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种子
按照警方要求，宋知非身体恢复以后，必须去警察局录个口供，李南鱼作为报警人，也一样要去。
在铁窗子后面，宋知非再次见到了孟新越，他的样子比李南鱼要惨得多了，两只眼睛肿成了灯泡，鼻子里塞着带血的餐巾纸，牙齿还掉了两颗。
看到宋知非出现，孟新越下意识地躲避着她的视线。看到他这个样子，宋知非心里默念了一句：“活该。”
事无巨细地录完口供，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多，都没有吃晚饭的两个人随便找了个还没关门的小店，坐下来各点了一碗面。
外面路灯昏暗，一滴雨水从天而降，然后又是一滴，一滴一滴，越来越多，把树叶打得噼啪响。
吃饱以后，两个人都没带伞，所以只能继续坐在店里，在小店的清冷灯光下，默默等着龙王爷息怒。
看着坐在对面的李南鱼，宋知非问起了他这一个月的情况。
果然，能完美蜕变的诱惑对于李南鱼来说实在太大了。他回去以后第二天，就加了好多重病相关的Q群，甚至还有几次跑到医院里寻找合适的对象。
用别人的死，来成全自己。或许，在别人看来这可能有些不人道。
但是他李南鱼才不管，反正他找的是重病患者，就算接受了现代医学治疗，还是有可能会没命。
所以他只是想利用一下，或者说，发挥一下将死之人的最后价值...
听起来有点道理，但情理上始终说不太过去。
但凭什么宋知非可以，他李南鱼就不行？
就因为她不知情？
那过失杀人就不算杀人了吗？
桌子下放在腿上的两只手，用力地捏成了拳头，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了上面，发泄着，也承受着。
“所以你找到了？”
宋知非和李南鱼是一样的人，所以她无法去批评他，同样的事情，交换一下立场，她可能也会去尝试。
毕竟这并不犯法。
李南鱼点点头，他的确找到了。
那天，他穿着女装在医院里转悠，看到一个戴着口罩和帽子的小姑娘，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医院花园的花坛上面。
那个小姑娘叫唐人玮，今年13岁，脸圆嘟嘟的，身高还不到李南鱼胸口。因为白血病的关系，只能天天住在医院。爸妈因为要上班，所以只有晚上才能过来陪她一会儿。小姑娘异常乖巧，每天都在花园里玩玩草，看看天，默默等爸妈下班。
可能是因为太无聊了吧，所以李南鱼很容易就和她说上了话。一连好几天，李南鱼都会去医院花园看看她，有时候带点小零食，有时候带点小玩具什么的。
“我是不是像个怪叔叔。”他自嘲一笑地问。
宋知非微微额首：“有点。”
“她很棒。”李南鱼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化疗的痛苦就连成年人都难以忍受，但是唐人玮却从来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李南鱼问她为什么不哭，她说，就算哭了，病魔也不会可怜她，反而会嘲笑她，所以她不要哭。
雨水在城市上空肆虐而过，留下一地的水坑。雨停了，外面星空闪烁，如果现在是白天，一定能看到彩虹。
“回去吧。”宋知非站起身，该走了。不知怎么回事，她脑海里浮现出了小天的脸，那张脸莫名地，和想象中的唐人玮的脸重合到了一起，他们实在是太像了。
“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她吧。”宋知非脚踩到一滩积水里，波纹很快模糊了水中世界。
李南鱼点点头，两人并着肩，慢慢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随着12月的临近，天气渐渐越来越凉。宋知非趁休息的时候，上街买了好些冬天的女装。她现在除了上班，平时已经很少穿以前的中性衣服了，胸部的发育似乎到了一个瓶颈，停留在A上下的样子。对于这个她倒不是很在乎，太大了反而也是个累赘。
头发，经过一个月的放任生长，又长到了能盖住眼睛的程度。不过她的目标是长发及腰，现在还早着呢。
在商店里徘徊了许久，宋知非终于选定了一副小兔子手套，取下来付完钱，让店员包好放到袋子里。
她应该会喜欢吧。
L市中心医院。
唐人玮躲过护士的耳目，穿过一条走廊，然后通过一扇已经坏掉的玻璃门，又走过一小片树林子以后，来到了花园里。
气温凉嗖嗖的，冻得他的小鼻子微微泛红，她搓了搓手，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朝自己走了过来。
“小鱼姐姐！”她立刻快步迎了上去，这时她看到旁边另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忙问：“你就是小鱼姐姐经常提起的，小非姐姐吗？”
“是啊，你好啊，玮玮。”
“嘻嘻，小非姐姐真的像小鱼姐姐说的那样很漂亮呢。”小姑娘的声音在冬日里，别有一股暖意。
“嘿嘿，哪有啊，小鱼姐姐逗你玩的。”被一个小姑娘夸漂亮，宋知非脸上一红，摆了摆手不好意思起来。
这个小姑娘还真是不怕生，一会儿工夫就和宋知非混了个全熟。
宋知非找了个机会，把买的小兔子手套塞到她手里。
“哇啊，好好看！谢谢姐姐！”唐人玮把手套戴上，高兴地跳起来，还给一旁的李南鱼看。
李南鱼嘴角扬起一个弧度，说了一句：“好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这个小姑娘在他心里，开始有了一定重量了。
“对了，小鱼姐姐，小非姐姐，我带你们去看一样东西吧！”
小姑娘忽然神秘兮兮地说了一句，伸出两只小手，一只手一个，拉着两人就朝医院的某处走去。
从人还算多的花园，走过一片自行车的停车点，一路上，人越来越少，树却是越来越多。本来还算充足的阳光，在树荫遮挡下渐渐变成了稀疏的金色光点。
到底要去哪里啊？
不多会儿，她们就来到了医院的另一头，这里有个小小的花坛，只是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打理了，杂草丛生，但是意外地一点垃圾也没有。
“到了到了。”唐人玮小声而激动地说着，一边伸出食指竖在嘴巴前面，发出“嘘~~”的声音。
跑到花坛前，小心翼翼地把灌木丛拨开一条缝。
三个人同时把脑袋凑了过去。
在茂密的杂草堆中，三只橘色小猫互相依偎在一起，一只的脑袋叠着另一只的身体，而另一只的尾巴，又耷拉在第三只的脖子后面，第三只小猫眯起眼睛张开嘴，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好可爱啊！
三人稍微看了一会儿之后，便不再打扰这三个小家伙，一起走到了稍远的地方。
“玮玮，你是怎么发现它们的啊？”
“前几天我在花园玩的时候，看到一只大猫在找吃的，就给了它一点东西，然后悄悄跟着它，就找到了这里。”小姑娘看着不远处的花坛，柔软的眼神中满是母性。“一开始那里堆满了瓶瓶罐罐的垃圾，我就想它们肯定住得不舒服，就把垃圾都清理掉了。”
她往花坛走了几步，停在了离那儿四五米远的地方。漏过树叶的阳光撒在她身上，一片一片地比金箔还要闪耀。
宋知非拍了拍李南鱼，悄声在他耳边问：“她是不是不知道你是男孩子的事情？”
从见到唐人玮开始，李南鱼就没有用过男声讲话，而且从小姑娘的言行中，宋知非也看不出她有把李南鱼当男孩子的感觉。
“是啊，我怎么舍得啊。”后半句话，李南鱼仿佛在对自己说一般，竟有几分责备的语气。
宋知非看着小姑娘的背影，自顾自地嘴唇微动：“换成我，我也不舍得啊。”
如此天真、活泼、善良，但是又柔弱可怜的女孩子，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不舍得骗她的吧。
“如果她知道我是男的，可能会吓坏吧。”低头看着脚下的树叶，李南鱼觉得自己好卑鄙。
他竟然为了自己，要利用她...可是...可是...
李南鱼本不该动感情的，他的目的只是和宋知非一样，变成真正的女孩子，仅此而已啊！
“我觉得你应该告诉她实情，从头开始，从你，因为要利用她而接近她开始。”宋知非抿着嘴，抓住李南鱼的手用力捏了一下：“把你所有的恶意告诉她，恶意就会变成好意，相信我，她不会被吓到的，因为...”
“连白血病都没有吓到她！”
离开医院以后，宋知非开始深深思考，自己说的那些话到底合适不合适。
如果李南鱼真的照她所说去做了的话，那他也就等于成功地用曲线的方式在唐人玮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一颗只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才会发芽的种子。
而且是一颗，根本不知道会不会起作用的种子。
否则这个世界死去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实现愿望的人却很少呢？
宋知非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恶人，因为李南鱼就算当时没反应过来，但之后也一定会明白她那些话里的意思。
当李南鱼在小姑娘心里种下种子之后，他会不会开始对小姑娘的死，开始抱有期待？
就算那期待只是一丝丝，一点点，微不可察的，但那也终归是不可忽略的恶意。
而宋知非，就是这份恶意的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