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旅途【修订】
走了数日,楠枝观察四周,这偌大的道上也就这一架马车,四下隐约可闻鸟鸣。又回首看见阿碧悠哉地哼着小曲,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楠枝凑过去,问道:“我们三个女子在这路上独行,不怕出什么问题么?盗贼强盗什么的,都危险得很。”
阿碧到满不在乎地说:“不慌,这里没有什么强盗。”
“你怎么知道?”
“喏!”阿碧手指往前行的方向指去,“在我们两日的车程之前就是张方大将的大军,那些流氓强盗早就闻风退散了,只要我们一直跟着后面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回雍州了。”
两日?
楠枝心里,思忖着,我那日冒险渡河之后难道昏迷了两日么?
正当楠枝再想说什么的时候,阿碧惊喜地叫起来:“哟!快看!”众人看去,原来路边有一件华丽精巧的衣物。
阿碧急不可耐地停了马车,轻快地小跑过去,用力一扯,结果只从土里拉出一件袖子来。
“哟,”阿碧端详了一下说着,“这料子不错呐,这绵细巧的很。”
楠枝也凑过来看看,惊讶地说道:“这东西的形制和色彩怕是官家的东西……京城里那些达官显贵的女人和女婢们都有这样的衣服……”
阿碧目光扫视四周,又看着一件衣服落在路边,跑去扯起,举目又是一件,不过是一件破旧的麻衣。
“妈妈!”,阿碧兴奋地叫嚷着,“我们这趟真的是时来运转,你看看!这遍地都是衣服呢!咱们收了这些回去改成料子……”
越到路边这衣服就越多,阿碧抱着从泥里扒拉出来的衣物,一路寻到路边的林子里。
坐在车上鸨妈刚要叫住她,不要走的太远,只听着林子里传出阿碧的一声尖叫。
这声音着实吓了鸨妈一跳,她冲着楠枝吼着:“枝子!去把那鬼丫头叫出来!瞎搞什么鬼!”
楠枝听到叫声,心中忐忑,急急忙忙地冲到林子里,阿碧这时惊恐万分地跑出来,拉着楠枝的手臂,嘴里哆哆嗦嗦地说着:“死人……死人……”
死人?
楠枝心里犯怵,不过之前已经是历经生死,还能应付的来,便战战兢兢地往林子里挪动。
而阿碧早就一溜烟飞奔回马车了。
林子里零落着各式各样的衣物,走了数十步,林子里冒出许许多多人的头颅,楠枝幸好心中早有准备,不然也早像阿碧那样魂飞魄散地逃走。
这些头颅大约数百个,竟全是年轻女子的,被随意丢弃在地上,除此之外遍地都是散乱的骸骨,早已不成人形。
楠枝胆颤心惊地俯下身,挑开地上一件衣服,一根连接着丝丝血肉的腿骨映入眼帘。
这时,楠枝才察觉到周围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味道,气味直达胸腔,恶心异常。
楠枝忍受不住,赶回大道,只见阿碧正扶着马车正呕吐不止。
“枝子!”阿碧瞅见楠枝出来,跌跌撞撞地爬上马车前座,“快点上车!我们得赶紧,这里不安全,得追上张将军的大军才行!”
楠枝爬上马车,瑟瑟发抖起来,惊恐地看着阿碧:“不要!不要!……”
“你在说什么啊!这里怕真的是有土匪流寇!我们三个女子撞上了还不得死无葬身之地啊!”阿碧慌乱地甩起缰绳。
“不要!”楠枝从后座探出身体,一下子抱住阿碧,“土匪杀不了这么多人……怕是那些女子就是张方的人杀的!”
阿碧和鸨妈听罢,全都愣在那里。
楠枝努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身体,喘着气,情绪稍稍平稳了一些,说道:“那张方从洛阳班师的时候,掠走了一万余女子,我本来也身在其中,冒死渡河潜逃出来的。”
这时楠枝坐回后座,双臂紧紧地抱住自己,“那些地上的衣服有些就是官家式样,怕是官家女婢们穿的……林子里的人头都还没有腐烂,但是身体全都变成的骸骨……我方才看见一个骨头,上面还有些许血肉,周围又有许多土坑,恐怕这些女人都是被杀了,然后……”
说到这里,大家都已心知肚明,阿碧又忍不住呕吐起来。
“我以前听闻北境胡人,尚未开化,饮毛茹血……”楠枝念叨着,“那张方也竟是个罗刹鬼……”
鸨妈这时呼喊着:“阿碧!阿碧!慢着点,别跟那张方撞着了!”
阿碧这回连驾车的勇气都没了,嘴里哆嗦着:“妈妈……我们要不要改一条道啊?”
鸨妈一时也手足无措,不知如何作答。楠枝冷静地说道:“不,现在兵荒马乱,我们改道,极易遇上流寇,如此更是绝境,我们只能跟着前面的大军走了……”
众人稍稍缓过劲来,阿碧之前呕吐不止,胃里空乏,取来包裹里的炒粟米,塞了两口,长舒一口气,像是给自己壮了壮胆子。又驾车开始前进。
楠枝等人到达弘农,终于离开京畿战乱之地,不再跟随张方大军。途中与商旅为伴,旬日之后,终于抵达了长安郊外。
旧都长安,地处雍州,远离兵燹,繁华依旧,琼楼玉宇,熠熠生辉。
城内听雨阁虽为妓馆,但不乏擅于乐理的伶人,靡靡吟唱,令人陶醉,这使得听雨阁闻名遐迩,不但这长安城里,雍州乃至全国各地的达官显贵,公子王孙都对其趋之若鹜,纷纷远道而来。
至于听雨阁有一规矩,在一年之春第一场雨来临之际开馆,而冬日第一场雪飘零之日悄然闭馆,虽王侯将相亦不接待。冬日,馆内便开始外出寻找婷婷少女,以充伶妓。
不过在当时的骚客雅士看来,有雨才有馆,这规矩倒也附庸风雅。
马车碾着街道上的清雪在城市中穿行,楠枝不由得惊叹于长安的喧嚣,毕竟自己虽然出身于洛阳,不过自有记忆始,便待在北方常山国了。苒尔小国,自然比不上两京富丽,等到随着父亲引兵西行,洛阳早就饱受战火,残破不堪了。
这样的大都市,楠枝还真的是第一次看到。
“阿碧——!”一声清脆的声音从街道边上传来。
“阿青!”阿碧使劲挥着手。
楠枝定睛一看,一幢青砖黛瓦,富丽堂皇的楼上,一名衣着艳丽的女子正在向自己这边招手。目光下移,那楼便挂着听雨阁的牌匾。
马车来到门口,几名身着朴素的女童急急忙忙地跑出来,有的牵马,有的帮忙打点行李,看来这些女童是听雨阁的仆人。
原本楼上的女子也风风火火地跑下楼来,鞠了一躬:“妈妈,阿碧,你们回来啦!大家都等急了!”
说着拉起阿碧就进屋子,楠枝也就跟着,思忖着她应该就是阿碧所喊的阿青吧。
阿青边走边说道:“你们这次非要去洛阳那么远,还以为你们赶不回来了呢,你看这春天快到了,要不了多久就要下第一场雨了……”
这时阿青才关注到后头默默跟着的楠枝,“你们这次跑这么远才找了一个人回来?”
“嘿嘿,”阿碧笑着说,“我也不知怎么的,洛阳这么兵荒马乱的,居然没什么人鬻儿卖女的,也真是稀奇。不过我们虽然就买到一个,但这小姑娘可漂亮了,花了我们三两银子才买着——那京城的人真会讨价还价。”
鸨妈也进了馆子,当阿碧说道这里时候,使劲拿手打在她的头上,嘴里怨道:“不知道是哪个女菩萨悄悄透露了行价给别人哟,不然我二三百文钱就能给它拿下!”
然后鸨妈又想起了什么,“阿碧今天晚上没你饭吃,你那包粟米钱就扣在这了!”
说话间,一个女人走了出来,年纪大约四十,锦衣绸缎,珠光宝气。
瞬间所有人都毕恭毕敬地行了礼,阿碧见了,按着楠枝的头深深地鞠了一躬:“徐夫人好!”
楠枝意识到这个徐夫人不是等闲之辈,连鸨妈都对她谨言慎行的。
边上的人提醒道:“这是徐夫人,这家听雨阁的主人!”
徐夫人慢慢踱步过来,看着被按着头的楠枝,说道“把你的头抬起来……”
阿碧急忙松了手,徐夫人托起楠枝的下巴,捏了捏她的脸颊,“这就是你们刚才所说花了三两银子买的姑娘?”
阿碧和鸨妈都不敢吱声,毕竟以前从来没在一个姑娘上花过这么多钱。
“嗯……”徐夫人端详着楠枝的脸,思索了一阵,“倒也值……”放开楠枝后,又说道,“把这姑娘,还有阿碧、鸨妈,你们都去好好洗个澡,臭气熏天的,听雨阁可是个干净的地方,别污了这环境,要是客人来了,要坏我们名声。”说罢,转身回屋里了。
阿碧嗅了嗅自己,个把月没洗澡,怕是气味都闻惯了,什么也闻不出。
几个女童围了上来,把楠枝领着去洗澡了。
……
坐在温热的浴桶中,女童在水中撒下花瓣草药,空气中弥漫的水汽混合着淡雅清香,之前发生了这么多事,把楠枝压得喘不过气来,现在终于能放松一下疲惫的心神。
现在怎么办?楠枝微睁着眼睛,思考着未来,难道要在这里度过余生了吗……
温暖舒适的感觉让这个十二岁的女孩心旷神怡,楠枝沉浸在其中,抛下过去的仇恨,放空着身心,“这样也好……”她喃喃自语道。
不知不觉间,楼上飘来一曲琴声,声音平淡悠远,楠枝正陶醉其中,曲风又忽然峰回路转,激荡冲突,壮烈决绝……
楠枝默默倾听,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地落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