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训书院记
夫通天、地、人曰儒。儒之道,本乎六经者也。《礼经解疏》曰:“经解者,以其记六艺政教之得失也。故曰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絜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又曰:“《诗》之失愚,《书》之失诬,《乐》之失奢,《易》之失贼,《礼》之失烦,《春秋》之失乱。温柔敦厚而不愚,则深于《诗》者也;疏通知远而不诬,则深于《书》者也;广博易良而不奢,则深于《乐》者也;絜静精微而不贼,则深于《易》者也;恭俭庄敬而不烦,则深于《礼》者也;属辞比事而不乱,而深于《春秋》者也。
夫是自汉儒述之,则曰“经解”;自孔子言之,即为“经训”。六经之教,先王所以载道,然其学有浅深,故其事有得失,矧废其教而易其道哉!故曰“经”,径也。如径路无所不通,可常用也。“训”,道也,古训先王之遗典也。汉儒以经术饰吏治,尚矣。至宋而理学始有专门,朱、陆户分,党伐遂起。其实新安问学①,与金溪德性②,揆诸六经,初无异辙。至如泉州之治③、荆门之化④,凡所布施,又何一不共秉经术哉!然则鹿洞、鹅湖,典型具在,其所争固不在章句训诂而已。江右自宋大贤后,名儒间出,则有若元之临川⑤、国朝之高安⑥,尤卓然以其学为一代巨擘,后生小子,远宗近仰,宜在于斯。譬诸观河知源,登岳识径,苟徒欲掩空疏之名,矜涉猎之誉,斯不亦昧厥指归,何裨荒陋!
天下四大书院,江右实居其二,意必有忠信才德、魁奇绝特之士,踵生其间,而未闻也。毋亦谋利之心,胜于谋义;作伪之机,劳于作德。上以实求,犹恐下以虚应,矧夫未尝求之,而曷为应之哉!前廉访赵城刘公陈臬江右,有经训书院之举,比刘公擢去,事几废。越数年,后廉访汉阴温公始亟兴之,温公旋亦擢去。今廉访海昌陆公至,而书院适成,于是章程聿定,详课士之式,酌善后之宜,六经之教,将被于无穷矣。
抑尝考之经者,道之常也。孔子恶乡愿,恐其乱德,孟子独归本于反经,曰:“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诗》之《泮水》有曰:“淑问如皋陶。”《书》命皋陶曰:“明于五刑,以弼五教。”又曰:“民协于中时,乃功易噬嗑利用狱,其在贲为反对,则曰君子以明庶政,无敢折狱。”《礼·乐记》曰:“礼义立则贵贱等,乐文同则上下和,好恶著则贤不肖别,刑禁暴、爵赏贤则政均。”春秋郑铸刑书,叔向诒子产书有曰:“诲之以忠,耸之以行,教之以务,使之以和,临之以敬,涖之以强,断之以刚,犹求圣哲之上,明察之官,忠信之长,慈惠之师,民于是可任使而不生祸乱。”由是观之,六经之教,莫不先德后刑,内本外末。
今观三君子之所设教,洵能禀酌前经,允合古训,则如《经解》所云,犹衡之于轻重,绳墨之于曲直,规矩之于方圆,不诚隆礼,由礼蒸蒸然,以有方之士,率无方之民哉!属以猥鄙,承之师儒,四载于兹,乐观厥成,聊陈末议,以告来者。院计讲堂一所,题其额曰“景陆”。右先儒祠,表所宗也;左刘公祠,著所倡也。堂东北为山长院,题其额曰“不菑畲斋”。韩昌黎曰:“文章岂不贵,经训乃菑畲。”要非计其利而为之,因时顺理,《易》之义也。又东北计斋舍若干所。董斯役者,为南昌教谕黎君树培,其事之始末,费之多寡,具详于册,兹不备书,而举其课则如左。
道光戊申夏至 宜黄黄爵滋记
注释:
①新安问学:朱熹,新安郡人。主张道问学。
②金溪德性:陆九渊,金溪人。主张尊德性。
③泉州之治:朱熹中进士后曾任泉州同安主簿。
④荆门之化:陆九渊晚年知荆门军。
⑤元之临川:指元代吴澄。
⑥国朝之高安:朱轼,高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