自己绑在马背上行进了几天,终于没能战胜严重的高山反应。他的登记信息很简单:1917年出生,甘肃天水,汉族。
李子祥回忆说,当年,刘进吉所在那支部队起义后,在喀什开诉苦大会时,他第一个要求上台发言,结果没说几句就放声大哭,无法继续下去。先遣队出发前,他成为起义战士中第一批共产党员。入党还不到半个月,就为共产主义献出了生命。
路越来越难走,尽是大大小小的石块。马和骆驼只能在这些石头的空隙间找到落脚的地方。有的地方一人一马单行都很困难。
李狄三忍着剧烈的头疼,在前面带路。一峰骆驼一峰骆驼、一匹马一匹马地前拉后推,战战兢兢地通过险要狭窄的地方。
这时,驮电台的骡子脖子两边挂的东西太大,碰到一块凸出的石头,失去平衡,晃了几晃,掉下山沟。
官兵们被这突发事件惊呆了,十分着急。
电台是与上级联系、请示指令的重要工具。有了电台,就等于和上级有了紧密的联系。部队进入到这种神秘莫测的雪山深处,与上级失去联系,也失去了指挥,这等于是闭着眼睛在深山里乱转。
部队停下来,望着深不可测的山谷发愣,谁都拿不出办法。
曹连长拨开众人,快步走到李狄三面前,要求带人下山,寻找电台。
李狄三见曹连长态度坚决,便同意了。
部队继续前进,曹连长和几名战士留下来。
连长要求这几名战士把绳子和绑腿接在一起,由他自己下去探路。
班长达进才和战士们都争着要下,说着说着,达进才就急着往下跳。曹连长一把拉住他,喊道:“不要命了!你等一下,先让张万才下去摸摸情况。”
刚下过一场大雪,地上是白茫茫一片,四处银装素裹。
张万才拉着绳子,一步步顺着雪坡滑下。绳子放完了,还没有到底,只好把他拉上来。
大家又从马褡子里找出几根绳子,接在一起,才把张万才送到沟底。他发现了骡子坠落的地方。由于沟底积雪厚,骡子还活着。他一步一步接近骡子,救出骡子,找到了电台。
大家松了一口气,曹连长紧张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救出骡子和电台,他们连夜追赶部队。到达宿营地时,天将拂晓。
先遣连胜利翻过达坂,按预期目标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