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重生的人
过完年，一场下了两天的春雪涂白了整个城市。就在树上的雪还没有开始融化的时候，在层流室接受了十天预处理的唐人玮的血象开始出现缓解现象。
具体的东西，李南鱼和宋知非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正医生的意思就是...
已经满足干细胞移植的条件了。
预处理那几天，虽然只能隔着一块厚厚的玻璃，用一台专用的电话联系到里面的唐人玮，但李南鱼还是每天都会过来看看，有空的时候甚至会待上一整天。宋知非因为要上班什么的，所以没有他来得那么勤快，但最起码也是两三天来一次。
奇怪的是，移植开始以后，不知道怎么回事，李南鱼忽然来得少了，从两天来一次，变成三天，最后甚至一礼拜才来一次。宋知非Q上问他怎么了，他也只是发个表情不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也不愿意失去这样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孩子，唐人玮最后还是成功出舱了。
虽然在舱内也出现过严重的口腔溃疡，疼得几天吃不下饭，还发生过轻微的肺部感染，咳嗽，呕吐，腹泻什么的更是家常便饭，但这一切都有惊无险。
正因为有过无数次和死神擦肩而过的劫后重生，所以经历过造血干细胞移植的人，都喜欢把出舱的这一天，当做自己的第二个生日。
唐人玮回到普通病房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小鱼哥哥哪儿去了。
“我给他打电话。”宋知非毫不犹豫地拿出手机，嘟嘟了好几声以后，那边才慢悠悠地接了过来。
“干嘛？”语气里带着不耐烦，同时还带着一股令人难以察觉的疲惫。
“什么干嘛？你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今、天、是、唐、人、玮、出、舱、的、日、子！”
宋知非一字一句地说。
听完，李南鱼不紧不慢地“哦”了一声，接着说：“替我祝玮玮早日康复，有空我会去看她的，我还有事，就不和你瞎扯了。”
然后就嘟嘟嘟地挂了电话。
这家伙！宋知非恨不得把他给活活掐死！
放下手机看着小姑娘期待的眼神，宋知非只能编了个谎言：“小鱼哥哥说他现在还在上课，还说等他上完课，一定会来看玮玮的。”
“嗯啊，玮玮会乖乖等着的。”小姑娘哑着嗓子，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看到她这个样子，宋知非也没心思继续待着了，稍微又坐了一会儿之后，就和唐人玮父母道别，然后直奔李南鱼家。
结果，没人？
宋知非想了想，再次骑上小电驴，朝帝阳大学呼呼开去。
她不知道李南鱼是哪个系哪个班的，但只要知道他是动漫社社长这一点就够了。
在路上随便抓了个同学一问，就知道动漫社的活动室在哪了。只不过现在貌似不是时候，活动室里头空无一人。不过宋知非可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又辗转问了好几个学生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位动漫社的普通社员。
那是一个萌妹纸，一听宋知非问起李南鱼的事情，顿时就叹了口气：“哎，我们社长啊...他也好几天没来学校了。”
“他有没有说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宋知非追问。
妹纸抿了抿嘴缓缓开口：“社长的父亲，好像是因为突发急性脑梗，在医院抢救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没能救回来，前两天的时候...”
她没把话说完，但是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难怪了啊...
所有对李南鱼的责备一瞬间烟消云散，血浓于水，就算再怎么骂他，父亲始终还是父亲，不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姑娘可以比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啊同学。”宋知非道了声谢以后，就离开了帝阳大学。
这时候的李南鱼，肯定不想被别人打扰，所以宋知非决定暂时不给他打电话了，至于小姑娘那里，就先能瞒多久是多久好了。
看看时间，差不多该去上中班了。宋知非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回家裹了胸，换了一身男装，便又骑着小电驴出门了。
宋知非这几天越来越意识到，这样的日子，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因为她的力气真的越来越小，以前能勉强搬得动的东西，现在都要找同事来帮忙才能搬了，不说同事会不会有怨言，光是班长的白眼就已经有点受不了了。
所以这几天宋知非也开始留意有什么适合自己的工作，可惜她的学历实在是太低了，现在找工作，不是专科就是本科的，她一个初中生，完全没有丝毫竞争力。
总不能找个超市收银员的活儿吧，那个工资实在太低了，付了房租就付不起水电费那种，总不能不租房子，住回孤儿院吧？
于是，纠结来纠结去，就纠结到了现在。
过了两三天，又是一个轮休日的中午，宋知非想了想觉得差不多了，于是给李南鱼拨了个电话过去，这回倒是很快接起来了。
“干嘛？”语气依旧没什么热情，但奇怪的是，照宋知非的了解，一般在这种心情下，李南鱼是不会用女声讲话的，但是这次却用了女声。
“找你吃个饭。”宋知非开门见山。
“天气冷，吃火锅吧。”
“那就去医院附近那个火锅店吧，吃完了咱们顺便去看看玮玮，要不是我骗她说你去外国交换了，她可能连饭都不肯吃。”语气带着些许责备地说。
“嗯，也好，我想她了。”
几十分钟后，火锅店。
宋知非和李南鱼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也不知道她们脑子出了什么毛病，一向不怎么吃辣的人，异口同声地要了清油锅底。
没多久，红通通飘满辣椒的清油锅底就开始咕嘟咕嘟翻滚起来，混合着一股呛人的味道直冲鼻尖，光是闻着就有点忍不住要打喷嚏。
“怎么样，你受得了吗？”宋知非掩着鼻子问。
“我没问题，你呢？”李南鱼也同样捂着鼻子，傻子都看得出来是不是真的没问题。
“偶尔想吃点辣的换换口味，拼了老命我也能吃下去。”宋知非一咬牙，夹起一块毛肚就往锅底里放。
“我也是，人活着，啥都得试试。”李南鱼见状，也夹起一块放到锅里，七上八下以后，同时塞到嘴里。
“呼哈！辣辣辣！”
“但是好吃！”
“没错没错，吃多了也还好嘛。”
“可能这就叫习惯。”
“吃了辣的浑身暖和，下次再来。”
“嗯呐。”
吃到一半，宋知非喝了口汽水，看着眼角不知道是因为辣还是什么原因，泛着一些眼泪的李南鱼说：“你父亲，已经下葬了吗？”
“嗯，再过两天就是头七，还得去看看。”李南鱼好像并不奇怪宋知非知道这件事情，很平淡地回答着。
“怎么样，是不是突然间对那句，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是啊。”李南鱼放下筷子，舔了舔被辣得不行的嘴唇：“等在抢救室外面的时候，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想起了很多很多。”
曾经趴在老爸的背上，温暖而有安全感，感觉全世界莫过于此。
老爸的自行车，是最万能的交通工具，无论刮风下雨，总能在一睁眼的时候，看到目的地。
闯了祸，被老爸揍得人仰马翻，可就算祸闯得再大，打得再狠，到了饭点，还是会有一声浑厚有力的声音喊着：“来吃饭。”
记忆中的老爸，从来都是那个样子，但是一回过神，却忽然发现，他的脸上怎么多了那么多皱纹，他的背似乎也没有那么宽广了...
原来这个男人一直在用不怎么健康的身体，撑着这个家。
他骂儿子人妖，是怒其不争，但心里，从来也没有把他放下过。
李南鱼喝了一口水，慢慢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那天晚上，我和我妈替我爸守灵，我妈跟我说。”
“我爸自从知道我有易性癖这个毛病以后，就一直后悔把第一胎的女儿打掉了这件事情。他还说，小鱼从小就长得像女孩子，有可能真的是他们第一胎孩子的投胎转世，如果当时把第一胎生下来的话，说不定小鱼就是女孩子了，也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李南鱼睁开眼睛，眼眶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通红。
“我在想，如果我不离家出走，我爸是不是就不会死，他会不会就是因为我离家出走，所以才气得脑梗了的。”他咬着嘴唇，很用力地咬着，不咬下一块肉不罢休地咬着。
“不会的，你不要想太多，给自己增加负担了好吗？你爸都已经去世了，他也不希望你活在自责当中。”宋知非站了起来，走过去抱住他的脑袋轻声安慰。
李南鱼挣脱出来，用红红的眼睛看着宋知非，下嘴唇已经被他咬得流出了鲜红的血液。
她面色淡然，吐字缓慢：
“小非，我...现在...也...是女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