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理性思维与具象思维兼容,注意语言“约定俗成”的本质特征
人类的认知是理性思维与具象思维兼容的,其具有逻辑性成分与非逻辑性成分。语言(包括汉语的书写工具——汉字)是理性与具象思维的混合物,有一部分可以作逻辑性的分析与描写,但也有一部分不能作逻辑性的分析与描写,因而不可能完全公式化、形式化。对语义作绝对形式化的描写,就如同试图对文学艺术创作、美术上写意画创作采用公式表示创作规则一样不可思议。
语言,尤其是语义(词义)的发展,其生成的机制主要不是逻辑的推理,而是心理的联想,其体现“相似(相类)”联想的“隐喻类比”是汉语词的新义形成的重要途径,引申前后的两个义项或“形式相似”或“性质相类”,就可以移花接木地派生出新义。例如:
肉 ① 人或动物体内接近皮的柔韧的物质。
② 指食物不脆,不酥:这西瓜有点儿~。
③ 指人的性子慢,动作迟缓:那个人太~,一点利索劲也没有。
沙 ① 细小的石粒:风~ |飞~走石。
② 指食物质地松散而呈细粒状:~瓤儿西瓜。
鼻《说文》四篇上:“引气自畀也。从自畀。”《汉语大字典》:“①人和动物呼吸并嗅觉的器官。……⑥创始,开端。《方言》卷十三:‘鼻,始也。兽之初生谓之鼻,人之初生谓之首。' ……《汉书·扬雄传》:‘有周氏之婵嫣兮,或鼻祖于汾隅。’颜师古注:‘雄自言系出周氏,而食采於扬,故云始祖於汾隅也。'”[11](P5094)“鼻祖”即为“始祖”,“鼻”为“开始,开端”义。
义项①为“鼻”的本义,义项⑥为其引申义。而义项⑥(“开始,开端”)这一引申义,不是从“鼻”的表层“所指义”直接引申出来的,而是从“鼻”的深层“隐含义”(“兽之初生谓之鼻”),即“兽类出生时是鼻子首先生出来”这一语义特征引发出来的。
乘(音shèng):《汉语大字典》“①一车四马的总称。《庄子·列御寇》:‘王悦之,益车百乘。’成玄英疏:‘乘,驷马也。' ……⑤四。《字汇.丿部》:‘乘,四数曰乘。'《礼记·少仪》:‘其以乘壶酒、束脩、一犬赐人。’郑玄注:‘乘壶,四壶也。'”[11](P45-46):
“乘”(shèng)的“四”义在古书中常见。又如:《左传·僖公三十三年》:“郑商人弦高将市于周,遇之,以乘韦先,牛十二,犒师。”“乘韦”指“四张熟牛皮。“韦”为“熟皮、皮革”之义,“乘”为“四”义。义项①(一车四马的总称)是“乘”(shèng)的基本意义,在词义发展中,这一基本意义隐含的语义特征——“四”成为一个独立的义项(即义项⑤)。
正因为如此,汉语词义的引申发展具有明显的偶发性,有时很难进行逻辑性的推理与论证。如:
裁 ① 种植。《礼记》:“故~者培之。”
② 安上。如栽绒;栽赃。例见《五灯会元》。
③ 跌倒。例见《红楼梦》。
从“栽种”义——“栽倒”义,二者之间没有任何必然的逻辑关系,而诱发词义引申的中间环节是“栽(硬给安上)赃”义:人被“栽赃”,就倒霉了,就“栽倒”了。
调 ① 协调。《史记》:“阴阳~,风雨节。”
② 调节。《汉书》:“以~盈虚。”
③ 训顺。《盐铁论》:“御之良者善~马。”
④ 挑逗。《世说新语》:“王丞相每~之。”
从“协调;和谐”义——“挑逗”义,二者之间也没有任何必然的逻辑关系,诱发词义引申的中间环节是“调教(使驯顺)”义,“调教(使驯顺)”,表现为褒义的结果,即为“协调;和谐”义;表现为贬义的手段,即为“挑逗”。
此外,汉语复合词形成的方式和动因是复杂的、多元的,而目前的汉语复合词构词法研究,无论是语法结构上的,还是语义关系上的,大都试图建立一种逻辑上的联系,都是理性思维的结果。而汉语双音词的形成有多种来源,其中些可能本来就不是理性思维的产物,而需要用具象思维去理解和说明。
语言中各种概念范畴是隐喻思维的产物,属于原型范畴。语言的规则是“约定俗成”的,一般是多数的、相对的规则,而不是绝对的规则;这种规则可以“描写”,但不一定能“推导”。当年,在老一辈学者中流传着两句名言:一是“例不十,法不立”;一是“例不十,法不破”。就当时反对以个别例证立论来说,这是有积极意义的,但在今天看来,其在理论上是有“误区”的——因为它所遵循的是属于“经典范畴理论”的逻辑规则。而事实上,语言学的规则多数属于原型范畴,是趋向性的、多数的规则。如果某一语言现象经过穷尽性搜索,有正例一千个,反例九千个,虽例够千,法也不能立;反过来说,有正例九千个,反例一千个,虽例够千,法也未必破。
创造了“梦幻”艺术的东方思维,比附和联想是其最显著的特征,其与继承古希腊文化的“求真”精神而形成的西方文化不同。东西方思维与文化的差异,使其在语言研究上呈现出不同的特点,如果说东方(这里主要是指汉民族)语言学者在理性思维上存在某种缺陷的话,则西方语言学家过分强调语言的理性规则可能也同样是一种偏向。我们一定要将意念、联想思维形成的语言现象纳入理性、逻辑的规则中去,如此就可能将简单问题复杂化。目前,无论是在语法研究还是语义(词汇)研究中,都存在将简单问题复杂化的问题,这是语言研究脱离实际、脱离社会(脱离语言的学习者与使用者)的误区。
这里,我要强调说明的是,我们主张理性思维与具象思维兼容,绝不是否认理性思维在语言研究中的重要作用,而是不赞成对一些非逻辑、非理性的语言事实强做逻辑的、理性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