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江西文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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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家继之先生书

顷奉来示,规勉兼至,读之深感。宾之前事不敢自谓无过,然近时文网愈密,士大夫跼高天、蹐厚地,将日甚一日,人之心薄使之然,尝窃为当世忧之至。宾则自忧患以来,方得益不少,惜无由亟相见,一尽所怀耳。宾之得罪有谓过于伉直者,有谓滥于施予者,有谓轻听信喜交游者,虽爱我者亦云耳,岂得尽谓之无因哉!顾宾有所自守者,以为众人之言,皆不免为利害所怵。宾之所行,乃宾之志。虽以此得名,而宾非急于求名者;虽以此取祸,而宾亦非暗于避祸者。宾将用心日求古圣贤之所以自处,以渐易其气质之疵,当有不知其化而化焉者耳。苟徒以得为喜,以失为惩,则未敢然也。孟子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天也。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宾心所不挠,则行之以伉直;心所不忍,则出之以施予。心所不欲拒,则齐之以听信交游。必也心日清明,则过日少矣。必也日思所以内自反,则心日清明矣。苟以利害之故,夺其中之所守,曰如是而后免于当世,则今者既已不获免矣,奈之何哉!来书以从井救人、博施济众为问。此二说者,古贤人所称,而今人则直非笑之矣。其所以非笑之者,以为从井救人不可,则姑拱手以视人之入于井;博施济众不可,则姑自济一身而已。此岂圣人当日之意哉!从井不可为怵惕恻隐之心,无人无时,不可为也。有怵惕恻隐之心,则必有救之之术。假如己力所不及,则旁观者感于吾之怵惕恻隐,犹必有因而救之者。博施济众,尧、舜犹病,故圣人言“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吾目之所见,耳之所闻,必济之使与己皆安全而后巳;吾目之所未见,耳之所未闻,必济之以己不忍之心,使己之心充塞无间而后已。如此,故不必从井而可以救人,不必博施而可以济众。非谓人可不必救,众可不必济也,圣人所以与人为一者心而已,视人之得,犹己之得;视人之失,犹己之失。众人为之所以与人为二者,亦心而已,救人以为己名,故救人而人不感;济众而望其报,故人不报而己必悔。古人所谓物我无间,盖不在乎事之广狭,在其心而已。譬之饥年,止有一瓯粥,如有一人在旁,亦必与共。共之而两人皆饿死,于两人之心无愧;不与之共,而吾独生,彼能无憾乎?吾能无怍乎?吾之死生有命。万一吾不死于饿而死于病,将如之何?万一吾今日不死于饿,后日仍死于饿,彼反不死于饿,又将如之何?故不当计我之生死,而但计其心之安与不安。

孔子曰:“女安则为之。”凡宾之所为,皆吾心不如是有不安者,毁之不为疑,誉之不为慰,因吾叔委曲垂问,故辄尽言之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