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培为《新潮》辩护
蔡元培任北大校长之后,北京大学学生社团林立竞秀、各种刊物百花争辉是一大特色,也是蔡校长努力营造浓厚学术环境,形成人人见贤思齐风气的具体表现,因为教育家都懂得“真正的教育都是风气教育”。在这刊物百花园中,由学生创办、编辑、发行的《国民》杂志、《新潮》杂志等,便是第一批花朵。
《新青年》与《新潮》《国民》杂志
说起《新潮》不能不说《新青年》。《新青年》自从1917年随主编陈独秀受聘北大而迁来北京之后,由于北大师生成为它的主要撰稿人,甚或全部撰稿人,《新青年》的影响空前扩大了,逐渐成为新文化运动的核心阵地。在新文化运动的激荡下,北大学生看到国人“于己身生死、地位、意义,茫然未知”,更不知道世界文化、思潮发达到何种地步,和中国的现状与世界文化、思潮有何等遥远的差距,因而也就不知道如何跟上世界潮流。为了唤起国人改变这种“于人于己,两无所知”的浑噩麻木状态,1918年秋,北大学生傅斯年、罗家伦、康白情、徐彦之等以《新青年》为榜样,发起成立新潮社,刊发《新潮》杂志;许德珩、邓中夏等组织学生救国会,编辑发行《国民》杂志。
1918年10月13日,新潮社发起人召开第一次预备会,决定创办个刊物来介绍新的学术、新的文学思想,批评旧的学术、旧的伦理道德,因此刊物定名为“新潮”,相应的英文名为The Renaissance,并定“批评的精神、科学的主义、革新的文词”为《新潮》的三“原素”。他们期望通过《新潮》的播扬,促使“海内同学,去遗传的科举思想,进于现世的科学思想;去主观的武断思想,进于客观的怀疑思想,为未来社会之人,不为现在社会之人;造成战胜社会之人格,不为社会所战胜之人格”。他们认为要发展新的科学的学术思想,应该遵循蔡元培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原则,因而主张《新潮》所刊文章应各具个性,只要大家所希望的目标是一致的,所提出的方法、途径、见解即是相互矛盾,致使统观《新潮》有“自相矛盾”之处而引起指责,《新潮》同人“不特不讳言之”,而且还“将引为荣幸”。由此可见当时这些青年学生开创新天地的胆识和勇气。
《新潮》既以批评为精神,就难免被守旧派所指责,甚或阴谋破坏,不仅有人在几家报纸上撰文攻击《新潮》和北大,而且有位“文通先生”还将几本《新潮》杂志加上“非圣乱经”“洪水猛兽”“邪说横行”等评语之后,送给政府最高当局看,想通过政府来处治北大和新潮社同人。另外还有位张姓议员,要在议会提出查办蔡校长、弹劾教育总长傅增湘的议案。于是在《新潮》刚刚出世不到百天的1919年3月26日(1919年1月1日《新潮》创刊),教育总长傅增湘(字沅叔)致函蔡校长,说自《新潮》出版以来,“辇下耆宿对于在事员生不无微词”,他担心《新潮》的以批评为精神不免会引起争论辩难,如果言辞“稍逾学术范围之外,将益启党派新旧之争,此则不能不引为隐忧耳”。因此,他希望蔡校长能劝导节制学生按照政府的口径、规定来思想来说话,如果“遵循轨道,发为言论”,便能“自足以翕服群伦”。
蔡校长了解学生们的想法,支持学生们的做法(拨给红楼二层一间作《新潮》办公室,出版印刷费用由学校承担等),因此他在4月2日给傅增湘总长的复函中为《新潮》进行辩护,并用大学于各种学说应兼容并包的原则,婉转地驳斥了来函。蔡先生函中说:“敝校一部分学生所组之《新潮》出版以后,又有《国故》(1919年3月创刊,由刘师培、黄季刚任总编)之发行,新旧共张,无所缺琦。”如果能把《新潮》与《国故》两杂志进行比较的话,对北大及《新潮》进行责难的大人先生们“则知大学中笃念往日,为匡掖废坠之计者,实亦不弱于外间耆贤也”。而《新潮》杂志是以介绍西洋近代有益之学说为主旨的,其关于批评旧学说旧思想“仅属末节”。既然如此,当局“自不必专徇末节之流波”。办大学取兼容并包之旨,实在是有利于国学的发展的条件。不过《新潮》刚办不久,外界尚不了解,消息辗转相传,难免发生误会,一旦“历日稍久,情实自见”,误会也将消除,在此真相未明期间,“正赖大德如公为之消弭局外失实之言。元培亦必勉励诸生,为学问之竞进,不为逾越轨物之行也”。从此《新潮》所受干扰渐少。
在蔡元培、陈独秀等人的支持下《新潮》杂志办成了当时有影响的刊物之一,并给《新青年》以强有力的呼应,在新文化运动中发挥了应有的作用。但是由于新潮社主要成员“他们最主要的目的,是想通过这个刊物把北大文学院的国粹派骂倒”,因此其言论不无过激之处,甚至有时很极端,常有不分青红皂白把国学(传统文化)一概骂倒的论调出现。《新潮》第一卷第五号上发表的毛子水的《国故和科学的精神》一文就把中华民族的学术和历史说得一无是处,一文不值,说什么中华民族“从前没有什么重要事业,对于世界的文明,没有重大的贡献;所以我们的历史也就不见得有什么重要”等,这种全盘否定祖国文化遗产的观点和态度,显然是错误的,不足取的。当国粹派举出若干切切实实中国独有的优秀文化遗产来辩难时,某些新文化运动的激进者便无以应答。
与激进的新潮成员不同,李大钊则持科学的态度,他在1919年12月《新潮》第二卷第二号发表《物质的变动与道德的变动》一文,紧接着1920年1月《新青年》又发表《由经济上解释中国近代思想变动的原因》一文。在其中,李大钊指出:“新道德既是随着生活的状态和社会的要求发生的,就是随着物质的变动而变动的,那么物质若是开新,道德必跟着开新,物质若是复旧,道德亦必跟着复旧。因为物质与精神原是一体,断无自相矛盾、自相背驰的道理。可是宇宙进化的大路,只是一个健行不息的长流,只有前进,没有反顾;只有开新,没有复旧……物质上,道德上,均没有复旧的道理。”而新思想、新道德则是“应经济的新状态、社会的新要求发生的,不是几个青年凭空造出来的”。他在文中指出随着中国经济的变动,中国封建的君权、父权、夫权、大家族制度、孔子礼教等都将不可避免地崩颓破灭。李大钊运用唯物史观从经济基础入手,探讨新思想新文化代替旧思想旧文化在中国发生的必然性的尝试,代表了当时新文化运动理论的最高水平,给人耳目一新之感,具有很强的说服力。
(原载于《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8年第2期;《文史精华》1998年第2、5、7期;《文史知识》1998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