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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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用汉字表示死天下第一

与枯燥无味的“123”“ABC”相比,日本人更喜欢“松竹梅”“優良可”;与西历的“1912年”相比,更喜欢“大正元年”的年号;与一月、二月相比,更喜欢“睦月”“如月”。东京都港区麻布原本有“狸穴町”,可能是由于“狸”“穴”二字太不雅观的原因,被当地人改掉了。再比如“才”与“歳”。对5岁小孩要用“才”,对78岁老人要用“歳”,显然“歳”更敬重。近十多年来,日本小说家有避开使用“々”字的倾向。如“鬱々”改用“鬱鬱”,“轟々”改用“轟轟”。2006年朝日电视台播放的连续剧《轟轟戦隊ボウケンジャー》(《轰轰战队冒险者》)就是一例。显然这不是基于某种规范意识,而是考虑汉字的表现力和震撼力。

日本的正仓院收藏着奈良时代的各种文书,其中也包含信件。那时的信件都以“誠恐々謹啓”为开首句,以“誠惶誠恐謹啓”为结束句。1920年(大正九年),永井荷风写给作家日夏耿之介的书简里,有“五月念六”几个字。这里的“念”与“廿”的发音相同,表“二十”之意。夏目漱石喜欢用“一生懸命”,森鸥外喜欢用“一所懸命”。描写明治书生生态的读物《一读三叹 当世书生气质》,是坪内逍遥在1886年(明治十九年)完成的。尾崎红叶的小说《金色夜叉》写于1897年(明治三十年),小说里经常出现语句:“如何したの”。这个“如何”读音就是“どう”。“可笑い/可懕だわ”。这里的“可笑”读音为“おかし”;这里的“可厭”读音为“いや”。这表明了明治时期文人的汉字意识与汉字情怀。

2012年东京都美术馆举办“大英博物馆·古代埃及展”。其宣传文案为:

緑は再生·復活/黄は金の輝き·永遠

赤は血·火·太陽/黒は死·冥界·豊穰の地

青は水·空·天国/白は日光·聖色

这里,绿黄赤黑青白各表什么,恐怕没有日语基础的人也能看懂吧。

“宇宙是意志的表现,意志的本质是烦恼。”

这是德国哲学家叔本华的哲学语言。翻译成日语的话会如何?

宇宙は意志の表現であり

意志の本質は悩みである。

汉字的明了性不成问题吧。

著名诗人萩原朔太郎的散文诗《浪与无明》中的一段文字:

情欲的浪/意志的浪/邪恶的浪/暗愁的浪/

浪 浪 浪 浪。

朔太郎的另一首诗的名字用了《珈琲店醉月》五个汉字。这里“珈琲”二字也是诗人在玩优雅,因为日本有咖啡的片假名表示(コ一ヒ一)。食欲用上“闲雅”一词来修饰也是这位诗人的发明。他有一首诗名就是《閑雅な食慾》。食欲何以是“闲雅”的?可见其思路的不一般。

专门写百鬼百怪的京极夏彦,他的汉字能力超强。如厚厚的小说《百鬼夜行·阳》中,有一句“恐怖が悔恨が怒気が苦痛が悲哀が”,如果除去无用的“が”,就等于是用中文在写作:“恐怖/悔恨/怒气/苦痛/悲哀/”。最为叫绝的是他故意将“キラキラ”用汉字“綺羅綺羅”来表示,以示青鹭鬼火的神秘。

在中国叫“大卖场”,在日本至少有六种叫法:

催会场/催事场/催物会场/大催场/催物场/催场。

高岛屋写“催会场”;

日本桥三越本店写“催物会场”;

银座的松屋写“大催场”;

新宿伊势丹写“催物场”。

问题是日本的国语辞典里只有一个表示:“催事场”。

那么,其他叫法和写法是从哪里来的?这也是日本汉字组合的怪异之处。

在外面吃饭叫“外食”,这是从1990年开始的;在食品店买来的食物叫“中食”,这是从2006年开始的;下班就回家并在家里吃饭叫“内食”,这是最近流行的叫法。

外食—中食—内食。这是向内收敛的一个结果。

日本的大街小巷,饭店的写法也颇多。如:

居酒屋/酒房/酒亭/酒処/酒肴処/酒爐/酒楼。最近还出现了“旬鲜酒场/旬菜渔理”的表示。如在新宿的歌舞伎町、在高田马场的繁华街能经常看到。

日本人用汉字表示死,也是天下第一。如:

死/病死/戦死/戦病死/事故死/自殺/急死/頓死/心中/殉死/散華/相对死/往生/冥福/死装束/覚悟/辞世/成仏/不慮死/天寿/人柱。

如果再加上假名表示的表示死的词语,那就更惊人了。如:

死ぬ/なくなる/おかくれになる/くたばる/見送る/今生の別れ/露と消える/死んだん気になる/おさらばをする/先立つ/お迎え/死にいそぎ/死におくれ/のたれ死に/むだ死に/死花を咲かす/死んで花実が咲くものか。

真是“死”语的大国。

但也有日本人用这样的句子表现死:“私は原爆で娘を殺しました”。

译文:我用原子弹杀死了女儿。

一位日本人母亲在电视上这样说。

有比这句话更能表示死,更能谴责战争的罪恶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