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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驹刚到村,签订合同的事立马在村里传开。田大友听后吓出一身冷汗,他撒开两条长退朝固主任家跑去。固主任家的大门敞着,大友快步走进院子小声问道:“固……主任在家吗?”孙红妹走出来,见是大友,忙说:“兔子呀,发生啥事了?你大叔在村委会,去那里找他吧。”
大友目呆呆地站了一会,没有走的意思,眨了眨眼皮,几乎耳语道:“固大婶,我刚从村委会来,铁将军把门。现在的村干部不是都在家公干吗?”
“都说你是老实人,咋净说瞎话。”孙红妹不高兴了。
大友一急,有点结巴了:“田驹、芦花去省城推销编织品,两村合伙签订了一个合同。刚回村,说不定麻烦大了!我真担心……”
“兔子,胡诌什么两村合伙?”固主任拖拉着鞋从房间里走出来。
“固……我先前说得都是真的,是蚊子亲口告诉我的。田家村和芦花村合伙签订了两万件编织合同。俺恐怕乱子闹大了,特……向您汇报!”
固主任听后头脑轰轰响,像是被谁用棍子狠狠砸了一下。心想,完了。田驹这小子怎么能干出这等蠢事?让他到学校教书,倒放任了他,帮着芦花村编织厂去寻求销路,还连到了一块!
越想越气,便顺手摔了一个烟缸。
这时泥鳅慌慌地来找固主任,急切地说:“田驹和芦花牵手了。”
“放屁,什么牵手了?泥鳅,你用哪只狗眼看的?”固主任刚说消点气,一肚子气又往上窜,血往头上涌,心跳加快。
兔子吓得掉头跑了。泥鳅一愣,娘们着腔说:“在城里车站我看清了,田驹、芦花、胖嫂背着大大小小的编织品说是从南方来,你说怪不怪?”
固主任好一会不言语,眉心拧成个疙瘩。他稳定了一下情绪,急忙提上拖拉着的鞋向村委会走去,他接二连三地干咳着。
泥鳅紧跟其后。这时,田家村一些村民涌向村委会,在办公室里争争吵吵。
固主任先是一脸严肃地听,一边自言自语:“两村一个合同……”
人越聚越多,大家越吵越激烈,就差屋帽没顶起来。
固主任气得脸色发紫,嘴里骂骂唧唧:“两村一个合同……问我?我还要问呢!”就轰着大家到院子里听田驹解释。
单二像受惊的公牛,甩着那条空袖管在人群里窜来窜去,声嘶力竭地喊叫:“这个村庄太疯狂了,猫给狗做伴娘了。”
不少人激动地大呼大叫,随声附和:“俺们不干,偷偷摸摸就签了,这里边肯定有见不得咱田家村人的事,把狗屁合同撕了。”
“狗屁合同,撕了,撕了。要干不是人!”泥鳅娘们着腔尖声叫道。
“谁干谁是婊子养的!”疙瘩翘起大嘴巴子一边接茬,一边鼓动。
季响跳上他的破拖拉机,可着高嗓门盖过乱嚷嚷的嘈杂声:“二万件编织品合同,两万件呀!这是多么大的一笔财富,为什么撕毁不干?为什么?”
面对两万件编织工艺出品合同,屋里屋外的人群一阵阵骚动,声浪前浪推后浪,有反对的,有支持的,有惊喜的,有担心害怕的,有哭的有笑的,有叫骂的……
春旺在人群里一蹦老高,趁机说:“季响问得好。说真心话,我们田家村编织技术早落人家屁股后面了,更比不上芦花村,应该抢抓时机,培训我们的人员,和芦花村一争高下。”
张浪带着几分酒意,摇头晃脑地说:“这个合同签得好,等于白馒头送到嘴头上,不吃白不吃。再说,能挣好多酒钱,憨熊才不干!”
蚊子高调跟着帮腔,在人群里穿来穿去:“干,好好干,要论功行赏!”
单二气恼地甩起空袖管,声嘶力竭地骂道:“你两个熊孩子算啥东西?两只狗除了吃就知道喝,下三烂一个。芦花村是你哪门子亲戚,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不知羞耻二字。”
“单二叔要揍人。”蚊子惊叫道。
“揍人,老子是揍的坏熊!”单二说着便抡起独臂向蚊子、春旺、张浪扑打过去。
泥鳅、疙瘩也骂骂咧咧参合进来抡拳踢脚。
“哗”地一声,一阵喝喊,人群吆喝着便闪出一圈空地。
六个人便走马灯似的混打在一起,一时拳头飞舞,腿踢脚蹬,砰砰啪啪,横竖一片皮肉声响。
单二、春旺、蚊子、张浪、泥鳅、疙瘩几个人打累了,也被田驹、季响一些人劝停了。
田驹跳上一个板凳,亮起磁性的嗓音说:“乡亲们,眼下你们打架、骂架、闹矛盾都是为这份合同,是吗?告诉大家,合同本身没啥矛盾,就如同界河两岸的庄稼、芦苇一样,它们本身没有啥矛盾。矛盾是人为的,是人造成的。今天,我们要敢于面对矛盾,要敞开胸襟化解矛盾。合同本来是一件好事,是两个村共同发展的优势,是造福两个村的民众。大家所谓的怨愤、气恼,是历史造成两个村的怨结与不和。社会发展到今天,才有了这新的转机。这百载难逢的机遇,我们不干吗?”
屋内屋外突然静止了,大家相互看着,好像在说:田驹说的是个道理呀!
“别拿几句臭理论蒙人了,我只知道芦花村希望我们田家村往死里去,怎么能化解怨结?怎么会合作好?是你田驹一厢情愿,脑子出了毛病。”单二刚蹲下喘口气,又舞着那只空袖管跳起来。
“咱才不买芦花村那个账,混球才买。你田驹才脑子进水。”泥鳅狠狠踹了一脚田驹站的凳子,凳子晃荡了一下。
田驹把双腿叉开,扫了大家一眼,亮着嗓门继续说:“乡亲们,我们田家村的编织,谁心里都明白,要说传统技术现在还剩几个人,要说现代工艺又有几人能拿得出手?就算我脑子进水,也知道哪头轻哪头重。芦花村能跟我们田家村在编织方面联手签合同,这说明什么?大度、诚意,还有爱心!”
晏埂副主任从村办公室里吼喊出来:“大度,诚意,爱心?我看他们心里有鬼,是别有用心。就他多少有点名气的编织厂,跟我们早已散了架的编织业联合,合签一份两万件编织出口合同,有谁能信?没有鬼才怪哩。”
“是呀是呀,这里边肯定有鬼!”不少人随声附和。
“有鬼,有鬼!”声音轰然四起。
“告诉大家,要不是芦花助理争取,钱经理支持,人家还不跟咱合签来!”
“什么芦花柳花的,我们不同意……”人群里有接连的反对声,单二、泥鳅、疙瘩声音最响。
“我们不同意。还是晏埂副主任分析得有道理。这里边有鬼,肯定有鬼!”村委院子里不少人又一阵骚乱。
“我赞成晏埂副主任的话,既然有鬼,我们就把那狗屁合同撕了!”单二跳着脚说。
“撕了,撕了……”
田兔子给固主任搬出来一个凳子。固主任蹲在上面,眉头拧成了疙瘩,按说这件事他不能容忍,又不便当众给田驹多大难堪,毕竟是他的主任助理,更重要的是正在说合他做未来的女婿。翻来覆去想了一阵子,暗哑着声音说:“大家都回去吧,让我再好好想想这事该怎么办。”
院子里的人渐渐走光了,固主任猛吸了几口烟,又一连用力吐出去。烟雾幻化出好多图案,慢慢地散开去。在平时他爱看这种烟雾的升腾变化,这会他没有了情绪,从凳子上跳下来,猛地把凳子踢翻。一边在院子里转圈子,一边自语道:“田驹呀田驹,不好好和荷花在一起教书,让我跟着你擦屁股。守主任这老东西把个芦花放出来和田驹搅和在一起,为什么?怎么会突然两个村合签一个合同,是诚意和爱心?是芦花想和田驹走近乎?还是他老守想扒俺家的豁子,离散田驹与荷花的亲事?不然又是为什么呢?固主任头脑里一连出现好多问号。不论咋说,老鼠给猫拜年不会安啥好心。也别怪我老固不给你守主任情面,其实也没啥情面可讲,你那小九九能骗住我老固?笑话。是该让你死了这份心的时候了,我主任不支持这件事,看你们拿什么去落实。这合同不撕不还是一张废纸吗?”
固主任丢了一院子烟头,外面天色已上了夜影,便关了办公室的门往家走,半路突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那就是荷花和田驹的事要抓紧定了。男人吗,娶了媳妇才算有了家,才能安下心来,扎下根来。”老固想到这里,便转身向篓子家走去。这时,他发现离自己不远处,有两个人影一闪不见了。这身影有点熟悉,他在努力回忆着,回忆着……
“你不能这样做……”突然,一个近乎哀嚎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在傍晚的田家村上空回荡。
固主任心里一惊,不仅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