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海洋社会的含义与构成要素

在国外并没有“海洋社会”一说，在日本却有“海事社会”一词，“海洋社会”一词是国内学者提出来的。“海洋社会”还是一个全新的概念，关于它的含义、基本特征等还没有形成统一的认识，不过，相关的探讨却已经展开。

(一) 海洋社会的含义

何谓“海洋社会”，在国内已经有几位学者进行了探讨。“海洋社会”一词最早是由杨国桢提出来并使用的，他认为：“海洋社会，指在直接或间接的各种海洋活动中，人与海洋之间、人与人之间形成的各种关系的组合，包括海洋社会群体、海洋区域社会、海洋国家等不同层次的社会组织及其结构系统。”在另一篇论文中，他又指出：“海洋社会，指向海洋用力的社会组织、行为制度、思想意识、生活方式的组合，即与海洋经济互动的社会和文化组合。海洋社会初始表现为沿海和海域专业从事海洋活动的生产、生活群体，后来发展为民间社会的基层组织，再上升为地方性以至全国性的社会结构部分。海洋社会的行为模式与陆地社会 (农业社会或游牧社会) 的显著的差别，政策导向和管理方式、价值取向也不一样。海洋社会与社会经济的兴衰相适应，有不同的层次，最初只是个别海洋沿岸地区和岛屿上的生产生活群体，进而发展为一定海域的 ‘渔村社会’、‘海商社会’、‘海盗社会’、‘海洋移民社会’的组合，再进一步发展为面向海洋的开放型社会体系，形成 ‘海洋区域’(以海洋发展为社会驱动力的海洋沿岸地区、岛屿和海域)和 ‘海洋国家’(以海洋发展为国策的海洋沿岸国家或岛国)。”另外，他还将海洋社会区分为“以渔民、渔村、渔业为代表的传统海洋社会”和“以新兴高科技海洋企事业为代表的现代海洋社会”。杨国桢关于海洋社会的含义与类型的探讨，为之后的相关研究奠定了一定的基础。

在上述研究的基础上，其他的学者也对海洋社会的含义进行了探讨，如庞玉珍认为海洋社会是人类源于海洋、依托海洋而形成的特殊群体，这一群体以其独特的涉海行为、生活方式形成了一个具有特殊结构的地域共同体。再如张开城认为海洋社会是人类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基于海洋、海岸带、岛礁形成的区域性人群共同体。海洋社会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其中包括人海关系和人海互动、涉海生产和生活实践中的人际关系和人际互动。以这种关系和互动为基础形成的包括经济结构、政治结构和思想文化结构在内的有机整体，就是海洋社会。另一位学者闫臻认为海洋社会是指，处于海洋及周边地区，以海洋为主要生活资源和生活方式的，并且有着共同的文化的人类生活的共同体。还有的学者认为海洋社会是人类基于开发、利用和保护海洋的实践活动中所形成的区域性人与人关系的总和。上述几位学者关于海洋社会的定义，虽然侧重点有所不同，但都对海洋社会这个概念持积极肯定的态度，从他们关于海洋社会的定义中可以看出，海洋社会这个概念是可以成立的，同时海洋社会的存在也具有一定的现实基础。

当然，对于海洋社会这个概念，也有学者提出了不同的观点，认为“海洋社会”这个概念是否成立还需进一步商讨。如宁波就认为，就目前人类社会发展状况而言，现在提“海洋社会”条件还不成熟。社会之所以成立，至少需要具备两个要素：一是人们在其上可以形成共同生活的地域；二是人与人之间形成了个体与个体以及群体与群体的互动关系。海洋社会在这两方面都不具备。今天提海洋社会，存在种种矛盾之处，难以自圆其说，是种浪漫主义的理论畅想，值得学界继续商榷。

对一个新概念的出现，有反对的声音，不但不是坏事，反而是一件好事，因为这会让研究者保持清醒的头脑，这是学术研究所必需的。那么，海洋社会这个概念是否成立呢？它有什么区别于其他区域性社会的特征呢？这些问题确实需要搞清楚。

海洋社会这个概念是否成立，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可以从两个方面入手，一是看海洋社会有没有现实基础，二是从社会这个概念入手来看海洋社会具不具有一般社会的基本特征。如果海洋社会具有现实基础同时又具有一般社会的基本特征，我们就可以说海洋社会这个概念是成立的，它不是虚构的而是现实存在的。

从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来看，一个“社会”的存在基础，最为关键的是人的生产实践活动，即所谓的生活资料的生产，在此基础上，再加上“人自身的生产”，即人口生产，一定的社会就会产生。沿着这个思路，我们来看海洋社会是如何形成的。

为了满足生存和发展的需要，人类开发和利用海洋的实践活动自有人类始就已出现，世界各地的考古发现均证明了这一点。人类之初虽然受限于对海洋的认识，开发和利用海洋的实践活动只能限于“渔盐之利”和“舟楫之便”，但这种实践活动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由于海洋环境相较于其他环境类型 (如草原、森林、山地等) 的独特性，如流动性 (包括海水的流动性和海洋动植物的流动性)、广阔性 (面积大得几乎没有边际)、深不可测性 (深海下阳光极少，海底生物有着人类至今无法破译的生命科学密码)、气候多变性 (海洋与陆地、天空之间存在全球范围内的综合变化)等，使得人类个体活动在海洋开发和利用过程中受到极大制约，只能以群体形式和组织形式为主 (在工业革命之前主要是群体形式，而工业革命之后组织形式的活动则越来越多)，于是海洋社会群体 (如渔民群体、海盗群体、海商群体等) 和海洋社会组织 (如海军、海洋产业组织、海洋行政管理组织等) 相继出现并越发多样化。为了不断提高劳动生产率，需要不断地发明和创造新的劳动工具 (如渔网、船舶、勘探设备等)，不断提高海洋科学技术水平。随着人类海洋开发实践活动的日益频繁，为了规范人海关系和人类海洋开发实践活动中的人与人的关系，以及为了分配劳动成果，就产生了一系列的规则和制度，这些规则和制度已经从局部扩展到整个人类，如《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国际海上人命安全公约》《1978年海员培训、发证和值班标准国际公约》这样的制度。在人类海洋开发实践活动过程中，群体内部、组织内部以及群体与群体之间、组织与组织之间不断进行互动，通过社会交往与互动形成了一定的社会结构和社会关系。在人类海洋开发实践活动和人们互动的过程中，又产生了海洋文化，如对海洋的认识、海神信仰等。经过这一系列的过程，海洋社会就此产生、形成并逐步获得发展。总之，自有人类始，海洋开发实践活动就已存在，且这一实践活动贯穿整个人类历史，从未停止过。自进入所谓的“海洋世纪”后，人类海洋开发实践活动更是越发频繁，重要性日趋凸显，已经成为人类所有实践活动中最为重要的部分，这已成为人们的共识。人类海洋实践活动是现实存在的，并不是虚构的，而在这种实践活动过程中所形成的社会群体、社会组织、科学技术、海洋文化以及社会互动及作为其结果的社会结构、社会关系也是现实存在的，而且是独特的，具有鲜明的海洋特色。因此，我们可以说海洋社会是存在的，因为它是伴随人类海洋开发实践活动而产生的。那么，我们如何定义海洋社会这个概念呢？这需要从社会这个概念说起。

在国内的社会学教科书中，关于社会的定义，大家公认的是如下说法：社会是“人类相互关系之总和”；社会是“由一定的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构成的整体”。这是典型的马克思主义观点。按照马克思主义的观点，社会是人们相互交换的产物，是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马克思说：“社会——不管其形式如何——是什么呢？是人们交互活动的产物。”他又说：“生产关系总和起来就构成所谓社会关系，构成所谓社会，并且是构成一个处于一定历史发展阶段上的社会，具有独特的特征的社会。”而在国外的社会学教科书中，很难见到关于“什么是社会”的明确定义，即使有，也是非常简单的，如认为“社会是指人们在一个确定的地域内互动并共享一个文化”。虽然关于“什么是社会”的明确定义不多，但多数国外社会学学者都认为无论如何去定义社会，所谓的社会都应包含以下内容：社会角色、群体与组织、社会制度、社会互动、文化等。甚至有的社会学学者将上述的内容用“社会结构”一词来概括。关于社会的定义，虽然国内外社会学教科书并没有统一的说法，但是综合已有的相关定义，我们会发现，无论如何去定义“社会”这个概念，“社会”都是人类生产实践活动的产物，是人类交互作用或互动的结果，其本质是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而这种社会关系总和是通过社会角色、群体和组织、社会制度等来体现的，共享一个文化是社会的本质特征。

结合上述关于“社会”这个概念的理解，我们可以对海洋社会进行如下界定：海洋社会是人类基于开发、利用和保护海洋的实践活动所形成的人与人关系的总和。这样定义的海洋社会概念，既体现了社会的一般性，如“社会是人类生产实践活动的产物”, “人与人关系的总和”，也体现了海洋社会的特殊性，即海洋特色，也就是“海洋社会是人类海洋开发实践活动的产物”, “人类海洋开发实践活动过程中所形成的群体和组织、制度和文化等共同构成了海洋社会”。

(二) 海洋社会的构成要素

现实中的社会，一般由自然环境、人口和文化三个要素构成，海洋社会也不例外，也由这三个要素构成，但这三个要素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而是具体的，即海洋环境资源、涉海人口和海洋文化。

1．海洋环境资源

海洋环境资源与其他类型的环境资源 (如草原、森林、矿山、江河湖泊、高山等) 相比，具有以下四个非常重要的特点。

第一，广阔性。海洋的广阔性特点不仅体现在广度上，而且体现在深度上。我们居住的地球主要由海洋和陆地组成，其中陆地面积为14900万平方公里，海洋面积为36200万平方公里，海洋面积占地表总面积的71%，海洋与陆地的面积之比约为2.5∶1。地球上的海洋是相互连通的，构成了统一的世界大洋。在地球表面是海洋包围和分割了所有的陆地，而不是陆地分割了海洋。我们平常所说的海洋其实是“海”与“洋”的一种总称，此处的海与洋并不完全是一回事，它们之间是有很大区别的。世界海洋是以大洋为主体的，地球上的大洋共有四个，即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北冰洋，其总面积约占海洋面积的89%。大洋的水深一般在3000米以上，最深处可达1万米。大洋离陆地遥远，不受陆地的影响。大陆边缘的水域被称为“海”，海的面积约占海洋的11%，海的水深比较浅，平均深度从几米到3000米。海临近大陆，受大陆、河流、气候和季节的影响。海洋中海水的总质量约为13 × 108亿吨，占地球上总水量的97.2%，冰占地球上所有水量的2.15%，淡水占地球所有水量的0.63%。

海洋环境的广阔性特点，使得海洋在人类有限的认识面前依然保持着一定的“神秘性”，虽然随着海洋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人类对海洋的认识、了解和利用会越来越趋向于全面与深入，但人类这个探索过程将会是非常漫长和艰难的。因此，一方面，需要人类不断地去发展创新海洋科学技术；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看到，海洋所保持的“神秘性”对人类关于海洋的认知会产生一定的影响，于是关于海洋的神话传说以及宗教信仰等就会长期存在。

第二，资源的丰富性。海洋蕴藏着极为丰富的，人类生存和发展所需的各种各样的资源，这些资源按照自然属性可具体区分为海洋物质资源、海洋空间资源和海洋能源三大类，而每一大类又可以细分 (详见表2-1)。

丰富的资源，使得海洋成为人类生存和发展的资源宝库，特别是随着陆地上人口日益增多、资源日益枯竭等状况的出现，海洋对人类未来生存与发展的重要性就极为显著，或者我们可以断言：人类未来的生存和发展取决于对海洋开发与利用的程度。

第三，流动性。海洋科学研究已经揭示，海水并不是“死水一潭”，而是处在不断的流动中，形成了所谓的“海洋环流”。大规模相对稳定的流动，是海水重要的普遍运动形式之一，这种流动一般是三维的，即不但水平方向流动，而且在垂直方向上也存在流动。随着海水的流动，海洋中的一些资源，尤其是海洋生物资源，也会发生大范围大规模的流动。

海洋的流动性特点，会对人类海洋开发方式产生最为直接的影响，如海洋捕捞就要逐“鱼”而行；同时，也会对基于国家或行政区划的海洋管理带来一定的挑战。

第四，系统性。流动的海水使整个海洋形成一个连续的整体，在这个整体中，生活其中的海洋生物与周围环境相互依存、相互作用，共同构成一个复杂多变的系统——海洋生态系统。海洋生态系统是指一定时间和空间范围内，海洋生物 (一个或多个生物群落) 与海洋非生物环境通过能量流动和物质循环所形成的一个相互联系、相互作用并具有自动调节机制的自然整体。也就是说，构成海洋的各个要素 (包括生物要素与非生物要素) 之间是相互关联的，任何一个要素的变化都会引起其他要素的变化，从而使得整个海洋发生改变。

另外，海洋还是地球上最基础、最重要的生态服务系统，是地球生态系统中必不可少的部分。海洋不仅是碳的终极循环者，具有最重要的碳循环功能，还是影响地球气候变化的最重要的因素，对维持地球生物多样性具有决定性作用。据有的研究者测算，海洋每年可从大气层吸收CO2并释放出的O2大约相当于每年吸收全球CO2排放量的30% ~40%。海洋表层的微生物 (浮游植物) 通过光合作用，一年可从大气中吸收100亿万吨CO2，并且释放出45亿吨O2。简言之，没有海洋的生命支持功能，地球上的生命就不可能存在。

海洋的系统性特点，要求我们必须从整体上来看海洋，务必将海洋作为一个系统来开发、利用、保护和管理，因此基于生态系统的综合海洋管理就是必需的。

2．涉海人口

涉海人口可以分为两个部分，一是直接从事海洋开发实践活动的人口，如渔民、海商、海盗、船员、海洋科学技术人员等；二是生活在沿海地区的人口，这部分人口可能不直接从事海洋开发实践活动，但深受海洋实践活动的影响。

仅以中国为例，随着海洋事业的发展，涉海就业人口就呈逐年增加的趋势 (见表2-2)。

据有关报道，1995年世界上距海洋100千米以内的地区，大约集中了全世界60%以上的人口。据专家预计，到2005年，沿海地区将集中全世界75%的人口。

在中国，虽然距海洋100千米以内的地区人口占全国人口的比例没有达到全世界平均水平，但沿海地区 (具体指拥有海岸线的沿海区、市、县)人口密度却要明显高于非沿海地区 (见表2-3)。

从发展趋势上来看，由于海洋开发带动了沿海地区的经济增长，沿海地区的经济较为发达，从而有大量的就业机会，再加上沿海地区气候宜人，较适合人类居住，因此，在世界范围内出现了人口“趋海”现象，即大量人口向沿海地区迁移，沿海地区已经成为人类生产与生活的主要地域。

3．海洋文化

从前文关于社会概念的论述中，我们深知，社会是否真实存在，一个关键因素是是否形成了人们能够共享的文化，对海洋社会而言同样如此。

大量考古发现和田野调查均证明，自有人类海洋开发实践活动始，广义的海洋文化就已产生，如物质形态的海船、渔网、灯塔、码头等和非物质形态的海洋观、海洋神话、海洋信仰、海洋科学与技术等。这些文化均是人类在海洋开发实践过程中创造的，是伴随人类海洋开发实践活动产生和发展的，是人类海洋开发实践活动的直接成果。关于海洋文化的具体情况我们将在第三章进行专门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