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海，无风也起三尺浪的
好家伙！为了改变交通现状，添加现代元素，提升城市形象，北京的环路，被设计规划者竟然修成那般模样。
什么模样？
反正，让行驶在上面的车，成了航行在大海上的船只。唐·韩愈《南山诗》有讲：“无风自飘簸，融液煦柔茂。”大海，无风也起三尺浪的。它们之中，无论大车——大巴、卡车、拖挂……还是那种显出娇贵的小车——那时节，动辄数十万乃至数百万美元的萨林、帕加尼、柯尼赛格等特豪华的轿车还没有，平常一点的自然在马路上也不是随处可见、随时可遇的凯迪拉克、宝马、奥迪……忽高忽低、这起那伏，不分彼此，一会儿，像是给抛上风口浪尖，不由得开心地奔蓝天往万里晴空而去，一会儿，又宛如跌入深渊谷底，迎面虽说不失人间一片辉煌，却常常堵得不成样子。
出乎意料，最终，名“副”其实，让首都成了“首堵”；一条条大马路，被它们挤得，热热闹闹的，变为被开车的北京爷们昵称的“农贸市场”。
尤其上下班高峰，还有，华灯初上时分。
当下，夜半时分，路面静悄悄，环路上面行驶的，是杜子华由那家宾馆地下三层停车场开出来的那辆黑得锃光瓦亮的有着四个圆环标牌的奥迪。
夜，有时像年轻人似的，扛得住闹腾，舍我其谁，哪怕刮点风下些雨，人家黑暗依旧。有时却如耐得住孤独的老人。月朦胧鸟朦胧，萤火照夜空，山朦胧树朦胧，秋虫在呢哝，花朦胧草朦胧，晚风叩帘拢，灯朦胧火朦胧，但愿同入梦。星转云移，任凭朦胧，人家气定神闲。
今晚，车朦胧。
手里的方向盘，杜子华虽然握得很紧很牢，非礼勿视，戴着副秀郎架眼镜的眼睛，也没敢东张西望，满脑子转的，可都是由人家嘴里说出来的，“本小姐酒酿的”这句话。向来，杜子华只认《论语》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因为其中没有“非礼勿想”这一项，所以每每遇事，“非礼可想”，他的思维，特别活跃。“酒酿的”那句话，声不大，因为清晰，还紧贴他耳朵，故而，尽管“非礼勿听”，却真真切切让他听了个清；眉宇间，人家老早就带有的那么一点点媚，梦里做着、怀里揣着，现在，相隔这么长时间的现在，突然一下出现，故而，尽管“非礼勿视”，却实实在在让他见着。一听、一见，“非礼勿言”，又“非礼勿动”；“非礼可想”，由此，只能搅，搅得他心里好乱。从昨晚那家酒店搅，搅呀搅，一直搅到现在，杜子华的心，还“乱”着。
怎么就那么巧，会在那里碰见她？鬼使神差，老天安排？阴差阳错，命里该着？她，怎么会是“小姐”？正经八百的酒店里，也有“小姐”？
看来世界之大，不过咫尺。大学毕业这三年，她音讯全无。不是没找，找了。由于任谁都觉得，他不过随便打听一下她的下落而已，也就没人认真回应，所以，最终落得个音讯全无。
看世界，尽管“冷眼”，然而，不影响杜子华心里被搅动的那个乱。
兴许，杜子华心里的这个“乱”，因缘于“慌”，这个“慌”，从大学第一眼见到她这个人起，梦里怀里，偷偷惦记了整整四年；兴许，这个“乱”，夹杂了“慌”，那个“慌”，是自她靠上他的身体，传来一阵阵幽香的那一刻起惹的。为此，“非礼可想”，心里教他一夜高歌。
帕瓦罗蒂《今夜无法入睡》中唱“焦急地观望，那因爱情和希望而闪烁的星光……消失吧，黑夜！星星沉落下去，星星沉落下去！黎明时得胜利！得胜利！得胜利！”周冰倩《今夜无眠》中唱“今夜无眠，今夜无眠，当欢乐穿越时空，激荡豪情无限……”
幸好，对他而言，开车，不过是些下意识的动作，不至于因“无眠”而出错；幸好，夜已深，道上，没有多少车辆来往。
昨晚的不行，太一般。
现在杜子中讲的那个去处，来这么几天，杜子华听不少人说了。至于这家“演歌台”究竟如何，心里实在没数。这类场所，别说北京，就算他们下海市，杜子华也没去过，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名堂。对杜子中昨晚的安排，就讲了这句“太一般”之后，也没想着再追问一下，只是教自己将他从私人手里借来的车，按三哥所指的方向，用心朝前开着。
即便不在下海，因为出差进京，是开会办事，他们又为省部级行政机关的公务员，完全可以就地让公车伺候。为什么，杜子华要叫他三哥杜子中去“借”，还“私人的”？
那都是因为杜子华太了解——现在坐自己身后——他的“老板”。
给“老板”这么个称呼，加引号，实在为了区别民营企业的老板。这可是在国家干部中间，下属对上级领导的昵称。够得上“老板”这个级别，地方上，至少得是市委书记、市长，“市”往下一点的，则只能叫“老大”。
不同前任，杜子华现在这个“老板”，人家讲原则。人家的众多原则之中，特别公车，绝对不允许拿来私用。尤其被委以重任之后。倒并非人家的“谱”越变越大，不过是对于原则，越来越发讲究而已。至于人家没让杜子中开，也不是人家“胆”越变越小。究其原因，也不复杂。平日里，除了局里的司机，还有就是他杜子华杜秘之外，谁开，人家也不坐。因为，应当应分，又知己知彼。时下，八小时之外，去的又是那种地方。
见外面，伸手尚能辨别五指，两侧的窗帘，杜子华早早就将它们拉得严严实实。尽管路上的车不多，他还是按五十公里的时速，不疾不徐，将奥迪开得“温吞水”那般毫无血性。结果，稀里糊涂，别说人家“老板”，就他自己也似乎感觉，一路跑得，没有了尽头。
车内三人，除去局秘杜子华专心开车，局秘他三哥杜子中不时指路之外，后座杜子华的“老板”、下海市粮食局副局长上官兆鲁，在那里专心闭目养神。别人家武松，是如何三碗不过冈的，那上官他学不来；三杯以后，去那地方尽开颜，这可是期待已久。始终不敢付诸行动，一是没机会，二是没贴心人帮着，三是稍有不慎，鸡飞狗跳，怕最终落得个没有好下场。
晚餐的酒，喝得多了一点，此刻，兆鲁局长闭着眼睛，像是醉得不浅。其实，脑子不糊涂。说什么让杜子华拉着去那种地方，自己不过是去看看新鲜。就这理由，坐副驾驶位置上，杜子华的三哥，没打过交道，不知道人家信不信，开车的杜子华，上官兆鲁清楚，他绝对不会相信。在这个“精英”面前，这么说，不过让自己的形象，变得更像鸵鸟。只知将头埋入沙坑，哪管屁股翘得老高，任由露在光天化日之中。没办法，做什么事，“师出有名”，总得说出点名堂来。古时，楚汉相争，就是刘邦接受了新城县董公建议，找来一个兵出有名的理由，说项羽当年杀害义帝，结果各路诸侯纷纷响应，帮他一举攻下楚国的都城彭城。现在官场，不也都哪样？
看来去处不近，又“醉”着，上官兆鲁有了大把闲暇时间。不会让它白白荒废的。自以为自己是个好思考的人。于是，趁“醉”，他把心思集中起来，对准车座上稳稳当当往后靠着的自己。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顺风顺水，他，小学、中学、名牌大学，入队、入团、入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从隋朝开始实行至清朝结束，历时一千三百多年的科举，也不讲出身。仕途上他始终坚信，只要努力，一定会有长足进步。
接下来，一步一个脚印，一路走来上官正要去想，自己如何的不容易，突然，脑子断路。重新启动之后，没承想，思路掉转，竟然直奔他时下的去处。自己怎么还敢迈出这一步？尽管都在变，但，可以洁身自好的。
思来思去，已经开始出现的愧疚，最终，还是被兆鲁局长，采用“自我心里排解法”，找到了突破的方向。不能怪他不洁身自好，满世界灯红酒绿，早已“人欲横流”，哪能由得了自己？孔老夫子讲了：“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因此说，他也没违背古训，也不能算作，冒了天下之大不韪。再讲，一直期待，心里馋着，滋味不好受。难得遇上这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岂容错过！
局长大哥！将在外，君命，总归可以有所不受不是；千里之外，人，总归应该多少放轻松一点点不是。
杜子中现在讲话，常常喜欢像一些北京人那样，在一句话的最后，加上“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