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婆传

锡婆者，扬州产。先世以汤沐邑得氏。汉末有锡光者，或即其苗裔，种类日蕃，其材美者多聘为席上珍。婆隐于市肆中，守贞不字。有叟自北来，见而怜焉，挈之以归，相随数十年，至老益加亲暱。家人以叟爱，群以婆奉之，叟亦呼之曰“脚婆”云。叟好独处，春秋佳日，则卧游山水间，饮酒自适，屏左右曰：“我醉欲眠，卿且去。”惟盛暑严寒必有所器使。家旧有一婢，姓竺，颇玲珑娟洁，当炎风交扇时，倚之如左右臂，人称之曰“夫人”。然凉飔起则弃如遗，好事者以纨扇嘲之。及岁聿云暮，入此室处，叟拥絮围炉，独与婆亲狎。夜观书至更阑，婆温衾以待，时或呼酒命茶，同类供壶觞之役，婆未尝少沾余沥也。

婆性端重，守口如瓶，而一团和气之中，不因人热。值春和景明，红紫争妍，婆深自韬晦，叟亦怜而惜之，庋之高阁。与竺如冰炭不相入，然从未有口舌之争，各供温凊之职而已。终岁惟一布衣，日一餐，至晚方进，所受不过三升。尝曰：“幸得事君子，但图温饱足矣。安敢有炎凉之见乎？”阅岁既久，常以盛满为惧。叟顾而笑曰：“吾岂以温柔乡老乎哉？人生能几寒暑，亦聊作春梦婆观可耳！”于是益自退让，听叟之位置，顺时安命，以终其身。

论曰：以色媚人者，色衰则爱弛；以艺悦人者，艺穷则厌生。夫岂尽人之薄情哉，毋亦工为媚悦者之自取之也。若锡婆者，朴陋为质，不饰不雕，其进也非有所爱，其退也非有所忤，顺乎盈虚之理，而忘乎冷暖之迹，安分守贞，以听诸时之自至焉，亦庶几乎知足不辱者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