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家族资本与社会资本

（一）家族资本与代际创业

家族企业的成功延续取决于那些给它们带来竞争优势的独特要素在代际间的传递或转移（Sharma, 2004）。现实中，许多家族企业在传承后日渐衰落并最终消亡，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它们以前建立起来的竞争优势未能在传承过程中得到很好地保持、强化和延续。遵循战略管理的基本思路，企业要想获得持续竞争优势，必须对其独特的资源进行及时补充、增加和提升（Grant, 1991）。Sirmon和Hitt（2003）运用资源依赖理论对家族企业竞争优势进行了深入探讨，归纳了五种家族资本（人力资本、社会资本、耐心财务资本、生存能力资本和治理结构），并认为家族企业仅仅拥有静态资源是不够的，必须有效管理家族企业资源才能实现竞争优势，进而提出了一个三阶段资源管理模型，将资源管理分为资源盘点、资源捆绑和资源杠杆放大三个独立又互补的步骤。总的来说，他们认为正是家族企业的独特资源以及资源管理过程构成了竞争优势。与Sirmon和Hitt（2003）的思路类似，Hoffman、Hoelscher和Sorenson（2006）借鉴社会资本理论，提出家族资本理论，并以此分析家族企业的竞争优势。他们认为，家族资本是社会资本的一种特殊形式，只存在于家族关系当中。家族资本理论的核心就是通过促进家族成员间的联系来创造价值。

从另一方面看，家族企业的代际传承往往伴随着几代企业家前赴后续、不懈的创业（陈凌和应丽芬，2003；李新春等，2008），如何在代际创业中更深层次地发挥家族规范的指引作用，是家族企业必须面对的艰巨任务。Gersick（1997）曾指出家族可能是传递文化价值观及其实践的最可靠的社会化机构。因此，良好的家族规范更能为家族创业精神的传承提供指引，从而促进家族的代际创业。学者Lambrecht（2005）对10家家族企业进行案例研究后提出，家族企业代际传承是一个终生的连续性过程，在该过程中创业家族需要完成专业知识（产品秘密和交易的窍门）、管理理念、企业家特质（核心是努力工作、坚定不移）及家族企业精神向下一代的传递。

值得注意的是，家族企业是家文化规则与企业规则的结合，凡是家族企业，必定都具有一些家文化的特征。因此，家族企业中的文化资本也是影响代际创业的重要因素。沙玛等人早在1977年就指出，一个家庭并不是一个坚如磐石的群体，它的成员并非是同质的，并不具有一致的利益。因此，家族其他形式的资本并不能单独发挥作用，而必须依赖于通过共享的家族主义价值观来促进整个家族成员价值观念的一致、关系的和谐。再者，华人习惯于把家文化规则，包括家族伦理观念、家族成员身份及行为角色关系、家族组织制度的框架、家族的心理认同与接纳等泛化扩大到家族以外的人际关系和组织中（杨国枢，1998）。因此，家族的代际创业不可避免地受到家族价值观的影响。

陈艳云和刘林平（1998）等认为，所谓的家族主义是指以家庭（家族）为首要价值的价值观念，处理家庭（家族）内部关系的伦理观念和处理家庭（家族）与社会关系的家本位思想。杨国枢（1998）则把家族主义界定为“一套在经济的、社会的及文化的生活中以自己家族为重心的特殊心理内涵与行为倾向，此等内涵与倾向主要包含认知（或信念）、感情及意愿三大方面之稳定且相互关联的态度、思想、情感、动机、价值观念及行为倾向”。根据杨国枢的理论，中国人家族主义的认知或信念成分主要表现为对家族延续、家族和谐、家族团结、家族富强及家族名誉的重视；家族主义感情成分主要有一体感、归属感、关爱感、荣辱感、责任感及安全感；意愿成分主要是繁衍子孙、相互依赖、忍耐抑制、谦让顺同、为家奋斗、上下差序及内外有别。杨国枢最后总结，中国人的家族主义可以说是中国人之家族生活经验的主要综合性心理结晶，它是一套复杂的心理组合或结构，其中包含了以家为重的基本的情意内涵，也包含了有关家人关系、家族组织及其运作原则的基本知识与体验。家族企业作为一个扩大的家庭，虽然它承担一定的经济功能，但它的结构和运行方式与家庭无异（陈凌，1998）。因此，在家族企业的运行及家族的代际创业中，家族主义价值观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

首先，在代际创业过程中，家族企业领导人最重视家族主义价值观的传承。在华人社会，作为家族企业开拓者的创业企业家往往具有强烈的家族主义倾向，其对家族延续、和谐、荣誉等极为重视，也非常强调对子女的教育，灌输忍耐抑制、谦让顺同、为家奋斗的意识。一方面这是由于家族企业创业之初，往往是集合了整个家族的各种资源，通过创始人的辛勤经营存活下来，因此创始人尤其强调家族对企业经营的重要作用，对家族有强烈的认同感。正如Rogoff（2003）所比喻的那样，“家族企业好比火，而家族则好比氧气。家族企业的创业和成长不可能发生在真空中，就犹如火不可能离开氧气一样”。大多数家族企业从创业开始就源源不断地从家族吸收物质资源、财务资源、人力资源甚至成功创业所必需的受教育背景和价值观等“氧气”。可以说，家族的影响始终不离每一位家族企业创业者左右，几乎渗透到了创业过程的各个阶段，传承阶段也不例外（窦军生和贾生华，2007/2008）。另一方面，杨国枢（1998）指出，在传统中国的农业社会里，社会结构及运作的基本单位是家族而不是个人。在日常生活中，传统中国人几乎一切都是以家族为重，以个人为轻；以家族为主，以个人为从；以家族为先，以个人为后。更明白地说，是家族生存重于个人生存，家族荣辱重于个人荣辱，家族团结重于个人自主，家族目标重于个人目标。从这个意义看，也不难理解为何在家族的代际创业中，家族主义是企业领导人的重要价值观。吕福新（2003）对宁波方太厨具有限公司持续发展的案例研究也表明，家族企业创始人尤为重视家族理念、管理理念的传承，理念的接续有助于解决家族企业管理资源的短缺。

其次，家族主义价值观是影响家族企业代际创业成功与否的重要因素。在研究家族代际创业过程中，子女的重新创业、接班的意愿是不容忽视的。在中国，“子承父业”仍是国内许多家族企业首选的交接班模式（韩朝华、陈凌和应丽芬，2005），在独生子女政策背景下，家族企业的接班人选择范围也大大缩小，传承困境更为突出（窦军生和贾生华，2007/2008）。因此，子女的接班意愿将直接影响家族企业代际创业成败。家族第二代如果具有强烈家族主义倾向，将更为重视家族企业的存续与荣誉，家族目标重于个人目标，将企业的代际传承视为家族责任的传递，从而对于接手家族企业或重新创业义不容辞。

（二）社会资本与代际创业

社会资本是指通过社会历史演变积淀下来的，相对于个体资本而存在于社会人际关系状态中的各种资源（储小平，2004）。社会资本有以下几个特点：第一，存在于社会关系状态中，必须通过社会关系为中介才能获得，不是指单个人所拥有的个人资本，也不是非人格化交易中用来交换的资本。第二，社会关系状态中的社会资本呈结构性的分布状态，一是存在于正式的社会关系网络中（以显契约联结或科层式组织为主要特征）；二是存在于非正式的社会关系网络中（以隐契约联结或非正式制度联结为主要特征）。前者必须通过正式的社会成员身份去获取；后者则需要人们通过非正式制度的规则去获取。第三，社会的金融和人力资本可称为显性的、可见的社会资本，而社会的网络和文化资本可称为隐性的、无形的社会资本。隐性的、无形的社会网络资本和文化资本对家族企业融合社会的金融和人力资本有重要的中介作用。福山认为：一个社会能够开创什么样的工商经济，和他们的社会资本息息相关。可以说，企业的组织形态及其运作效率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一个社会的社会资本的限定。简要地说，社会资本对企业的资源获取和整合成效有重要影响。

家族企业作为家族与企业的结合体，不仅追求企业盈利的最大化，还具有代际传承实现“家业长青”的需求。对于华人家族企业而言，企业能否在家族几代人之间实现代际传承甚至超越了企业本身的经营目标。社会资本理论也为解释家族企业竞争优势提供了独特视角，同时也是分析家族企业代际传承与创业的有力工具。这是因为家族的代际创业除了需要家族所传承的家族资本，更是离不开同社会金融资本、社会人力资本、社会网络资本和社会文化资本的有效融合。

华人社会是一个特别重视并特别善于利用关系网络来达到各种目的的社会。雷丁（1993）指出：关系网是理解海外华人社会与经济生活所必须注意的基本情况，中国人的家族企业通过复杂的外界网络扩大交易与势力，家族联盟通过广泛的亲属网抵消互不信任的问题。个人关系网的建立是为了从三个方面取得便利：其一是取得信息，为此在一个行业中保持和各方面的接触是至关重要的。其二是稳定供应来源和市场。其三是巩固企业内部的某些关键性的关系。Steier（2001）从企业家社会资本代际传递的角度对家族企业的代际传承过程进行了分析。他认为，在家族企业中，企业家关系网络是组织社会资本的基础，也是最为关键的组成部分，因而家族企业代际传承的成败在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企业家关系网络在代际间的传承效果。从现有的家族企业实现成功传承的例子（如李锦记集团、利丰集团）来看，继任者能否传承上一代创业者所拥有的社会网络资本是传承或创业成功的关键。家族的接班人重新创业时，不仅仅是重新开展家族原有业务，更是对父辈的关系网络资源及企业发展过程中积累的社会资源的继承，并在此基础上通过调动各方资源为企业带来利益。

家族企业与上述三种社会资本融合的过程中，无时不渗透着文化资本的作用，特别是伦理规范、社会习俗、制度规则等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这是因为家族企业也是一种文化的产物，华人家族企业的成长与华人社会传统的文化资本的支撑状态有关。

（三）研究方法

Eisenhardt和Graebner（2007）指出，单案例研究选择对象的标准是非寻常的、极端的个案，这样更有利于理论的深耕。因此，我们选择了中国民族工商业四大名门望族之一的唐氏家族作为研究对象，该家族数次被迫中断家族企业经营，但通过代际创业实现家族企业传承。时至今日，唐氏家族第五代企业领导人唐翔千仍然活跃于大陆、香港两地。其不仅在内地合资创办天山纺织等纺织企业，还在香港创办了美维集团从事电子产业。在唐氏家族中，不仅产生了唐翔千、唐庆年（唐翔千的二子，美维执行主席兼董事总经理）这样的企业家，也产生了唐英年（唐翔千长子，目前担任香港特区政务司司长）这样的政界明星。

这一案例研究的资料来源，包括唐氏家族提供的唐君远、唐翔千等个人传记，互联网以“唐君远”、“唐翔千”、“唐庆年”、“唐英年”、“唐氏家族”以及其他高管团队成员的名字（如钟泰强）为关键词进行搜索得到的新闻报道等媒体资料，以及美维控股、生益科技和天山纺织三家上市公司的年报材料。文中加注脚注的地方为公开材料出处，其他案例细节在文中未作说明的均整理自文后引用的传记材料。根据案例研究的交叉印证等原则来提高案例材料的内部信度。一手资料的不足是本文的一个局限，因此，本文将通过不同来源的资料对信息进行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