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柳岸初逢①

“春来喽！”

冬雪，已不见影踪了。

在这初春时节，最可贵的，是那一点一点地在发芽、在释放的生命力。

旧时的石板街道，经过了几阵的细雨洗礼过后，晃然一新，多出了几分生机。不远处那在夏日之中还成群抱团一起的梢头枝叶，正慢慢唤醒出嫩芽来，过不了多久的时候又会化身成一顶又一顶的萌茵凉棚。

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都变了，都变得纷纷忙碌着，指望带来些希望的绿意，给这淳朴的小镇上也能涂染几笔难得的姿色来。

“啊……终于熬过了这一场寒冷的夜。”

顺那清波奔东的溪流，也静静地欢畅。可这石桥之下的一侧台阶上，正坐有一个男子在轻声地叹息。好奇地细细望去，见他还在微微发抖，却不知因何落魄到这般田地。

“不过……这天……”

近处看来，还是个戴眼镜的斯文书生打扮。除去那幅可供观赏的面容，腿上的破布与他后背上夹杂几分脏点的毯子，甚至到了不堪的地步。

更为遗憾的，是那满头凌乱的长发，有不少的地方开始打作个结儿，也不知在何时洗过一回头了，已然披肩的样子。殊不知再联想一番书生模样来，这两下一对比，却又显得那么地格格不入。

选择去流浪？

亦或无家可归？

总之，这眼前的落魄苦境，也只有他自己去承受。

“二月二十六，不觉也走了一个月还多几天呢。”

这人自言自语道，没准这惨淡的光景还把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傻子”。这世道，有时候一个“傻子”，反倒比一个“聪明人”快乐得多。

只见他把披在身上的毯子慢慢拉了下来，放在了胸前又团成了一团。侧转个身子，打开了在身旁的包袱，小心地将毯子给包在了一起。

看来，多半也经历了不少苦难的考验吧？

莫非此人，是从那东北的隆隆战火声中奋力捡了一条命的逃难者？不然，也不至于如此糟糕的境地吧。从东洋而来的那群侵略者甚为嚣张气焰，二话不说就抢夺了北部三省，加上国内也军阀割据，谁又能顾得了谁呢？

就像这个人一样，连自己的生命也只能半吊着。再联想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们，又能往何处逃亡呢？政府已然四分五裂，对于大多数国人而言，能保全住自己的性命，早算作一件幸运至极的事情了。

而这人竟然能一路西窜，来到这溪花镇——西川的东北，又怎能不算作一件幸事呢？

因为——

如今这西川盆地，远离战火……简直成了一片宁静中的天堂！

古有“天府之国”美誉的宝地，山陵环绕，江流滋润。加上这东洋而来的战火，与之相去甚远，殊不知竟成了泱泱大国之中少有的一块——能够去安居乐业的“沃土”！

晨光在慢慢地冲泡，那隐隐浮现在海面的云霞。没多久，那圆圆的红日，便迫不及待地升起来了。

此时，街道的行人商贩也随之多了起来。沉寂一夜的溪花小镇，也就在这耀眼红光猛然一跃的时候，变得热闹起来了。

“去上面找口饭吃，再继续朝前走吧。”

桥下那人边说着，又提起了身旁包袱，沿那石阶朝上爬去。

大概迈了有三十多步的样子，这年轻的书生才完全暴露在过往行人的视野里。

他朝石桥的右边走去，紧紧贴着那边缘，靠得很近很近。一路上又低着头，在喧喧嚷嚷的人群之中，沦落成了一个根本毫无起眼的小角色。

也正是由于这种的“卑微”，再联想他从那曾经的故土一路走来……心中，不觉又肃然起敬。

最起码，这是一个极其热爱生命的人。

“来，要不要……过来看一看？”

“什么馅的，怎么能这么贵？”

“贵……贵了……就拉倒，又没有人命令你……你必须来买我家的，是不是？”

那店家有些冷笑，把上下眼皮翻动了一下，再去鄙视了这青年一眼。接着又一转脸，陪笑地问道，“小姐，你要……”

“两屉。”

“好，马上就装好。”

无奈的冯也只能去眼巴巴地看着，谁成想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尘世，几个铜板就能要了一位“英雄”的命。这样一想，他又不禁地叹出一口气来。

“我说……你个穷鬼，吃不起就算了。还留在我这店门口，存心……存心想给老子带来点晦气，是不是？”

这次店家将那挂在脖子上的毛巾，给一把甩了下来。那右手腕只轻轻一抖，扫出的这一阵劲风，直奔冯的面门。

这姓冯的年轻人一见不妙，忙用手背挡了过去。

“好啦……不要这样了，无非一口吃的罢了。”，正欲转身的姑娘，连忙劝阻地说道，“今儿，我也当一次善人。”

发生的这一幕，不觉引来一些没有闲事的观众。从路对面还走来一个胖子，抱着个大肚皮，也打算来凑上一份热闹。

走到近前，这胖子连忙扯开他的那张“笑嘴巴”。手指那一旁的年轻人，大声冲他吼了几句。

“看到没有，这顾家大小姐的……难得的好心，你个没眼的东西……还不快跪下！”

有热闹，自然少不了那些看热闹的人。

“哟，麻二掌柜……在这瞎说什么呢？万一再吓到人家，这医药费用可算是你的。”

“顾大小姐好生说笑，这浸芳城境……谁人不知，又谁人不晓这顾家的派头。不过，刚才算鄙人……多想了，以为……”

这麻二掌柜边说着，又摸了摸自己那挺起的大肚子。说话一颠一颠的感觉，倒也充满了一些波澜起伏的喜感。常年的养尊处优，让这伙本就黑心的商人，更是扯开了肚皮去搜刮与索取。

同样地，在道德与良心的面前，早已变得肆无忌惮了许多。而这些，却换来更多人的沉默。

“还不快点！”

麻二随之一声喝道，对这冯姓的年轻人抬起就是一脚。

“小……小人，敢问大小姐……如何称呼？”

虽不心甘情愿，可冯还是跪了下来。想不到少时的无忧与轻狂，竟在此刻得到了应有的抱怨。可冯也没有十分生气，不过那面目、神情看上去有些僵硬与呆滞，嘴巴却又闭得紧紧地，多半那口中的牙关也在悄悄去“较量”吧。

麻二掌柜一看满足了内心的“膨胀”，得意洋洋地又跑回了对面那自己的店里。

顾家的这位姑娘却轻轻碰了下自己的鼻尖，大概是在心里也觉得有些心酸吧。底层生活的人，也不该如此被瞧不起啊？在现实就摆在了她的眼前，根本没有丝毫的办法，她作为富甲一方的顾家也只能去“坦然”接受。

“对了，现在……我该叫，顾颜雪了。”

还没说完，这顾家的小姐就已转身而去。

冯已起身，微微眨动的双眼没有落下泪珠，却不由得顺那背影望去。

柳岸少不了风声，一直在缓缓地拂动，想来别有一番雅致。而那一身白衣裙的顾颜雪，当真成了美妙的雪，站立其中，就宛然活在一幅名家的丹青画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