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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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鞫奸情利口如流 提老妇痴人可悯

却说周氏被打了四十鞭背,哪里就肯招认。当时呼冤不止,向着堂上说道:“太爷是一县的父母,这样无凭案件,就想害人性命,还做什么官府?今日小妇人愿打死在此,要想用刑招认,除非三更梦话。钢刀虽快,不斩无罪之人。你说我丈夫身死不明,告了阴状,这是谁人作证?他的状呈现在何处?可知道天外有天,你今为着私仇,前来诬害,上司衙门,未曾封闭,即使官官相护,告仍不准,阳间受了你的刑辱,阴间也要告你一状,诬良为盗。尚有那反坐的罪名,何况我是年轻孀妇,我拼了一命,你这乌纱也莫想戴稳了。”当时在堂上哭骂不止。狄公见她如此厉口,随又叫人抬夹棍俟候。两旁一声威吓,噗咚一声,早将刑具摔下。周氏见了,此时仍是矢口不移,呼冤不止。

狄公道:“本县也知道你既淫且泼,谅你这周身皮肤,终不是生铁浇成,一日不招,本县一天不松刑。”只说着又命左右动手。此时那些差役,望见周氏如此辩白,彼此皆目中会意,不肯上前。内有一个快头,见洪亮也在堂上,赶着丢了个眼色,两人走到暖阁后面,向他问道:“都头,昨日同太爷究竟访出什么破绽?此时在堂上且又叫人用刑,设若将她夹死,太爷的功名,我的性命,怎么说告阴状起来,这不是无中生有?平时甚是清正,今日何以这样糊涂?即是她谋害亲夫,也要情正事确,开棺验后,方能拷问。都头此时可上去先回一声,还是先行退堂,访明再问,还是就此任意用刑?你看这妇人一张厉口,也不是恐吓的道理。若照太爷这样,怕功名有碍。”

洪亮听了这话,虽是与狄公同去访察,总因这事相隔一年,从无有人告发,不能因那哑子就作为证据,心内也是委决不下。只得走到狄公身边,低声回了两句。狄公当时怒道:“此案乃是本县自己访闻,如待有人告发,令这死者冤屈,也莫能申了。本县还在此地做什么县官?既然汝等不敢用刑,本县明日即开棺揭验,那时如无有伤痕,我也情甘反坐,这案终不能因此不办。”说着向周氏道:“你这淫妇,仍是如此的强辩,本县所说,你该听明,临时验出致命,谅你也无可抵赖了。”当时先命差役,将周氏收禁,一面出签提毕顺的母亲到案。然后令值日差,到高家洼安排尸场,预备明日开棺。这差票一出,所有昌平县的差役无不代狄公担惊受怕,说这事不比儿戏,虽然事有可疑,也不能这样办法。设若验不出来,岂不白送了性命?不说众人在私下窃议。只说那个公差,到了皇华镇上,一直来到毕顺家门首,已是上灯时分。但见许多闲人,纷纷扰扰,在那巷口站住说道:“前日原来狄太爷在这镇上,我说他虽是个清官,耳风也不能灵通。现在既被他看出破绽,自然彻底根究了。那个老糊涂,还在地上哭呢?这不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但是狄太爷也不能因这疑案,就拷了口供。照此看来,随后总有大发作的时节。”彼此正在那里闲谈。

差人已到巷口,高声喝道:“诸位人可分开了,我们数十里跑来,为了这件公事,此时拥在这里,也无意味。要看热闹的,明日到高家洼去。”说着分开众人,到了里面,果见那老妇人嘴里哭道:“这不是天落下的祸,昨日当他真是个郎中先生,哪知是改扮的装束,我媳妇同我住在一块,即使有两句忤逆的话,也不是邪路上的事,要她起这风波何事?我明日也不要命了,进署同他拼了这条老命。”

那个差人走了上去喝道:“你这老人,好不知事,太爷为好代你儿子申冤,你反如此说,你既要去拼命,可巧极了。太爷现在堂上立等回话,就此同你前去,免得你媳妇一人在监内。”说着将她拖去,要进城去。毕顺的母亲,见又有差人前来,正是伤心时节,也不问青红皂白,揪着他衣领,哭个不止。说道:“我这家产物件,也不要了,横竖你这狗官会造言生事,准备一命同他控告,老娘不同你前去,也对不起我的媳妇。”当时就出了大门同走。那个差人,见她遭了这事,赶着向何恺说道:“我们虽为她带累,跑了这许多路径,但见她这样,也实不忍。这个小小门户,也不是容易来的,哪样物件,不用钱置?你可派两个伙计,代她看管一夜,也是你我好事。”何恺当时也就答应下来,见他两人,趁着月色,连夜地前去。

到了三更以后,已至城下,所幸守门将士,均是熟人。听说县里的公差,赶紧将门开了,放了两人进去。此时狄公已经安歇,差人先将毕顺的母亲带入班房,暂住一夜。次日一早,等狄公起身,禀报已毕。随即又升坐大堂,将人带上。狄公问道:“你这妇人虽是姓毕,娘家究竟是何姓?本县前日到你镇上,可知为你儿子的事件?只因他身死不明,为汝媳妇害死,因本县在此是清官,专代人家申冤理枉,因此你儿子告了阴状,求我为他申冤。今日带汝前来,非为别事,可恨你的媳妇坚不承认,反说本县有意诬她,若非开棺相验,此事断不能分辨,死者是你的儿子,故此提你到案。”毕顺的母亲听见这话,哪里答应?当时回道:“我儿子已死有一年,为何要翻看尸骨,他死的那日晚上,我还见他在家,临入殓之时,又众目所见,太爷说代我儿子申冤,我儿子无冤可申。为何乱将我媳妇拷打?这事无凭无证,你既是个父母官,就该访问明白,这样害人,是何道理?我娘家姓唐在这里本地,已有几代,哪个不知道是善良百姓,要你问他则甚?莫非又要拖累别人吗?今日在此同你说明,不将我媳妇放出来,我也不想回去了。拼我一命,死在这里,也不能听你胡言胡语,害了活的又寻我那死的。”说着在堂上哭闹不止。

狄公见她真是无用老实的人,一味为媳妇说话,心里甚是作急。说道:“你这妇人,如此糊涂,怪不得你儿子死后,深信不疑。连本县这样判说,你还是不能明白。可知本县是为你起见?若是开棺验不出伤痕,本县也要反坐。只因那死者阴魂不服,前来告状。你今不肯开验,难道那冤枉就不申了?本县既为这地方官府,不能明知故昧,准备毁了这乌纱,也要办个水落石出。这开验是行定了。”说着令人将她带下,传令明早辰时前往,末时登场,当即退堂,到下书房里面,备设详文,申详上宪。所有外面那些差役人等,俱是猜疑不定,说狄公卤莽,无奈不敢上去回阻,只得各人预备了相验的用物。

过了一夜,次日天色将明,众差役已陆续前来,先发了三梆,到大堂俟候。到了辰时,狄公升了公堂,先传原差并承验的忤作说道:“这事比那寻常案件不同,设若无伤,本县毁了这功名是小,汝等众人也不能无事。今日务将伤痕验明,方好定案治罪,为死者申冤。”众差领命已毕,随即将唐氏、周氏二人,带到堂上。狄公又向周氏说道:“你这淫妇,昨日情愿受刑,只是不肯招认,不知你欺害得别人,本县不容你蒙混。今日带同你婆媳,前往开验,看汝再有何辩。”周氏见狄公如此厉害,心下暗说道:“不料这样认真,但是此去,未必就验得出来,不如也咬他一下,叫他知道我的厉害。”当时回道:“小妇人冤深如海,太爷挟仇诬害,与死者何干?我丈夫死有一年,忽然开棺翻乱,这又是何意?如有伤痕,小妇人自当认罪,设若未曾伤害,太爷虽是个印官,律例上有何处分,也要自己承认的。不能拿着国法为儿戏,一味地诬害平民。”狄公冷笑一声,不知说出什么,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