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祁司农书

自违教范，遑及一周，每念训迪期望之盛心，日展转于胸中而不敢一通启迅者，良以地分殊暌，惧涉私渎也。但伏思老前辈开诚乐善，虚怀若谷，往者直庐趋侍，窃见忠荩之思溢乎词色，时于末座，微有所陈，未尝不谦纳之。或立见诸敷施，是老前辈不以众人遇绎，而所以抱知己之感者无穷也。

绎奉养山居，毫无闻见，惟近来边报自远而近，传说不一。前读四月二十七日上谕，仁育义正，浃髓沦肌。尝与乡里父老敷宣推阐，莫不洒泪抚膺，同仇切齿。窃以为逆夷毒焰即就消灭，今虽由海进江，而孤军深入，主客之形，众寡之势、顺逆之机，皆有自取败亡之道。即未闻我师与对一阵、交一锋，或者以静制动，以柔克刚，以虚应实，此中机密，非局外人所知。屏气侧耳，以待好音，谓立有歼寇除凶之日，以大快人心也。乃忽闻有招抚官船由江而下，深以为疑。又传说故将军仍遣张纪往夷船会话，道路之人皆曰：“此上年故事也。二故相当，复秉钧矣。禁烟烧烟者，不其危哉！”又传说逆夷回言要索烟价、战费洋银二千万。江宁省城三百万，如数付给，即行罢兵等语，甚讶听闻。逆夷包藏祸心，以烟土流毒中国，胆敢因被烧索价，已为欺天悖理，况又以战费为名，似此狂吠，实千古所希闻，至此而不愤恨深痛者，非人情也。现又闻有钦差前往京口办事，听言者皆以为无非招抚耳。夫羁縻之说，为机先未发之时言也。今既敢于肆逆矣，即浩荡相容，不以威而以恩，但用好言慰谕，能使一旦翻然悔悟耶？设若仍逞其贪心，果真以利为请，又将何以应之？夫逆情反复，前鉴非远，假如彼以利请，则应之以利，不满其数，其饕餮未已，即满其数，其谿壑果盈耶？毋乃启奸宄之觊觎，抑亦失中原之威重矣。且夫天下士民之所以踊跃捐输，急公赴义者，日以助饷也，谓以赡军旅、御寇贼也。若以之盗粮、饱敌仇，恐非所以激发众心也。被贼残破州县，哀鸿未集，田里荒芜，尚无生计，正待抚绥，以无益之施，而为有用之惠，不亦得乎！况从逆之民皆游手无赖，徒贪其利而乐附之，使益之以利，安保其不以为饵而网罗吾民也。曷若留之以散给流亡，招集离散，使之革面回心，多一民即少一奸乎！

大抵固国本者，不患敌势之猖獗，而患众志之不坚；不患州邑之疮痍，而患群情之不治。窃观草野舆论，莫不以逆夷之肆虐为可恨，而以还烟价为可羞，则可知民情之大可用也。夫夷情贪婪，见利即进，遇创必退，果使一经剪除，将海疆永靖，必不敢复萌异志。否则以肉投犬，以饭饲丐，愈引愈前，愈禁愈多，未有了时。宋之于金，明之于倭，可为寒心。此国家最要最切之关键，不可不审者也。但传言摹揣，未必皆真，军情秘密，敢能臆料？方今尧舜在上，朝宰得人，而阁下赞襄密勿，思深虑远，必早见及于此，所以急切不得不有所启陈者，亦区区愚直之衷，欲藉以报知己耳。

注释：

①祁司农：祁寯藻，字颖叔、淳浦，号春圃、观斋，山西寿阳人。嘉庆间进士。历官至军机大臣，左都御史，兵、户、工、礼诸部尚书，体仁阁大学士、太子太保。咸丰帝即位，更得重用。后自请辞官。咸丰、同治之际，密陈厘捐病民，力请罢止。论时政六事。同治元年（1862），供职弘德殿，教同治帝读书。五年后卒。谥号文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