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足不出户,能知天下事
我爬上窗台,贪婪地呼吸着窗外的白兰花香,真想再看到白兰花开!
这些年来,我不敢要求母亲为我摘白兰花,而母亲也从来不曾为我摘过一朵白兰花。窗外的小巷静悄悄的,连个人影也看不到。
那一年跳井没能死去,我的处境更困难了。母亲日夜提防着我,怕我再次寻死。父亲太忙了,不常回家。姐姐自被母亲狠狠地打骂一顿后,非常恼恨我,好些日子对我不理不睬。我在无奈的寂寞中把书当作朋友,并且学会了在日记中倾诉心中的痛苦,以此打发难捱的时光。我已对自己不抱任何希望,只是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姐姐嫌读书太累,初中未毕业就从学校出来做事。她虽然一天比一天漂亮起来,但我总是暗暗替她惋惜。
姐姐十六岁生日那天,打扮得很时髦。她当着父母的面,说要搬出去住。父亲一听,整个人跳了起来,扬手打了姐姐一巴掌,咆哮着说:“你敢搬出去,我砸断你的腿!”
母亲只是在一旁不停地落泪。
一天,姐姐趁着父亲不在,提着一个大皮包走了。临走时,她对我说:“再在这家里呆下去,我会发疯的。”
“你去哪里?”我问。
她没有回答,将长发往后一甩走出去,“砰”地关上门,匆匆消失在窗外的小巷里。
父亲回家后得知姐姐走了,气得脸红脖子粗,狠狠地打了母亲一顿。自此以后,父亲喝酒越来越厉害,每次喝醉都要把怨气发泄在母亲身上。母亲开始还忍耐着,时间一长便奋起还击。每次交战后,父亲都是摔门而出,一连几天都不回家,后来慢慢发展到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才回来一趟,倒让我耳根清静。
母亲对我说:“小兰,只要有妈一天,你就不要想着去寻死!妈不管怎样辛苦,也不会抛下你。”
听到这话,我哭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疼我,我要是再想寻死,就太对不起母亲了!但要负累母亲一辈子,我于心难安呀!
痛苦、绝望、自责缠绕着我,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去做。是我,赶走了这个家的快乐,使这个家陷入了贫穷和无休止的争吵之中,这是怎样的一种罪过?我宁愿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这样的话,我相信快乐会比痛苦多。
我对于死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有一种向往。梦里,我到了天堂,云彩缭绕的地方,我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
我是黑夜的一只幽灵,没有目标,辨不清方向。我不会长大,思想幼稚而单纯。我每天都扳着手指,计算自己的年龄。与姐姐相比,我永远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一个永远与床为伴,一辈子走不出家门的废人!
……
姐姐走后,再没回来。父亲偶尔回家一趟,进来看我一眼,并不与母亲说话,放下一些钱就走了。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他离家后住在哪里。
一年后的一天,母亲终于将姐姐找了回来。一年不见,姐姐变得让我不敢相认。她的双耳上挂着大大的金属环,脖子上垂着长长的金属挂饰,手上戴着古灵精怪的装饰品。我不明白,好好的一个美人胚子,为何要将自己弄得鬼魅那般?
母亲没有说姐姐什么,怕她又离家而去。晚上睡觉时,姐姐躺在我对面的床上,说:“你不出门,外面的世界精彩着那!你要是能够行走的话,出去看一看,大街上的人都是忙忙碌碌的,谁顾得了谁?就连父亲也顾不了你!”
提到父亲,我便很难过。于是,我说:“爸爸连妈妈都不顾了,还会顾我吗?”
姐姐“哼!”了一声,说:“可是有人顾他呢!”
“谁?”我问。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姐姐淡淡地回答。
我沉默着。
过了一会,姐姐说:“小兰,你看人的眼神像个乡下妹子!不过,这也难怪你,但你也不要怪别人,这是你的命!”
哦!我的命?这就是我的姐姐,她从来不会忏悔。
“这一年多来,你在外面干什么呢,姐姐?”
“什么都干,不愁找不到事,我现在在一家夜总会。夜总会,你知道吗?反正跟你说了也是白说!”
“我知道夜总会是什么!”我说。
“你知道?”姐姐转过身子来,对着我。
“一种在黑夜出现,在白天消失的行业。”我说。
姐姐一听,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黑夜里听起来有点悚然。“你从哪里听说的?”她问。
“书上说的。”我老实地回答。
“足不出门,你倒能知天下事。不过,书本归书本,现实中,你是怎样也想不出那里是什么样子的!”
这一夜,我很难入睡。
第二天晚上,姐姐在镜子前打扮一番,又走了。临走时给我一个飞吻,说:“我会回来看你的,拜拜!”我一个人呆呆地躺着,心情极不平静。
有次父亲回到家,我鼓起勇气问:“爸爸,你为什么经常不回来?”
父亲的神情很难捉摸,他回答说:“小兰,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丈夫!我知道你们都恨我,恨吧!”
我会恨父亲吗?我不知道!但他的确不是一个好父亲!他的慈祥不见了,他的爱心没有了,他对这间小屋很厌倦,不愿踏进这个门坎,每次回来只是为了尽一点血缘关系的服务而已。
母亲回来后,父亲放下一些钱又走了,两人一句话也没说。
我每次问母亲:“妈妈,爸爸为什么不回家?”母亲总是说:“你爸爸他很忙,要赚钱养家。”我知道她说的不是真话,觉得母亲比我还可怜。我还有她来照顾,而又有谁来照顾她呢?
外婆在我十三岁跳井那一年死于脑血栓,自此以后,舅舅就跟我家断了来往。我和母亲都是可怜的人儿!
姐姐偶尔回家一趟,每次都让我大开眼界。我发觉自己还是爱她的,尽管她对我造成了不可弥补的伤害。恨,只能使原有的裂痕更加扩大。她使我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但我很无奈。
有一天,我对母亲说:“妈妈,你能带我出去看一看外面吗?”
母亲不假思索地说:“外面有什么好的?别出去!”
“可是,妈妈,我真的好想出去看看!”
“看了又怎样?你只会更加痛苦,觉得整个世界都欠你的。”母亲说话的时候,正帮我擦着身子。
“那么,妈妈,你带我出去看一看那棵白兰树,好吗?”我几乎是哀求的语气。
“不行!你哪里也不能去。”母亲断然拒绝了我的请求。
我不再请求什么了,知道出家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以母亲如此纤瘦的身体,哪能背得动我?此后,我心灰意绝,再没有萌生过这种念头。然而,在这间小屋里度日如年的感觉时刻像蚂蚁般咬嚼着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