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外面世界

林林一直没来，母亲上班去了。

家里又剩下了我一个。那张轮椅母亲并没有收起来，她将它放在厅的一角。我偷偷地爬出房间，爬到轮椅的旁边，抚摸着它，它是友谊的象征。

我多么渴望林林的到来，就象渴望太阳的到来一样。我在这一张崭新的轮椅上看到了新的希望。

然而，失望得很。我一天又一天地守在窗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巷，林林始终没露面。

我不甘心，我要出去！

这一天是个好天气，睛空万里。在母亲离开家不久，我爬上了轮椅，我是很艰难爬上去的。坐上去后，额头有大滴的汗水往下掉。我什么也不怕，我知道自己此时心中充满了斗志。我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

我用双手艰难地转动着轮椅，轮椅压着小巷的咸水石，“吱、吱、吱”地转动着、前进着，来到白兰树下，我没有停下来，它不是我的目标。我并不清楚我的目标在哪里，我只是想出来看一看。所以，我转动着轮椅，一直出了小巷。

小巷外面是一条宽阔的马路，我停在那儿，不知道该往哪里走。马路上人来人往，看得我眼花缭乱。我呆坐了一会儿，我对自己说：白兰，你不可以打退堂鼓的！尽管我心慌慌，但我还是决定先往东面去，因为我看到路上很多的人都是往东面去的。沿途上，一切于我都是新奇的，高耸的楼房，巨大的牌子，卖东西的商店一间连着一间，商店橱窗里摆放的各式各样的东西，都令我兴奋。我记得小时候，母亲曾带我和姐姐到商店去购物，我和姐姐满商店的追逐，并高声叫嚷，那时的我是多么的开心。

“多么漂亮、可爱的小‘妹妹’！”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玻璃橱窗里摆放着的一个洋娃娃，她的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头上扎着两条粗粗的小辫子，身上穿着一条粉红色的连衣裙。小时候，我也有过这样的洋娃娃，晚上睡觉时，我喜欢搂着娃娃睡。后来，姐姐把我的洋娃娃抢了去，因为她的洋娃娃掉到臭水沟里去了。

我虽然很喜欢这个洋娃娃，可是我没钱买，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一块钱也没带，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橱窗，继续往前去。

路上，我看到人们用很奇怪的目光看我。在一个十字路口，行人全都停了下来，一辆又一辆的车子一窝蜂地窜过去，我害怕起来。在车子停下来的时候，有人推着我过马路，我并不认识他们。

我跟在人们的后面，转动着轮椅，一直往前去。来到一个特别多人的地方，我停了下来。这个地方我似乎来过，在什么时候呢？我一下子记不起来。当我抬头看到它门口的几个大字时，我知道了，它是我儿时最喜爱的地方：儿童公园。

儿童公园的门口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都没变。四周的环境却是不认得了。公园门口的两座石狮子还是以往一样威风凛凛地蹲着，嘴里的石球却是不见了。

我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进入公园的人排起了队。公园门前的石阶上，摆满了卖玩具的小摊档和卖零食的小车子。我将轮椅移到公园的侧面，这里可以隔着铁栏杆望进公园里面去。我见到了熟悉的木马、秋千、滑梯，还有很多新奇的玩艺儿。孩子们蹦蹦跳跳，到处欢叫，多像当年的自己哦！

我看见他（她）们笑，我也开心地笑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公园旁边呆了多久，当我发觉肚子饿的时候，公园里早就没人了。孩子们都回家了，可我不想回家。

离开公园，我又往前走。路上，我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味道，我在一间小食档前停下，香喷喷的味道是从里面正冒着气的瓦煲里飘出来的。小食档里坐满了人，我不敢进去，我使劲地将口水往肚里咽。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天黑了下来。街上的灯一盏比一盏光亮，从街两旁楼房伸出来的牌子各式各样，霓虹灯闪烁不停，煞是好看。

我忘记了饥饿，忘记了回家。我沿着灯火璀璨的大街一直往前去。在一幢大楼的前面，我停住了。大楼门前站着两个年龄与我差不多的女孩子，她们之所以吸引住我的目光，完全是身上的穿着使我一下子想起了姐姐。两个女孩子都穿着小背心，下身是一条破烂的短裤。俩人的头发短得像男孩子，耳朵、胸前、手上却挂有东西，连脚上都有，嘴里叼着香烟。不看她们突起的胸部，我会误认是男的。两个女孩子搂抱在一起，浪笑着，目无旁人。

我并不关心她们，我的姐姐此刻在哪里？

我记得，姐姐对我说过，她在夜总会做，那家夜总会的名字好像叫什么“大富豪”。

我踌躇了好久，胆怯地上前，问：“请问‘大富豪’夜总会在哪？”

两个女孩子看着我，失声地笑了起来，直笑得用手撑着肚子，直笑得路过的人都回转头看着我，我的脸红得厉害，我不用去摸也知道火烫一样。

待到她俩笑够了，其中的一个用手往前面一指，说：“一直往前去。”

我早就不知所措，在她们一说完，就急促离开了，离得远远的。她们的笑声却不停在我耳边回响。我的双手累了，全身都没有了力气，但我必须往前去。

她们并没有骗我，当我转动轮椅的双手摩擦出血丝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大富豪”这三个斗大的字。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目光，那里的灯火将附近一带照得如同白昼。“大富豪”夜总会门前停泊着很多的小车子，有几个穿制服的男人在走来走去。我躲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看着进进出出的男女。

门口处有一张台子，台子后面站着两个漂亮的姑娘。姑娘每每见到进去的男人，样子都笑得很好看，点着头，一只手往里面一伸，嘴里说着什么。

我等待着。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等了多久，有一群男女从里面走了出来。男的搭着女的肩，女的搂着男的腰，有说有笑，走路却是东倒西歪。我看到了一个女的被一个肥胖的男人搀扶着，一出门口就呕吐，样子很难看，旁边的人却是不停地大笑。

待到这一群人散去了，里面又出来了另一群人。

这一群人是争吵着出来的。一个头发向上竖、一边耳朵戴有耳环的男孩子一出门，就推撞另一个清瘦的男孩子，清瘦男孩子搂着一个妖艳的女孩子。旁边的人起哄着，俩人你推我，我推你，场面十分混乱。戴耳环的那个用力将清瘦的那个往前一推，清瘦的男孩子反手就是一拳，在俩人打起来的时候，妖艳女孩子却是站在一边，不屑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眼神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我看得清清楚楚，这女孩子正是我的姐姐。

我差点就叫出声音来。我实在是不明白，姐姐为什么不去劝阻，反而乐于看见他们这样子？

接下来我所见到的更令我震惊。当霓虹灯投射在清瘦男孩儿的脸上时，我不由得叫了起来：“林林！”

林林正与人大打出手，其它人在尖声叫喊着，助威着。戴耳环的男孩子鼻子流出了血；林林的左手被划破了，也在流血。路人都停下了脚步，围观看热闹。

我的额头在冒汗，心在颤抖，我祈求此刻有人上前劝说一下，分开俩人。可是没有，我听到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我们来打个赌，瘦仔赢还是耳环仔赢？”另一个说：“耳环仔够狠，瘦仔够韧，谁也赢不了谁，看来两败俱伤。”

这些人为什么这样的麻木？这样下去会弄出人命来的！我不敢再往下看了。这时，人群中发出了一声惊呼：“倒了！”

“谁倒了？”我的心紧缩着。

紧接着，我听到了一把气急败坏的声音，“白鼻仔，有种的你不要走，你等着！……”声音很快远去了。

我紧张地睁大双眼，人群闪开一条路来，姐姐这时又靠在林林的身边，高傲地扬着头离开。

这一晚，我没有回家，我迷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