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陷落佛语
坍塌持续了很久。
整个地厅如寒冬季节北京的天空,灰蒙一片。
我有些被呛着了,我们纷纷捂住了口鼻,已看不见墙壁处的景象了。落灰与扬土如沙尘暴般向我们笼罩而来,我甚至想起了史蒂芬·金的《迷雾》,迷雾那头,是不是地狱之门?
我也说不上这次坍塌持续了多长时间。我从目瞪口呆,到心潮澎湃,再到急躁,最后到憋闷,眼睁睁地看着尘土漫天,等着它们缓缓落下,又因再次看到的事物而心潮澎湃加目瞪口呆,切切实实地经历了一个轮回。
我看到了佛头。有三座佛头,每一座都有三四米高,呈三角形环列,镶嵌在大厅的泥壁里,面如冠玉,沉静不语,又喃喃似有经声。
隆隆声已不知何时止住了,整个大厅却还在回荡着妙谛。
王教授扇了扇鼻子,费爷则喘了口气。
小段他们跑回来了,身上有灰,但却毫发无伤。
没想到先前的泥壁竟是虚的,大家想必都以为要多炸几处,甚至炸到手雷不够使都未必行。然而它竟一炸而溃,倏忽之间便揭开了真面目,冥冥之中似有佛意。
我们环视着这三座佛头,久久无语。单从气势上看,它们相比于那五百座罗汉像,已不可同日而语了,如洪钟与蝼蚁,又如巨树与沙尘,它们威严参天,光芒垂地。
我脑中闪过什么过去佛、未来佛之类的词,却只是一知半解。我不知道这三座佛像都是谁,我等着王教授说话。而我也忽然懂了,王教授说的“只是一部分”是什么意思,因为现在有个问题特别明显,佛身呢?
“三世佛。”
费爷先开了口。
地厅里肃穆得真像是大雄宝殿。
光头一脸疑惑,却不敢乱说话。
直到王教授开了口:“大吧?”
我们差点栽倒。
这么庄重的时刻,他肤浅如佛头着粪。
光头道:“费爷,这不就是庙里常见的那三座大佛吗?”
“燃灯古佛、释迦牟尼佛、弥勒佛。”费爷挨个指着道,又转头接了王教授的话,“是很大。”
王教授也来回看着三座佛头,叹道:“古人诚不欺我。”
费爷又深看了一眼王教授,他特别想知道,这个“古人”,究竟是谁?而我们也再次被勾起了好奇心,那本“书”,究竟是何物?
王教授打破了气氛,大笑一阵,道:“看起来,这地宫的事是真的,我十拿九稳了。”
这暴露了他的本质,大家也是现在才知道,王教授刚才也是赌了一把。那他到底知道多少啊?看他忽深忽浅的,让人琢磨不透。我心想这厮可能还真是走江湖的,道行挺深。
“王教授,这就是佛?”我问道。
王教授很做作地摇了摇头。
“这只是佛头。”久未发声的陈八尺说了一句。我明显看到小段他们偏了下头,就像被狗咬了没多久又听到了犬吠。
佛头都这么大,佛身岂不是更大?我按比例想了想,这地儿可装不下啊。
“佛身呢?”费爷问。
王教授停了会儿,抻够了,伸手朝着地面上一点,道:“佛,就在我们脚下。”
脚下就像变成了雷区,众人都低下了头。
脚下是圆心,佛身能在哪?
但当我的眼神定在这大圆心里那三个同样是呈三角形排列的圆坑中时,瞬间明白了。
与此同时,王教授也指向了那里。在佛头现出来之前,大家未必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可现在佛头有了,这三个圆坑的意义立即就显露出来了。按理来说,它们不正是放佛身的地方吗?
我问道:“佛身还在地下?”
王教授道:“在不在不知道,反正我就知道一句话,‘身埋于心,首隐于壁,身首相合,罗汉向佛’。”
刚才那句怎么说来着,“罗汉向佛,五百凌空”?搞了半天王教授这是用断了章的方式给我们念的,我问道:“也是那本……什么书上说的?”
王教授没有回答。
我怎么感觉是他编的呢?
王教授朝着费爷努了努嘴:“搬吧。”
费爷似懂非懂,看着王教授。
“得把佛头和佛身子对起来,要不然找出佛头来干啥?”王教授道。
小段和光头他们一听就傻了,光头看看佛像,又瞅了瞅脚底下:“你涮我们呢?这么大的佛头,怎么运过来,你要我开辆铲车进来吗?”
王教授道:“那我可就不知道了,我只负责指路,走不走,怎么走,你们看着办。”
“费爷,我看他是在耍滑头。”光头愤愤道。
王教授讥讽道:“是,我耍了你们一路了,你们倒是别听。”
众人都看着费爷,他们拿不了主意。
费爷盯着地上的坑瞅了一会儿,抬起了头,对小段道:“你带人量量这坑,是不是跟佛头底部一样大。”
这是个办法。
王教授冲费爷点头,一脸赞赏:“还是你吃的盐多。”
小段领命,带着那几个人又回去了。他们越过坍塌的墙壁堆积成的小土丘,到了其中一个佛头跟前,据我看,那应该是释迦牟尼佛,因为它的面容比另外两座要熟悉一点。
小段他们围着佛头仔细勘察了一番,由于它是镶嵌在内墙之中,进去有点费劲,但下方的宽度是可以估摸出来的,少顷,他们跑了回来,又拉着胳膊比对了一下圆坑,小段对费爷道:“差不多。”
“那就搬。”费爷很果断。
可问题是,咋搬?
所有人都在发愣,这么大的佛头,体积快赶上家里的西厢房了,在这几乎与外界没啥联系的地厅里,怎么搬?
我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滚。我想,此刻正远远打量着佛头的其他人也一样,没别的招了,这地方几乎无力可借。
“也只有把佛头滚过来了,”费爷看看王教授,“得叫上你们的人帮着一起了,想要分东西,都应该干活。”
“说得在理。”王教授征求我和陈八尺的意见。
我心想,我又没想分,凭啥啊?另外,怎么我们跟费爷他们先前是对立的,聊着聊着就成了一伙儿的了?我下意识地瞥了眼地上那白布蒙着的尸体,心想,我们杀了他们的人,这事就算了?
“行。”陈八尺竟点了头,我本以为这小子还得横一会儿呢,这转变也太快了吧。
“有觉悟,”王教授夸赞道,同时对我说,“小白你还想什么呢?这种事,双赢的,就化干戈为玉帛了,干吧,找着地宫,大家都有份儿。”
“没有永远的敌人。”费爷也道,我看他们两个恨不能弹冠相庆。
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我们跟在小段后面,越过土丘,走到方才他们量的佛头跟前。我看得更清楚了,这佛头真是大,威严壮观,它的底部是圆的,直径跟大厅圆心处的坑差不多。整个佛头就像是放在了一个巨大的佛龛里,里面有空隙,能容得下人。
另外,往这边走的时候,我还特意看了看那些铜罗汉,它们是呈辐射状排列分布的,间距也都有五六米,看起来,如果把佛头从它们中间滚动过去,问题不大,只需要小心一点就可以了。
小段先钻进了佛头后面,随后费爷他们也进去了,果然是齐心协力的时候不分高低贵贱。我和王教授等人在最后面,大家依次进去之后,小段和虾仔蹬着佛头和墙壁往上爬了爬,而后各就各位,他喊:“一、二、三”,我们咬牙发力,佛头松动了一下。
有戏。它不是实心的。
“再来!”小段道,“这回跟着我的节拍发力,一、二,一、二……”
佛头晃动了,倾斜欲倒。我和曹欣欣在最外侧,佛头摇得厉害,我叫道:“小心着点,别晃歪了挤着自己!”
曹欣欣对我点点头,继续随着小段的号子发力。
佛头摆动的幅度已经很大了,只听小段一声“再加把劲,用全力”,随后佛头一下就倾斜了,直接倒了出去。我们纷纷住手,傻傻地看着。那佛头的整体是圆的,本身重量不小,惯性也大,滚出去之后并没立即停下,竟直接翻过了土丘,又借着那股劲儿继续向前。
“赶紧,借着劲,推着它,否则一会儿停了可不好发动了!”王教授说着便身先士卒跑了过去,就好像那佛头是辆快没了油的越野车。
我们也赶紧跟上,纷纷涌向佛头,在佛头快要停下之前,一齐发力,让它接着滚了起来。
“别磕着铜罗汉,万一卡住就麻烦了!”王教授道,“欣欣,你上前面隔远点,帮我们引路!”
曹欣欣跑到了前面。
剩下的人则继续推着佛头往前走,我看费爷的样子,仿佛是一个老财主正拼着老命去捞他的老本儿。
势能还是渐渐失去了,越推越费劲,好在佛头型好,一直都能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们将它推到了地厅的中心。而后,在曹欣欣的指挥下,前后调整了四五回后,将它稳稳卡在了圆坑之中。
严丝合缝。
喘息不止的费爷和王教授松开了手,看着眼前的场景,全都带着笑。
我们也都纷纷伸腰揉胳膊,观察着动静。
但是没有动静,佛头向外,对着五百铜罗汉,地厅里什么也没改变。
“歇会儿,继续。”王教授道。
费爷没有异议,他正揉着自己的腰。
我觉得气氛有点怪。
因为陈八尺在看地上的那几个背包。
他看得很隐蔽,可还是被费爷注意到了,费爷对光头道:“都把包背上。”
光头会意,恶狠狠地瞥了眼陈八尺。
陈八尺没搭理他。说实话,我还真挺担心陈八尺耍花样的,我感觉这时候事情正进行得挺顺利,不太适合造反,可谁知道他会不会忽然又起了意。
费爷歇够了,道:“走,继续吧。”
我们去了另一座佛头处,费爷说那是燃灯古佛。我们按照先前一样的流程,将这个佛头也推倒,而后一路滚动,将其卡在了圆心。
这回真是精疲力尽了,尤其是费爷那几个背包的手下,佛头一归位,立马就瘫在了地上。
我们歇了好一阵子,在这个过程中,我越来越觉得不靠谱了,怎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啊。我看了看王教授,总觉得他留了一手,一会儿要是不能把佛头都安上,他会在现场念咒作法吗?我只求他的法术能灵验一点,否则,啥事都办完了,就是没出结果,费爷不会让我们好过的。
我坐在地厅中央,看着两个佛头,它们分别向外对着五百铜罗汉,这种佛的造型还挺奇怪的,少见。我想,再加上第三个佛头的话,它们看起来会像三头六臂的哪吒,也不知我这思想是否不敬。
这回歇了足足有一刻钟。
还剩下最后一个佛头。
当费爷在光头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又说了一声“走”的时候,我的不安感变强了。此一去,要么是光明,要么是末路。
我们走向了最后一尊弥勒佛。我想起来了,它是未来佛。我知道,我们的未来就掌握在它手中,是生是死全看它归位之后能否显灵了,而它却跟没事儿人似的,憨态可掬。
我没有看到任何魔力即将发生的迹象,我们绕到佛头后面,将它推倒,一路小心翼翼地滚到了地厅中央。然后,与之前一样,慢慢地,几乎拼尽了全身的这点力气,将它卡了进去。
我瘫倒了,气都喘不上来。我看向王教授,等着他给出下一步的解释。
但是王教授还在站着,他看了我一眼。
不对,好像有动静。
我是说,地在动!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地震了!比先前塌墙更响的隆隆之声忽起,身下的地面开始转了,我们全都看到,那三座佛头在同时下降,而我们所在的圆心则开始了旋转!
“快起来!”王教授冲我们一声大喝,顺手就拉起了曹欣欣。我和陈八尺火烧屁股一样立即蹿起,而与此同时,在我们身后,这圆心的最中心处,裂开了!
佛声四起。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为什么我真真切切地听到了满地厅的呢喃?
“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