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屋(上午九点四十分)
吃完早饭,藤沼由里绘独自回到塔上的小屋。
她是个宛如从漫画书中走出来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少女——娇小的脸庞上是秋水般的双瞳、玲珑的瑶鼻和如点绛般的朱唇,肌光胜雪,青丝如绢……
由绘里年方十九,明年春天就满二十岁了,已经到了不适宜被称为“少女”的年纪。然而,她娇小的身体里完全感觉不到“女人”的成熟,郁郁寡欢的神情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美少女。只有这个称呼才适合她。
身穿浅黄色罩衫的由里绘靠近白色的窗户,茫然若失地眺望窗外的风景。
蜿蜒的群山间流淌着一条墨绿色的河流,深灰色的阴云在天空中缓缓地扩散开来。
随着深秋的来临,绿色的树木就要开始变色了吧?冬天到来之后,山谷里的一切——从这座塔上看下去——将变成白茫茫一片。在这个房间里,已经经历了几次季节更替呢?
这是一个圆形的大房间,由于楼下的餐厅有两层楼高,所以这里相当于三楼。
墙上贴着高雅的银灰色墙纸,地上铺着浅色长毛地毯,高高的天花板上悬挂着豪华水晶吊灯。
尽管在白天,室内也略显昏暗,因为窗户相对于宽敞的房间而言,显得太小了。
由里绘离开窗边,在房间深处的大床上坐了下来。
房间南侧的圆弧被一堵墙截断,墙上的两扇门分别通向楼梯平台和盥洗室。左侧的那扇褐色铁门是生活在轮椅上的主人的专用电梯。
室内摆放着富丽堂皇的家具——衣橱、梳妆台、书架、沙发、三角钢琴,墙上挂着几幅画,都是藤沼一成描绘的幻想中的风景。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年。十年来,她一直生活在这个山谷中的这座建筑内的这间塔屋里。
十年前——由里绘当时九岁,上小学三年级。
在那之前两年,一九七三年十月,她的父亲柴垣浩一郎英年早逝,时年三十一岁;母亲在生下第一个孩子由里绘时就离开了人世——她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父亲去世时的回忆依稀留在她的脑海里。
冰冷的白色病房、散发着药味的病床、剧烈咳嗽的父亲、染红了床单的鲜血……几个身穿白大褂的人把她拖出了房间。然后……
接下来的记忆是她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泣不成声。她认识这个抱着自己的人,是父亲病倒之前就经常来家里的“藤沼叔叔”。
由里绘随后就被藤沼纪一收养了,这是浩一郎在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后对纪一的嘱托。
藤沼纪一是柴垣浩一郎曾经的恩师——画家藤沼一成的独生子。
由里绘被收养后没多久,纪一遭遇了一场车祸,脸部和四肢受到重创。他离开家乡神户,在这个山谷里建了这座风格独特的房屋。由里绘也被他一起带到了这里。
以后的十年,由里绘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这个馆,这个房间,从窗口看到的风景——就是她知道的全部世界。她不再去学校,也没有朋友,甚至不看电视和杂志,对同一片天空下的同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一无所知。她就这样生活了十年。
少女的唇间哼响了哀伤的旋律。她从床上站起来,径直走到钢琴前面。
纤细的手指落在键盘上,配合着嘴里的曲调,她试着弹奏起来。
德彪西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这是半年前开始寄宿于此的纪一的朋友——正木慎吾教她弹的。
这首曲子很短,凭着模糊的记忆弹完之后,由里绘来到房间西侧的露台上。
外面的空气十分潮湿。温热的南风自下而上吹乱了她的秀发。也许是出于心理作用,流淌在塔下的水声以及随着水流转动的水车声听起来似乎比平时急促。
由里绘的嘴唇颤动起来,然而这一次并没有发出旋律。
“太可怕了!”
这是她十年来一尘不染的心底里第一次感到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