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天,梁王和巴根正在王府里议事,乌撒君长诺哲匆匆忙忙地闯了进来。
“今日是什么风,把你君长给吹来了?”梁王站起身道。
诺哲行礼坐下道:“王爷,有件大事,必须马上向你察报。”
“什么事情这么紧急?”
“霭翠要完婚了。”
“霭翠要完婚了?消息准确吗?”
“各个部落的土司闻讯都赶去祝贺了。”
“如果霭翠和永宁结为姻亲,霭翠的势力就更大了。看来,得想办法。”巴扎瓦尔弥站起来在大厅里走来走去,非常焦虑。
诺哲也站起身,走到巴扎瓦尔弥身旁道:“干脆,派人在半道上把新娘子杀了。”
“不行,这样做是下下之策。”巴扎瓦尔弥摇摇头。
诺哲疑惑地看着巴扎瓦尔弥道:“下下之策?”
巴扎瓦尔弥点点头,“对,那只会让霭翠和我们结仇,逼他死心投靠明军。”
诺哲睁大眼睛,“那该怎么办?”
巴扎瓦尔弥手一挥,“把新娘子抢来,以此为要挟,命令他听我们指挥。”
诺哲双手一拍,“这办法好。”
一旁的巴根也站起身道:“我亲自带人去。”
巴扎瓦尔弥道:“等等,让我想想。霭翠肯定会派人护亲,你们必须换上明军的装束,就是抢不到新娘子,也可以嫁祸明军。”
诺哲恭维道:“王爷高明!”
水西宣慰府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一片喜庆。这种气氛让那珠土司非常不高兴。她与霭翠君长从小一起长大,梦想就是长大后嫁给霭翠当君长夫人,但是一场政治联姻无情地粉碎了她的梦想。因此,霭翠高兴了,那珠就痛苦。
盛大的酒宴上,霭翠身披红花,逐一敬酒。每到一处,大家都热情祝贺。敬到那珠面前时,那珠将脸一歪,不理霭翠。
霭翠微露一丝苦笑,语重心长道:“那珠妹子,大哥感谢你前来捧场。这杯酒代表我的心意。”
那珠接过酒杯,看也不看,扔在地上。她的举动一下惊动全场,个个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霭翠有些尴尬,“你这是干什么?”
那珠鼻子一哼,“娶个母夜叉,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霭翠无奈道:“妹子,你喝多了。”
那珠突然站起,狂叫道:“我没喝多,我清醒得很。我就不明白,那奢香怎么比得上我?你为什么看不上我?你说,你说!”
霭翠有些生气,“来人啊,那珠土司喝醉了,把她扶出去休息。”
几名士兵上前,架起那珠就走。那珠挣扎道:“大哥,老爷,我没醉!”
格宗看到这一切,悄悄跟了出去。
以那珠的身份,她在酒宴上的表现的确非常失态,她也不愿意这样,但当自己心爱的人将属于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女人会歇斯底里的。
除了嚎陶大哭,她将家里的东西砸了一地。她平时坟好的面孔显得有些扭曲,吓得下人们都静静地站在旁边,不敢吭声,但听到的仍是一声断喝:“都给我滚出去!”
下人们早习惯了主人这样的呵斥,于是很明智地走了出去。下人们出去后,那珠一个人开始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她多么想趁着酒意对一个人大喊:“霭翠老爷!霭翠大哥!你瞎了眼啊……”
就在这个时候,格宗来到那珠身旁。格宗非常会找机会。紧紧抓住那珠的手道:“妹子,别伤心了。”
朦朦胧胧中,那珠只觉得眼前之人就是霭翠,欢喜道:“哥哥,你怎么才来呀?你让我等的好苦啊!”
格宗一听,内心一阵狂喜,于是不失时机地模仿霭翠的声音:“是我,妹子!”
很多弄假成真的事情就是在昏暗的灯光和模糊的意识下完成的,这时候那珠房间的油灯和她的意识创造了这样的条件,当霭翠的声音仿佛在她耳边响起来的时候,她一下子跌进了格宗的怀抱。格宗奸笑着,吹灭了身旁的油灯。然后,把烂醉如泥的那珠抱上了床……
清晨,一缕湿滚挽的细风让那珠渐渐清醒过来,见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地上扔满了男人和女人的衣裳,她不由得大惊。那珠扭头一看,身旁躺着一个正在蔚睡的男人,仔细一看,原来是格宗。她隐隐约约地回想起了昨天的事,耻辱感和愤怒让她几乎不能自已,狠狠一脚把格宗踢下了床。
格宗正在酣睡,突然被人这样一脚瑞醒,自然要破口大骂:“你,你发什么疯?”
格宗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铁锤重重地击在了她的心坎上,她歇斯底里地大骂道:“你,你太不要脸了!”
格宗并不理会那珠,而是嘿嘿一笑,“我不要脸?是你不要脸还是我不要脸?昨天晚上的事你还记得吧?是谁要死要活的缠着我,不让我离开?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从今往后,就死了你那条心吧。”格宗边说边穿衣裳。
格宗的无耻让那珠无可奈何。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她伤心地大哭起来。
“我知道你不舒服,不就是我大哥接亲了嘛。”
那珠哭得更厉害。
格宗走到她身旁坐下,安慰她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我虽说不是什么君长,但好歹也是二爷,今后不会亏待你的。”
那珠勃然大怒,“滚!”
格宗道:“告诉你,你不要不知好歹……”
那珠突然抓过尖刀,恶狠狠地指着格宗道:“你再不走,你相不相信,我一刀杀了你!”
格宗和那珠是一起长大的,知道那珠是说到做到的人。于是,他静静地离开了。
四夕永宁宣慰府也和水西一样充满了喜庆。
花轿已经抬到了永宁府门口,霭翠的三弟莫里带着迎亲的队伍,静静地等待盛装的奢香上轿。
临行前,永宁宣慰使禄照和夫人格玛与奢香和朵妮道别。格玛语重心长地对朵妮说:“朵妮,你服侍小姐已经多年,你自己说说,这些年来我们奢王府是怎样对待你的?”
朵妮跪拜在地上,双眼含着泪道:“夫人,朵妮从小就被你们收养,虽说是一名丫鬓,但你们把朵妮当作女儿一样。你们的养育之恩,朵妮将永世难忘。”
格玛叹道:“马上你就要陪小姐去了,这一去你和小姐就是水西的人了,我们也很难见到你们。朵妮,你若是记得我们宣慰府的一点好处,就一定要好好照顾小姐,服侍好小姐。”
朵妮道:“夫人,朵妮知道了。朵妮这一生一世,誓死效忠小姐。”
格玛道:“这就好,这就好。朵妮,小姐在家时被我们惯坏了,她的性格我不说你也知道,有些野性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到了水西后,你要随时提醒小姐,请她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她是君长夫人,是水西一百多万人的王母,她终身的责任和义务就是要照顾好君长,并为君长生育子女。只要她做了母亲……唉,你也是个女孩子,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不过,你只要记住时常提醒小姐,她已经不是我们宣慰府的小姐了,遇事要三思而行。”
朵妮道:“朵妮记住了。”
花轿终于起程了。
禄照挥着手,什么也说不出来。直到看不见花轿的踪影了,禄照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眼饱含热泪。格玛抹了抹眼泪,安慰禄照道:“老爷放心吧,奢香妹子从小就很聪慧,现在已经是个大人了,你不能总把她当小妹子看。再说,水西和我们世代相好,她这是去做君长夫人,而水西君长霭翠的为人我们也是比较了解的,我看你只是舍不得小妹而已。但小妹长大了,总是要出嫁的。”
禄照道:“我知道。可是,我们要多久才能再见到她呀?”
茫茫乌蒙山雄伟而险峻,迎亲的队伍在弯弯曲曲的山道中行走着,越往前走,道路越加崎岖难行。朵妮担心地扶着轿子,对三爷莫里说:“三爷,太危险了,请小姐下轿骑马吧。”
莫里勒住马道:“这可不行,哪有新娘子下花轿的,看这样的地势,骑马可能更危险。”
朵妮道:“不行,轿子更危险。”
奢香已叫停了花轿,走了出来,她环视四周,崇山峻岭,山势险恶。奢香一挥手道:“牵马来。”
莫里急忙吩咐下人牵马过来,并招呼女侍准备扶奢香上马,不待女侍近身,奢香早已飞身上马。
莫里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急切地喊道:“嫂子小心。”
说话间,奢香已经催马跑到了十丈开外。
朵妮也跳上一匹马,一边催马追赶奢香,一边扭头向莫里道:“三爷放心,小姐弓马娴熟,不会有事的。”
莫里也催马赶上了奢香和朵妮,“此处地势险恶,必有强人出没,嫂子居中行走,我来开路。”说完,莫里打马向前。
行走间,他不时前后左右四处观察。山势越来越险峻,所有的人都换成了水西马,水西马脚短腿粗,胸宽背圆,是山地马中最优秀的爬山能手,虽然速度慢了一点,但是非常稳健。
走了一个时辰,莫里对迎亲队伍道:“弟兄们,前面要到岩鹰岭了,大家要小心些。”
岩鹰岭是永宁与水西的分界点,此处是一个四不管的地方,因此有强人出没,经常发生杀人越货的事情。水西和永宁曾几次派兵围剿,都由于山势险峻、地域偏僻,一直未能奏效。
想到这里,莫里提高了警惕,一边走,一边谨慎地四下望着。
宣慰府上上下下都在作迎接新娘的准备。
果瓦和格宗带着人四处巡查。果瓦心情格外好,他对格宗道:“昨晚上你干什么去了?一晚上都见不着你。”
格宗得意道:“昨晚上,哈哈,昨晚上我当新郎去了。”
“你这嘴巴,就喜欢乱说。”
“哈哈,大管家,你以为我骗你是不是?我告诉你……”格宗想贴近果瓦的耳朵。
果瓦挡开他的手,“都什么时候了,你正经一点行不行?”
格宗笑道:“好,好,不说了。大哥的新娘子什么时候能到?”
果瓦看看天,回答道:“如果顺利的话,正午时分应该可以到了。”
格宗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果瓦的肩膀道:“你这个人呀,就是处处小心惯了,莫非还有人敢动我水西君长的迎亲队伍?”
果瓦摇头道:“这倒不敢,但这条路山势险恶,不好走呀。”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宣慰府大门外,门口已经聚集了上千彝家人,他们正载歌载舞地等待着。
霭翠在宣慰府大厅里焦急地等待着,果瓦和格宗走了进来。霭翠急忙问道:“你们说说,他们在路上不会出事吧?”
格宗说:“大哥放心,谁吃了豹子胆,敢动我水西君长的新娘!”
果瓦道:“如果要出事,就是梁王和诺哲在捣鬼。”
霭翠道:“是啊,我有些担心。”
果瓦道:“老爷,你就放心吧,三爷办事一向稳妥,他不会丢了新娘子的。”
霭翠道:“如果有什么事,我们如何向禄照交代?水西怕是会不得安宁了。”
格宗道:“还是大哥深思熟虑。”
果瓦道:“我看还是派人去接应为妥。”
格宗道:“好,我马上去安排。”
霭翠道:“你叫赫布将军亲自去。”
岩鹰岭的半山腰,巴根带着元兵已经埋伏多时。由于伏击的目标迟迟未到,元兵里开始有人议论:“怎么还不来?”
“又不是你娶亲?急什么。”
巴根回头看了一眼,严厉道:“不准说话。”
巴根的严厉是众所周知的,岩鹰岭一下子寂静了下来。一个小头目斗胆悄悄问巴根:“小王爷,他们会从这里经过吗?”
“从永宁到水西,只有这一条路,他们不走这里,难道会飞过去?”
“我听说新娘子很漂亮,霭翠艳福不浅啊!”
“你小子,就知道什么艳福。霭翠要是只图这些,水西漂亮的妹子少吗?”
“他一个大男人,不图这些图什么?”
“他图江山!知道吗?我们抢他的新娘子,是在替大元抢江山懂不懂?”
小头目似懂非懂,茫然地看着巴根。
与巴根一样,乌撒的君长诺哲也在焦急地等待着。乌撒和水西虽出自一脉,但一向不和,诺哲总是想借用梁王巴扎瓦尔弥的实力与水西一决高下。一大早,他就来到梁王府。
巴扎瓦尔弥喜形于色,一见诺哲,就对诺哲道:“诺哲君长,本王今天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大元将士刚刚在北方燕山一带打了胜仗,明军士气大伤。”
诺哲大喜,“可喜可贺!燕王兵多将广,如果能够分一支部队过来支援我们,那我们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巴扎瓦尔弥笑道:“诺哲君长,你这想法未免太天真了。现在,整个中原都被明贼控制,燕王如分兵远征,劳师支援我们是不可能的,远水解不了近渴。燕王能够在北方打胜仗,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支援。”
“那,我们现在的力量,是不是太弱了点?”
巴扎瓦尔弥点点头,“所以,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派人去请你来商量这件大事。明贼现在四川、贵阳屯聚重兵,之所以迟迟不敢向我们进攻,就是燕王在北方牵制了他们。而我们也就应该抓紧时间,扩充我们的军力。到时,只要时机成熟,我们和燕王南北夹击,则大元可兴也。”
“王爷有什么吩咐?”
“现在,我军的当务之急是要解决作战的马匹。我们蒙古马虽然高大,但在山地作战,还是不如水西马。为此,我准备建一个军马场。诺哲君长,这就需要你援手了。”
诺哲不解道:“王爷,既然这样,那你为何把小王爷抢来的水西马又退还给水西呢?”
“那是两回事。水西是我们抵抗明贼的天然屏障,如无特殊情况,最好不要得罪他们。”
“可是,他们已经归顺了明贼。”
“你以为霭翠真的会归顺明贼?他不会那么蠢。他们之间,也是各自心怀鬼胎的。我们现在的对策,就是要想办法拆散他们的联盟,把霭翠拉拢到我们这边来。”
“所以,王爷就派小王爷去抢劫新娘子?”
巴扎瓦尔弥笑道:“这是一箭双雕,一可以逼霭翠就范,二可以挑拨水西和明贼的关系。”
“王爷,你这一招实在是妙啊!”
巴扎瓦尔弥叹道:“按说,拉拢霭翠,本王是不应该出此下策的。但非常时期,也就顾不得这么多了。”
诺哲关切道:“王爷,小王爷不会失手吧?”
巴扎瓦尔弥想了想,“你放心,他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那是当然的。小王爷向来勇猛。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迎亲队伍来到岩鹰岭。
巴根见对方全部进人了埋伏圈,一声令下:“放箭!”飞矢突发,迎亲队伍中十几名水西士兵中箭倒地,迎亲队伍顿时大乱。巴根带着身着明军服装的元兵从草丛中跃出来,凶狠地杀向迎亲的队伍,巴根凶狠地喊道:“活捉新娘子,其他格杀勿论!”
莫里大叫:“大家莫慌,保护好夫人!”
双方激战在一起。莫里的刀法相当了得,一连砍杀了几个冲上来的伏兵,元兵见他厉害,更多的人围了上来。
这场战斗一上来就呈现了一边倒的态势。巴根是有备而来,人多兵精,水西的败势不可避免。
莫里见事态紧急,边战边喊:“保护夫人冲出去!”
水西兵越来越少,朵妮也手持宝剑,保护着奢香。莫里情急大叫:“嫂子快走!”他勇猛地带着几个水西兵向元兵反击,一个水西小头目护卫在奢香身旁,已多处受伤。元兵不断从四周围了上来,朵妮和奢香也拔出宝剑奋力杀敌,在众人的拥簇下,眼看就要冲出包围圈。
巴根见状,取出弓箭,对着莫里大喝一声:“看箭”。莫里“啊”的一声,左胸中箭,掉下马去,滚下了山崖。
水西兵见主将落马,拼杀得更加勇猛了。领头的大叫:“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双方奋力搏杀,水西兵剩下不多了,元兵也伤亡过半。十几名元兵围住奢香和朵妮。奢香和朵妮背靠背奋战,朵妮身上多处受伤。
正在危急之时,元军小头目大叫:“留下活口。”
元兵一齐后退,几十名弓箭手,拉弓对准奢香和朵妮。朵妮用身体挡在奢香前面,紧握宝剑,怒目而视。
奢香拨开朵妮道:“朵妮,收剑!”
朵妮很不情愿地将剑入鞘。
奢香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元兵小头目道:“我们是明军。”
奢香道:“你们根本不是明军,把你们领头的叫来!”
这时候,水西兵几乎伤亡殆尽。巴根飞马奔过来,和奢香、朵妮一照面,双方不由大惊。
朵妮一看巴根,怒火中烧,“好你个贼人!你不是说你被明军追杀吗?原来你一直在欺骗我们!”
巴根毫无思想准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朵妮继续骂道:“要是知道你是这种人,当初就不该救你,我们真是瞎了眼!”
奢香紧紧盯着巴根道:“你们不是明朝的军队。”
巴根一时语塞:“我……”
“你来抢我,是想在水西得到什么?”
巴根无言以对。
“说吧,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小头目见巴根不说话,有些急了,上前一步道:“闲话少说。”示意几个士兵们上前用绳索捆住奢香和朵妮,押着她们离开了岩鹰岭。
巴根跟在最后面,心情非常矛盾,他喃喃道:“新娘子怎么会是她?”
奢香、朵妮回头看巴根,巴根急忙转过脸,不敢和她们对视。
在老鹰岩,巴根他们一走,十几名负伤的水西士兵挣扎爬起来。一名小头目道:“快,那些明军肯定没走远,你,”他指着一名士兵道:“快骑马回去报告霭翠君长。”又对另外两个士兵说:“你们上烽火台点火,凡是我水西四十八部人马见到烽火,必然会拦截所有过往人马。”
小头目艰难地捡起一把大刀道:“其他人跟我去追,为三爷报仇!”
巴根心里明白,他如果把奢香和朵妮放了,回去是没法交差的。但他又不想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押着奢香和朵妮走来的这一路,他内心一直在挣扎,连正眼看她们的勇气都没有,羞辱感和愧疚感一直缠绕着他:难道自己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经过一番斗争后,巴根决定找机会放走奢香和朵妮,虽然他知道自己将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巴根带着他的队伍一连翻了几座山,显得非常疲惫,一位小头目道:“小王爷,你是不是受伤了?要不,在这里休息休息?”
巴根想想道:“也好,大家休息休息。”
奢香和朵妮在巴根对面坐下。巴根看见朵妮腰间挂着他的那只玉佩,顿时感到无地自容。朵妮愤恨地看了他一眼,巴根急忙调过头去。巴根想了想,打定了主意,他对身旁的几名士兵道:“你们几个,去前面打探打探,看看有没有情况。”
那些士兵一走,巴根对着奢香和朵妮欲言又止。
奢香道:“你们是梁王的人吧?”
巴根答非所问:“新娘子怎么会是你?”
奢香凛然道:“你准备带我去哪里?”
巴根还没有回答,朵妮愤怒地说:“我告诉你,你只要敢对我们小姐有半点不敬,我就跟你拼了!”
巴根道:“看来,我让你们失望了。你们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们的。”
朵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巴根正要回答,探路的几名士兵急急忙忙回来报告:“水西人点燃了烽火,现在到处都是水西的军马。我们走不了啦。”
一名士兵道:“我们装扮的是明军,蒙混过关不难,难的是这俩人,她们如果泄漏了我们的底细,我们就完了。”
小头目道:“那还留着她们干什么?”说着,小头目拔剑上前,欲刺向奢香和朵妮,被巴根飞快地击落了剑。
小头目望着巴根,不解道:“留下她们,我们一个也跑不了。”
巴根道:“你忘了是不是?我们只抢不杀。”
“可是……”小头目还欲争辩。
巴根怒道:“不要再说了,”他看了一眼奢香和朵妮道:“留下她们,我们走。”说完,巴根对奢香和朵妮拱拱手,领着元兵离去。
朵妮大喊:“你们走得了吗!”
巴根回头道:“那是我们的事。”
巴根他们离去不久,水西的小头目就带着七八个伤兵一路追赶到此,发现了奢香和朵妮。小头目急忙下马跪拜:“小人们无能,让夫人受惊了。”
朵妮道:“快,解开我们。”
小头目一边给奢香和朵妮解绳索一边问道:“夫人,你是怎么脱险的?那些明兵呢?”
奢香道:“不是明军干的。”
小头目一惊,“不是明军是谁?”
朵妮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先保护夫人回去。”
众人拥着奢香,朝水西方向赶去。刚走不远,便见一队人马向他们冲来。朵妮大叫:“不好,他们又来了!小姐,怎么办?”众人迅速持刀枪把奢香保护在核心。
小头目仔细一看,叫道:“夫人,是我们水西的人!”
巴根带着部下换成彝族老百姓的服装,很容易就脱离了水西军的检查,平安回到了云南。巴根还没有到云南,巴根故意放走奢香的消息早已传到了梁王的大儿子巴合木的耳朵里。巴合木没有立即向巴扎瓦尔弥报告,而是到巴扎瓦尔弥那里等着巴根。巴根一回云南,就来拜见巴扎瓦尔弥,刚一进帐,巴根就向巴扎瓦尔弥跪下道:“儿臣无能,没有抢到奢香,请父王降罪!”
巴扎瓦尔弥听到这话,有些失望,他一直认为巴根能力很强,交给他的任务也很少失手,这次居然一个人回来了。
还没有等巴扎瓦尔弥说话,一旁坐着的巴合木冷笑起来道:“是没有抢到,还是抢到了又故意放走了?”
巴扎瓦尔弥一听巴合木这话,顿时疑虑起来,盯着巴根厉声问道:“是你故意放走了她?”
巴根不知道怎样解释这件事情,吞吞吐吐道:“儿臣……”
巴合木走到巴扎瓦尔弥的跟前,双手一拱道:“父王,儿臣听说他们是抢到奢香的,后来巴根在路上把他们放了。”
巴扎瓦尔弥一听,勃然大怒,他怒气冲冲地看着巴根问道:“真有此事?”
巴根没有解释,把头埋得很低,跪在地上。
巴扎瓦尔弥怒火中烧,大声道:“来人,把巴根给我拉下去,关进大牢,没有我的旨意,谁也不准放他出来!”
水西宣慰府门口的喜庆依然热烈,在那里聚集的数千彝民载歌载舞,等待着他们的君长夫人。霭翠也被大家的欢喜感染了,但是有一丝不安涌上了心头。
这种不安得到了印证,一匹快马奔来,一位士兵浑身鲜血飞奔而至。士兵滚下马匹,跪在霭翠面前:“老爷,老爷,夫人……”
霭翠大叫:“夫人怎么了?”
“夫人,被明军抢去了!”
“什么!三爷呢?”
“三爷负伤,下落不明。”
“那,你没有碰见赫布将军?”
“我为了抢时间,从小路赶回来的。”
格宗怒气冲冲大叫道:“明军欺人太甚,大哥,我马上带人,杀过乌江去。”
数千彝民一齐高呼:“杀过乌江,救回夫人!”
果瓦道:“二爷,冷静,把事情搞清楚再说。”
格宗大声道:“这还不清楚,就是明军干的嘛。当年,他们的敌人是蒙古人,现在,蒙古人禅他们打跑了,他们就来欺负我们了。老爷,下命令吧。先下手为强,我就不信,明军个个都是铜头铁臂。”
霭翠见大家群情激奋,知道这个时候作为君长应该保持冷静,想想道:“二弟,我们先不要鲁莽。这样吧,先派人过河,去找明军的将领交涉,要他们先退回夫人,如若不退,我们再行动。”
格宗大声喊道:“大哥,还等什么呀!人家都欺辱到你头上了,把你的新娘子都抢走了。大哥,你若是条彝家汉子,就该出手了!”
霭翠回头问果瓦道:“大管家,你是怎么想的?”
果瓦道:“我在想,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名堂?”
格宗道:“什么名堂?”
果瓦道:“你们想想,那些明军,他们无缘无故地抢人干什么?再说,他们就是真要抢,何必穿明军服装呢?依我看,是不是有人在蓄意把水搞浑,想坐收渔人之利呢?”
霭翠道:“你是说,梁王的人……”
果瓦道:“很有这种可能。”
格宗有些生气,“你们啊,就是怕……”
他的话音未落,一匹快马飞奔而来,来人大呼:“赫布将军报夫人平安。”
阿离留在水西,转眼几个月过去了。这段时间来,阿离规规矩矩,每天都在家里做着家务,从不随便外出。但这天,吃过晚饭,她就出去了,直到很晚,她才回到家中,悄悄进屋。
果瓦还没有睡觉,正在屋里等着阿离,见阿离进屋,叫了一声:“阿离,你回来了?”
阿离吃了一惊,“阿爸,你还没睡吗。”
果瓦指着板凳道:“阿离,你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阿离见果瓦一脸的严肃,就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果瓦想了想,慢慢说道:“阿离,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一个姑娘,远离父母,漂泊在异乡。那种滋味,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阿离的眼圈红了,她急忙掉过头,掩饰说:“阿爸,我没有什么。能和你生活在一起,我很知足的。”
果瓦摇摇头,“孩子啊,你别骗阿爸了,阿爸什么都能看出来。”
阿离幽幽道:“真的,阿爸,我就是出去散散心,没有什么。”
果瓦叹口气道:“外出散散心可以。但你要记住,你同一般的姑娘不一样。水西的小伙子都仰慕你的美貌,所以,你千万不能因为感到孤独,而随意和小伙子们交往,这样,就会毁了你的前途。”
“阿爸,你都说些什么呀!阿离只要能在你的身边,过上安稳日子就不错了。”
“不,此一时,彼一时。当初,三爷拒绝你,是因为他不了解你。我相信,天长日久,三爷也许会回心转意的。”
“阿爸,阿离不敢有奢望,三爷现在生死未卜,还知不知道他能不能够回来呢。”
果瓦望了望屋外的夜空,对阿离道:“吉人自有天相,老爷已经派人沿河查找,没有发现三爷尸体,三爷有可能还活着。阿离啊,你不是寻常姑娘,是一定要嫁到王府的。所以,不管什么小伙子来找你,你必须坚决拒绝。”
“是,我知道了,阿爸。”
正在此时,下人进来道:“大管家,霭翠老爷请你去一趟。”
果瓦道:“我知道了。”
果瓦起身对阿离道:“阿离,早点睡。”
阿离点点头,“阿爸,你放心去吧。”
果瓦急匆匆来到宣慰府,霭翠着急地在屋里等待着他。果瓦一进门,霭翠就问道:“大总管,我们去找三弟的人都回来了吗?”
果瓦答道:“都回来了,没发现三爷的踪迹。”
霭翠的脸上更加阴沉,“这么说,三弟他……”
果瓦急忙说:“老爷,你放心吧,我看三爷不是短命的相,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霭翠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果瓦,我一直在想,梁王上次抢我军马,这次又抢夫人,还杀我三弟,实在是欺我水西太甚。我们水西如果不拿出一点态度,他们就以为我们太软弱了。长此下去,水西的子民会怎么看待我们?”
果瓦一惊,“这么说来,老爷想对梁王动武?”
霭翠沉重地说:“是啊,亲兄弟被杀,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果瓦,你应该知道,我对莫里是寄予很大希望的。我的两个弟兄你都知道,老二是不堪大用的,只有老三莫里是可造之才。你说,我能不报这个仇吗?”
果瓦点头道:“老爷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老爷冷静想想,三爷现在是生是死尚不清楚。再说了,到底是不是梁王派的人,我们也没有确切证据。所以,我劝老爷千万冷静,千万不要轻易发兵。”
霭翠悲愤地说:“这几天,我一直都在对自己说,要冷静,不要轻易发兵,可是,我说服不了自己,毕竟是手足之情。”
“老爷,我知道你们兄弟情深,此仇是一定要报的。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
“你没有必胜的把握。梁王虽然在四川败给明军,但实力尚存。兵家道:杀人三千,自损八百。虽说元军现在大败,但明军也损失巨大。这也是明军不敢贸然乘胜进攻梁王的原因。如果我们倾全力与梁王一战,必两败俱伤。”
霭翠点点头,“是呀,如果实力受损,我们必被朝廷小觑,水西地位岌岌可危。但是,人争一口气,树活一张皮,难道我能因此而置手足之情于不顾吗?如此我如何取信于子民,取信于天下?”
果瓦想了想,“既然如此,也只有一战。但还是要缓发兵。一是发兵不是小事,我们需要时间准备。二是此间倘若三爷归来,我们就能免去战火。”
霭翠一挥手,“好,通知各部,备战!”
果瓦说得对,莫里不是短命相。那天他被巴根射落山崖,掉进河中,顺水而下,冲到了一个拐弯处,正好被一棵倒在河中的大树树枝挂住。
一条打焦船慢慢摇来,船上坐着一个彝族老翁,他的孙女阿花摇着船。
阿花一下看见了莫里,叫道:“阿公,那里好像有个人。”
“阿花,你是不是眼睛看花了?这个地方,鬼都不会来,怎么会有人。”
“真的是个人,哎呀,好像死了。”
阿公一听这话,摇头道:“莫管闲事,快走。”
就在此时,河里的莫里动了动,阿花看见了,急忙对阿公道:“阿公,那人好像还在动。”
阿公一听,朝那边望了一眼,对阿花说:“快摇过去看看。”
阿花急忙把船摇了过去,和阿公把莫里拉上船。
阿公仔细看了看,莫里右胸中箭,他又摸摸莫里的脉息道:“阿花,快把船摇回去,这人还有救。”
阿花急忙摇起船,不一会儿,渔船摇进了一个大峡谷。
小船在一个茅屋的下面靠了岸,阿公把莫里背进茅屋,放在床上,然后给莫里上药。
阿花端来一盆水,给莫里擦洗着。阿花问道:“阿公,这是个什么人呀?”
阿公看了看莫里的装束道:“不知道,但看装束肯定是我们彝家人。”
阿花皱起眉头道:“他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阿公叹了一口气,“一定是部落之间打冤家受的伤。唉,作孽呀。”
“阿公,我就不明白,都是彝家,打什么冤架啊!”
阿公上好了药,在板凳上坐了下来。“土司老爷们为了争地盘,争娃子,这些娃子的命就不值钱了。”
“阿公,这人能救活吗?”阿花给阿公端来一碗水坐在了阿公旁边。
阿公一口喝干碗中的水道:“伤势不轻,就看这小伙子的命硬不硬了。”
莫里的命确实比较硬,三天后他就醒了过来。他慢慢睁开眼睛,四下一望,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挣扎着坐起身,只觉得头晕眼花,一下子又跌倒在床上。
正在做饭的阿花听见响动,马上叫道:“阿公,他醒了。”
阿公在屋外收拾渔网,一听叫声,马上进屋,来到床边。阿公道:“哎呀,小伙子,你总算醒过来了。”
莫里看了看阿公,问道:“阿公,我这是在哪里?”
阿公笑道:“这是阿公的家。”
莫里又看了看屋里,“这么说,是阿公救了我?”
阿公在莫里对面坐下。“小伙子,三天前,我和孙女在河里看见了你,见你还有一口气,就把你背回来了。”
莫里感谢道:“阿公救命之恩,一辈子感谢不尽。”说着,莫里又要坐起身。
阿公急忙把他拦住,“小伙子,你的伤还没有好,千万不要随便乱动。”
阿公问道:“小伙子,你叫什么?是哪里人?”
莫里道:“我叫阿里,是水西的一个商人。前些日子我和几个朋友去四川去做生意,路上碰见了山匪,货物被他们抢劫一空,我们急忙逃跑,我被山匪射了一箭,掉进了河里……以后,我就不知道了。”
阿公摇摇头,“作孽啊。”
莫里问道:“阿公,这是什么地方?”
阿公道:“我们这里是乌撒部落,归诺哲老爷管。”
莫里一惊,“这里是乌撒?”
阿公道:“是啊,你肯定是被河水冲到这里来的。”
就在这时,阿花喊道:“阿公,饭好了。”
阿公对阿花道:“阿花,端一碗饭来,我喂他吃。”
莫里急忙坐起,“不用,我自己能行。”
阿公拍拍莫里的肩说:“小伙子,不要逞强了。来吧,阿公喂你。”
在阿公和阿花的精心照料下,莫里的伤渐渐好了。
这一天,阿公和阿花打焦去了,莫里便独自坐在院子里,为阿公编一只竹筐。莫里才刚刚编了一半,就见几个乌撒士兵闯进院子来。
一个士兵张口就问:“这屋里老头呢?”
莫里急忙答应道:“阿公下河去了。”
士兵看了看莫里,厉声问道:“你是谁?”
莫里一惊,“我……”
小头目道:“管他是谁,抓走就是。”
莫里挣扎道:“为什么抓我?”
小头目道:“你年纪轻轻的,不去为老爷打仗,在这里干什么?抓走!”
几个士兵一拥而上,把莫里捆起来抓走了。
霭翠准备打仗之事,惊动了整个大西南,也惊动了奢香。奢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作为只主内不主外的君长夫人,她不便插手这些大事。但她同时意识到时局的危急,必须要提醒自己的丈夫霭翠,于是叫朵妮去请霭翠来。
不一会儿,霭翠走了进来道:“夫人,你找我?”
奢香接过朵妮端来的茶水递给霭翠。“老爷,有句话,我今天一直在想,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霭翠笑道:“你是我的夫人,也就是水西的女主人,有什么话不能说?”
奢香关切地说:“老爷,这几天,我看你茶饭无味,寝食不安,我就知道你和三弟的兄弟情分是多么重。可是,有句话,叫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为了给三弟报仇,陈兵十万于边境。我就担心,万一这仗真要是打起来,后果不堪设想,那将是数万人人头落地呀。”
霭翠眼睛一瞪,“这么说来,三弟的仇就不报了?”
奢香微微一笑道:“不,要报。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三弟下落不明,你若贸然出兵,实为不明;用数万人的性命消一时之气,实为不智。如此不明不智之举,只怕三弟也不会答应吧?”
霭翠点点头,“夫人,我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如果三弟真有什么不测的话,我将痛失臂膀。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
“听老爷的口气,老爷是想把三弟培养成栋梁之才。”
“夫人说得对,我一直看重老三。但就是恨铁不成钢,他每次做什么事,就差那么一点火候。比如说这次,你们过老鹰嘴时,老三就应该有所准备,事先安排人占据老鹰嘴,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局面?他自己也不会遭此劫难。他如果回不来,我非报此仇不可;他如果活着回来了,我一定要好好地惩罚他,让他好好反省反省,这样,他今后才可能担得起大事。”
“但愿三弟平安归来。”
霭翠和奢香根本不会想到,莫里已经成了诺哲军队中的一名士兵。此刻,乌撒的军队正在操练,莫里也在其中。
阿布陪同诺哲来到了训练场。千夫长一见老爷来到,急忙喝令:“跪见君长老爷。”
士兵们立刻跪了下来,莫里也无奈地跪下。
诺哲得意地挥挥手,众人起立。
阿布躬身对诺哲道:“请君长大人训令。”
诺哲干咳了几声,然后训话:“你们要认真训练,要不了多久,你们就会上战场,去迎战贵州的霭翠。贵州的霭翠居然敢投降明贼,封了什么贵州宣慰使。这是对我们彝家的背叛。总有一天,我们要扫平水西,一统彝家。到时,你们都是乌撒的功臣。”
下面一阵欢呼。
莫里在这样的情形下,要是不跟着欢呼就太显眼了。阿布是认识他的,要是让阿布认出他是水西的三爷,他就没有逃跑的机会了。当初阿布送阿离去水西,莫里说什么也不答应这门婚事的时候,伤透了阿布和阿离的心。他知道即便现在自己是一个士兵的装束,只要自己被阿布注意到了,阿布就一定会认出自己。莫里知道乌撒人对水西的三爷是绝对不会客气的,他必须小心隐藏。
但是有一个乌撒人对莫里的态度很例外,这就是身在水西的阿离。阿离虽然以乌撒君长诺哲养女的身份没能和莫里结为秦晋之好,但阿离并没有怪罪莫里。她觉得莫里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如果不是有着各自特定的身份,她一直愿意相信,他们是可以成为夫妻的。
由于阿离的特殊身份,她在水西的日子并不好过。不过她的干爹果瓦对她相当地怜爱,让她受伤的心灵感到一丝丝温暖。在莫里失踪的那天晚上,干爹果瓦对阿离吩咐那些话以后,阿离行事更加小心了,除了洗衣裳,她基本上不出门了。可越怕出事,麻烦就越要找上门来。
这天,阿离在河边洗完衣裳,背着衣裳回家。阿离刚走了几步,就遇见了那珠土司。
那珠嘴一翘,“哟,这不是阿离小姐吗?阿离小姐可是要当三爷夫人的,怎么还干这些下人的粗活。”
阿离急忙行礼道:“那珠老爷。”说完,就要离去。
那珠大喝一声:“你给我站住。”
阿离停了下来,“老爷有何吩咐?”
那珠围着阿离转了一圈,“哼,你这个狐狸精,你怎么还不滚?你留在我们水西干什么?难道想搞诡计不成?”
阿离分辩道:“那珠老爷,你可不要冤枉阿离,阿离没有得罪你。”
那珠哼了一声:“你得罪我?你有什么资格得罪我?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乌撒派来的奸细?”
阿离气得说不出话。
正在这时,奢香骑着马和朵妮过来了。
那珠一见奢香,眼珠一转,殷勤地行礼道:“夫人,那珠有礼了。”
奢香仔细望了望那珠,她虽说嫁到水西有一段时间了,也多次听人说起过这个那珠,但一直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她。奢香微微一笑,“是那珠呀!老爷常常提起你,说有个漂亮的妹妹叫那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那珠心中先是一喜,但马上就阴沉下来。奢香其人,已经被她视为毕生最大的敌人,她认为,如果没有奢香,君长夫人肯定就会是她。多少年来,那珠一直做着君长夫人的美梦,虽说霭翠一直未接纳她,但那珠相信,只要藤蔓一直缠着树,树木是不会躲开藤的。谁料得到呢?就是这个奢香,使那珠的美梦彻底破碎了。
那珠做梦都想在奢香面前撒泼,但真的近在咫尺,她又心虚了,人家毕竟是君长夫人,她也不敢太放肆。她平常自负美貌,可奢香的美貌不在她之下,甚至比她显得更加雍容华贵。听奢香赞美她,那珠嘴巴张了张,毫无表情地说道:“感谢君长还想得起小妹。”
奢香见那珠神情异样,就不想多说,笑对那珠道:“那珠土司你忙吧,奢香先走一步。”
奢香刚要离开,那珠叫了一声:“夫人慢走。”
奢香停住马,“何事?”
那珠指着阿离道:“夫人,这人是个奸细,怎么处理,请夫人示下。”
奢香看了看阿离,有些不解,“奸细?”
那珠提高了嗓门,“她是乌撒部落土司诺哲的养女。前些日子冒充诺哲的女儿来和三爷完婚,谁知道我们三爷不收他,她就赖在我们水西不走了。哼,她为什么要留在我们水西?不是奸细是什么?”
阿离委屈地对奢香道:“夫人,阿离不是奸细!阿离不是奸细!”
阿离一事,奢香也听人说起过。此刻,阿离就像一只小猫,萎缩着站在那里,楚楚可怜。奢香心里感叹道:好漂亮的姑娘!奢香很是不解,这阿离如此与世无争,那珠土司为什么一点要置她于死地呢?奢香笑着说:“你就是阿离?早听说果瓦大总管的干女儿非常漂亮,果然如此。这么漂亮的姑娘,留在我们水西不好吗?三爷不要她,喜欢她的小伙子一定很多。”
阿离听了奢香这话,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她感激地看了奢香一眼,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那珠见事情如此,气得一跺脚,恨恨离去。
阿离深深地向奢香行了一个礼,端着衣裳走了。
看着阿离远去的背影,朵妮对奢香道:“夫人,这位阿离姑娘真漂亮。”
“是的,确实很漂亮。”
“我敢说,任何男人见到她都会动心的。可是三爷却不接受。三爷这是为何呢?”
奢香若有所思,“是吗?那我问你,三爷为什么不动心?”
朵妮想了想,“我不清楚,小姐,你清楚吗?”
奢香笑道:“三爷不是不动心,而是不敢动心。”
朵妮睁大眼睛问道:“为什么?”
“因为,阿离是乌撒的女人。”
“乌撒的女人,为什么就不能动心?”
奢香摇摇头道:“你啊,你还不懂。”
朵妮奇怪地问:“我怎么不懂?夫人不是常常说,天下彝人是一家吗?我们水西和乌撒结成了亲家,那不更吗?”
“当然更好,但是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朵妮感叹道:“这么好的姑娘,我都替我们三爷惋惜。小姐,如果三爷回来了,你会促成他们成婚吗?”
奢香不再说话。既然说到了三爷,就目前而言,毕竟是一件令水西人伤心的事情。这段时间,看着自己的丈夫痛失手足,奢香的心也一直被牵动着。她挂念着莫里,莫里毕竟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摔下山崖的。这段日子,奢香一直在心里为莫里祈祷,希望莫里能奇迹般地回到水西。
莫里被乌撒军队抓去已经有半个多月了。这段时间,莫里一直寻找机会逃跑。莫里发现,乌撒的军队虽说天天在练兵,但是管理很差,漏洞很多。莫里本来早就可以逃掉的,但为了更多地了解乌撒军队的情况,他决定先留下来仔细观察一下。现在,他觉得已经差不多了,打定主意准备逃回去。
吃过晚饭,待到天黑时,莫里悄悄来到马厩,见军士正给军马上料。莫里正想上前去,见一小头目带着一队巡营的士兵走了过来,莫里急忙拔剑舞动起来。
小头目见莫里如此,笑道:“阿里,你这小子不错,训练很刻苦啊!”
莫里装傻,“嘿嘿”一笑。
小头目拍拍他的肩道,“傻小子,好好干,以后老爷不会亏待你。”
莫里点点头,又是一笑。
小头目带着士兵走了,此时,上马料的军士也走了。莫里左右看了看,摸进马棚,牵出一匹马。莫里骑上马,慢慢走到大门口,突然加速,冲出了营房。
哨兵一见,大声叫道:“有人逃跑了!有人逃跑了!”
小头目闻声赶来,“谁跑了?”
哨兵道:“是阿里。”
“阿里?”小头目飞身上马道:“追。”七八个骑兵跟着追了出去。
莫里催马狂奔,后面紧追不舍。
追兵在后面不断放箭,莫里一一躲过。很快,莫里逃到一个山梁处,过了此山梁;就是贵州地界了。
追兵见此,一齐放箭。只见莫里所骑马匹中箭,滚下山梁,掉人深渊。追兵到了坠马处,向下看看,小头目自言自语道:“想不到平时老老实实的阿里居然要逃跑。”然后扭头对众士兵说:“看见没有?这就是想逃跑的下场!”
待追兵走后,莫里从荆棘里爬了出来,他虽然没有被追兵的箭射中,但是已被荆棘刺得遍体鳞伤。他简单地包扎了一下,然后跌跌撞撞地朝水西方向走去。
霭翠正在和果瓦、格宗等商量部落的大事,手下急急进来察报:“老爷,三爷回来了。”
格宗大喜道:“什么,我三弟回来了?在哪里?”
话音刚落,便见莫里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地进来,浑身上下伤痕累累。
果瓦一见莫里这样,还来不及行礼便大叫:“来人呐,快去请彝医。”
莫里一步抢到霭翠面前跪下,叫了一声“大哥。”眼泪便流了出来,硬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霭翠猛然站起,激动地喊了一声:“三弟!”但马上,他又坐了下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喝道:“哭什么,回来了就好!”
格宗和果瓦望着霭翠,有些不解。
莫里不敢抬头,“大哥,请你宽恕小弟的无能。”
霭翠顿时大怒,“宽恕?你不想想,你干的事能宽恕吗?要你去迎亲,你差点把夫人送了。你说,你还能干什么?”
“小弟无能,坏了大哥的大事,小弟有罪。”
“你还知道你有罪?堂堂的水西三爷,居然被几个孟贼杀得落花流水,你把我们水西人的脸丢尽了。”
“大哥,我知道我罪不可赦,误了大哥的事情。但不管怎么说,莫里我生是水西的人,死是水西的鬼。所以,这一次我被昆明的诺哲抓去,我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寻找机会,回到我们水西来。我回来不求别的,只求大哥原谅我,让我干什么都可以,我决无怨言。”
格宗在一旁劝说道:“大哥,三弟虽然有错,但他毕竟是……”
霭翠怒道:“你不要说了。这一次如果我原谅了他,那我今后如何面对我的子民。”
果瓦也劝道:“老爷……”
霭翠手一挥,“无须多言。从现在起,革掉莫里的一切职务,降为士卒使用。”说罢,霭翠拂袖而去。
莫里回来,霭翠本来应该高兴,但他一想到莫里的过失,就越发生气。他对莫里寄托的希望太大了。他满脸怒气地回到自己房中,刚坐下不久,奢香兴冲冲地进来了。她一进来就发现霭翠的脸色不对,她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老爷,听下人说,三爷回来了?”
霭翠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显得很平静地说:“夫人的消息挺快啊,不知道你还听说些什么?你是不是来给莫里说情的?如果是,就没有必要说了,我自己兄弟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办。”
奢香一怔,她没想到霭翠会这么回答,便冷冷道:“听老爷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觉得我管得太宽了些?”
这次倒是霭翠吃惊了,霭翠急忙道:“不,不,夫人误会了。”
奢香道:“是吗?可我怎么觉得老爷很不高兴?如果老爷认为奢香管得太宽,奢香今后决不多言。”
霭翠急忙站了起来,“夫人真的误会了。霭翠绝对没有怪罪夫人的意思。相反,如果夫人真的能帮我管管事,我倒是求之不得。”
“老爷这是开玩笑吧?奢香粗笨顽劣,才疏学浅,怎敢随便过问老爷的公事。”
“看来夫人是心中有气。好了……我知道刚才的话有些欠考虑,可是三弟的事……”
“可是怎么了?”
“他已经被我革了职,去做一名士卒了。”
“降成士卒了?你即便要磨砺他,惩罚他,也未免太过了吧?”
霭翠摇摇头,“夫人,你不知道,三弟这一年多来,没干过一件让我称心满意的事。我派他去迎亲,他应该知道这件事情的分量,他却把你给弄丢了。”
奢香道:“这也不能怪他,那些伏兵几倍于他。莫里还险些丢了性命呢。”
“照夫人这么说,他不但无过,而且还有功是不是?”
“这我不管。再说,我不是没丢吗?”
“夫人不要再说了。我这两个兄弟的秉性,我知道。”
奢香想想道:“既然你已经这样决定,我也无话可说,但我提个建议行吗?”
“夫人请说。”
“把三弟调到护卫队来,你看好不好?”
“既然夫人说了,那就照办好了。”霭翠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你去哪?”奢香追着霭翠问道。
霭翠摇摇手,“我去打猎。”
“天气不太好,改天我陪老爷去。”
“今天我高兴。”
莫里虽然没有伤到筋骨,但彝医还是要求他卧床休息,可是莫里怎么也睡不着。他独自来到河边,望着河水,眼泪流了下来。
格宗来到他身旁,安慰他道:“三弟,别伤心了,大哥是在气头上。”
莫里摇摇头道:“不怪大哥,我真的太无用,给大哥丢脸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怪,只怪我们的敌人太狠毒。”
“二哥,我后来仔细地想了想,半路上伏击我们的那些人,不可能是明军的人。”
“大哥早就想到这些了。那些伏击你的人,就是梁王的人。所以,我们水西陈兵十万到了云南边境,如果你还没有回来,我们就要发兵,替你报仇。”
“我在诺哲的军队里也听到了这件事,所以,我千方百计要急着回来。如果一旦发生战争,那将是一场大灾难。不能因为我莫里,折了数万将士的性命。”
格宗拍拍莫里的肩膀道:“莫里,你就先去兵营呆两天,过些日子,等大哥气消了,我再找他去说说。”
莫里沉默了一会儿,转移话题道:“二哥,我们这位阿嫂,你觉得怎么样?”
格宗不以为然地说:“女人嘛,就是伺候男人的,有什么一样不一样。”
莫里想说什么,嘴张了张,没开口。
他们两个都不知道,此刻,阿离就躲在不远处。她一脸的关切之情,想过去却又不敢。
由于莫里平安地回到水西,一场大战就此避免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此风平浪静了,莫里被革职的风波还没过去,奢香又惹出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那天霭翠出去打猎了,奢香在庭院里看书。看了几页,果瓦走了过来。奢香放下手中的书,“大管家?快请坐。”
果瓦恭恭敬敬道:“夫人好。”然后坐了下来。
奢香道:“我还在永宁的时候,就听人说过,果瓦大管家是水西最有学问的人。今后,还请大管家多多赐教。”
果瓦摇头道:“夫人这话太客气了,小人实在不敢当。小人早就听人说过,夫人勤勉好学,十分喜爱读书。且天资聪颖,过目不忘。”
奢香一笑,“大管家这是抬举我。我奢香是什么人,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果瓦道:“夫人,但愿夫人能辅佐好我们老爷,给我们水西的子民带来安宁和吉祥。”
奢香道:“大管家,你千万不要对奢香有过高的要求。”
果瓦看了看奢香手中的书,问道:“夫人手中拿的是什么书?”
“这是《论语》。”奢香说着,把书递给果瓦。
果瓦一惊,又看了看手中的书,“夫人,你看汉人的书?”
奢香有些奇怪,“怎么?大管家,汉人的书不能看吗?”
果瓦想想道:“夫人,你初来不知道,我们水西可是有一条规矩。”
“什么规矩?”
“水西的人,一律不准看汉人的书。”
“有这种规矩?那要是看了呢?”
“夫人,规矩是祖宗定下来的。小人劝夫人给下人们做个表率,最好是不要去看它。不然,老爷知道了,不好办。”
奢香道:“大管家,这规矩是不是太没有道理了?奢香认为,汉人的书,有许多是值得一看的。”
果瓦阴沉着脸,没有说话,站起身就走了。
第二天,果瓦满脸忧虑地求见了霭翠,道:“老爷,你该管管夫人呀。”
霭翠一惊,“管管夫人?夫人怎么了?”
“夫人在家里看汉人的书,你知不知道?”
“你是说,她在看汉人的书?”
“对。”
霭翠有些不以为然,“那,等我说说她。”
果瓦突然给霭翠跪下,“老爷!”
“果瓦,你这是干什么?”
“老爷,你千万不要以为这是件小事。老爷,你是知道的,那些汉人,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吞并我们。我们只有牢牢守住祖宗的规矩,才能守住我们的基业。夫人作为老爷的帮手,带头破坏祖宗的规矩,如果传了出去,老爷还能去管教你的子民吗?”
“那依照祖宗的规矩,对夫人该如何处置?”
“小人不敢说。”
“说!”
果瓦不敢看霭翠,“轻者坐牢,重者杀头。”
霭翠什么话也没说,扶起果瓦道:“这件事我会处理的。”
霭翠急匆匆走进奢香的房间,奢香正在和朵妮说话。
霭翠挥手叫朵妮出去,然后对奢香道:“你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奢香见他满面严肃,也不知道什么事情,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霭翠问道:“我听说,你从四川带来不少汉人的书是吗?”
“是啊。都是我以前去贵阳买的。”
“你去贵阳买的?”
奢香笑道:“我去买书时,还经过水西,打听过你。”
霭翠有些不解,“你打听我?干什么?”
奢香嘴角一翘,“我要嫁的男人是什么样,我当然要打听清楚啊。”
“结果呢?”
奢香笑了,“结果?结果你都知道了呀。”
霭翠还是不解。“我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奢香道:“老爷,你装傻是不是?我现在不是嫁给你了吗?”
霭翠一摸脑袋,笑道:“看来,我还没干什么坏事。”
奢香道:“那当然。”
霭翠想想道:“夫人,和你商量一件事情怎么样?”
“你说。”
“你带来的那些书,以后,是不是不要再看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反正,你听我的话有好处。”
奢香想想道:“我知道了。是不是大管家对你说了什么?”
霭翠好像很为难似的,“是的,果瓦说了,作为夫人,带头看汉人的书,如果这事传了出去,很不好。”
奢香愤然道:“这位大管家也管得太宽了。就看几本汉人的书,难道犯法?”
霭翠道:“是犯法。你知不知道,在我们水西早就有规定,谁也不准看汉人的书。如有谁违背了这条规矩,轻则坐牢,重则杀头。”
奢香大叫一声,“什么?杀头?”
“对,杀头。”
“你这是什么规矩?看书也要杀头?”
霭翠正色道:“如果夫人看的是我们彝家的书,那什么事情也没有,可你看的是汉人的书。”
奢香分辩起来,“汉人的书有什么不好?它可以教会我们许多道理,教我们怎么做人,怎么治理国家……”说到这里,奢香从桌子上取过儿本书,“比如说这本《论语)),汇集了儒家学说的精华。古人说过:半部《论语))治天下,老爷,你应该看看。”
。霭翠有些不高兴了,冷冷道:“你是不是还想办一个汉人的学堂?”
奢香没注意霭翠的表情变化,继续道:“对呀,如果能办一个学堂,那就更好。这样,我们水西的子民们都可以学会汉人的……”
这时,屋外突然雷声大作,大雨瓢泼而下,但霭翠发怒的声音震动更大,“放肆!”
奢香怔住了,“你这是怎么了?”
霭翠站起身,满面怒容,“你知道吗?要是其他人说你刚才那些话,早就该杀头了!”
奢香把头一昂,“那,你杀我的头吧!”
霭翠气得在屋里走来走去,指着奢香,“你,你……”
奢香也气得把头一歪,不理他了。
霭翠大叫一声:“来人。”
莫里带着护卫队的几个人进来了。
霭翠指着桌上那些书说:“把这些书,全部给我烧了。”
“你!”奢香气得一头冲出去,也顾不得下着大雨。
朵妮大喊几声小姐,追了出去。
莫里望着奢香的背影,很想追出去,但看到霭翠严厉的眼神,他又退了回来,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书籍。
大雨瓢泼,奢香站在雨中,一动不动。朵妮拉她,大声喊道:“小姐,小姐,你快回去。”
奢香一言不发,眼泪随着雨水流个不停。
朵妮急坏了,她跪下来,哭泣道:“小姐,朵妮求求你了,快回去吧。”
奢香依然如故,纹丝未动。
当天,奢香就生病了。朵妮坐在床边,端着药碗,正准备服侍奢香吃药。
霭翠走了进来,朵妮急忙站起身,“老爷。”
霭翠中年娶了奢香,对奢香非常疼爱,见奢香病倒了,心里也非常着急。如果不是因为祖上的规矩,他是不愿意因为几本书而惹恼奢香的。见奢香病成这个样子,他也有一些内疚。
奢香知道霭翠来了,她紧闭双眼,不理霭翠。
霭翠有些无奈地笑道:“你们小姐,脾气也够辈的。”一边说一边伸手接过朵妮手中的药碗,“我来吧。”
霭翠挥手让朵妮出去,他在床边坐了下来,“来吧,趁热。”
奢香把头一偏。
霭翠哄着说:“还在生我的气啊?好了好了,以后,我们有事好好说,我再也不对你发这么大的脾气了。”
奢香还是不理霭翠。
霭翠放下药碗,握住奢香的手说:“我脾气是大了点,但这是祖训,你从永宁嫁到我们水西来,就是我们水西的人了,祖训是不能违背的。”
奢香一听霭翠这样说,来劲了,她坐起来道:“我们永宁家原来也有这个祖训,这方面你应该向我大哥学习。汉人里有坏人也有好人,汉人也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霭翠无可奈何道:“要改祖训太难了,不过我可以保证,以后我不再烧你的书了。”
奢香嘴角一翘,“你又哄我高兴了,现在我这里只剩彝书了,你当然不用烧了。”
霭翠端起药碗笑道:“夫人真是聪明伶俐,我是说不过你。来来来……不要生气了,有些事情我们可以慢慢商量。”
奢香一听霭翠这么说,翻身下了床,指着霭翠说:“老爷,这可是你说的哟,说话要算数。”
霭翠见奢香下了床,很高兴,“好好好……以后好商量,不过先把药喝了。”
淋了一场雨的病,喝一大碗姜汤就可以解决问题。但奢香的病是心病,心病不是药物能治好的,也不是霭翠几句好话所能治好的。
有了这样的心病,出门散散心是有必要的。于是奢香带着莫里和朵妮来到河边,在河边的草地上坐下。奢香望着河水,想着她带来的那些书被老爷付之一炬,心里很是惆怅。
莫里悄悄来到她身旁,把一本书递给她。奢香一看,正是自己的书。奢香惊喜道:“不是都烧了吗?”
莫里四下看看,悄声道:“我把它们都藏起来了。”
“那,老爷知道不知道?”
“我悄悄藏的,没有任何人知道。”
“谢谢你啊,三弟。”
“只要你高兴……你看完后给我,我再去给你换一本。”
奢香开心地笑了,奢香的心病就此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