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共和国:骷髅旗飘扬、民主之火燃起的海盗黄金年代(甲骨文系列)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比地狱还惨的水手生活

在英格兰的阶层制度中,水手甚至比农场劳工的地位还低。历史学家戴维·奥格(David Ogg)形容他们的处境“和罪犯几乎没什么不同”。Ogg, p. 328.在十八世纪散文家塞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笔下,他们的命运与囚犯十分相似,只是还多了溺死的可能性。James Boswell,The Life of Samuel Johnson, London:1791,p.876.

水手的工作充满高度风险,他们搬动沉重货物时,会得“爆炸的腹部”(疝气)。货物放在有时会滚出来的大小桶里,害得他们断指或是压断四肢。Rediker (1987), pp. 89, 91, 93.船只行驶时,必须定期调整各式各样的船帆,调整方式是在甲板上用绳子拉,或是爬上高耸的船桅。一七〇三年前后,水手巴洛有着这样的回忆:“我们常睡不到半小时就被叫醒,半梦半醒之间,被迫跑到主桅平台(maintop)或前桅平台(foretop)拉住我们的上桅帆(topsail),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脚则没有。”“风雨交加时,船只晃荡起伏,就好像巨大的磨石在山坡滚上滚下,我们(必须)……用力拖拉,抓紧船帆,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上方的天空和下方的海,大海波涛汹涌,似乎每一股波浪都能让我们葬身海底。”Quoted in Lloyd (1970), p. 106.有的人落海丧命,有的人被汹涌的海浪冲下甲板,有的人则被倒下的索具压垮。Rediker (1987), pp. 92-93.

水手穿着羊毛衣抗寒,戴着皮帽与沾过焦油的外套抵挡浪花和风雨。即使如此,他们常常得在冬季气候下连续好几天穿着湿透的衣服,并因此染上疾病,甚至死亡。G.E.Manwaring,The Flower of England's Garland, London:Philip Allan&Co., 1935,pp.157-169;Edward Ward,The Wooden World Dissected, 3rd ed.,London:M. Cooper, 1744, p. 70.在热带时,他们上身赤裸,被严重晒伤。一六八七年到牙买加的汉斯·斯隆医师(Dr. Hans Sloane)报告称“援助”号(HMS Assistance)整船的人全身红透,“身上长出小疹子、脓疮与水泡”。Hans Sloane,A Voyage to the Islands of Madera,Barbados,Nieves,St Christopher's and Jamaica, Vol. I, London: B. M., 1707, p. 25.

甲板下也不是太舒服。商船海员们挤在船头的共享舱房,那里是船只晃动最厉害的地方。众人在黑暗与通风不良的空间里,睡在一排排挤在一起的吊床上,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舱底污水气味,以及没洗澡的身体气味。船上到处都是虱子、老鼠、蟑螂,散布着斑疹伤寒、伤寒与瘟疫等各种疾病。Rediker(1987),pp.160-161;Stephen R.Brown,Scurvy:How a surgeon,a mariner,and a Gentleman solved the Greatest Medical Mystery of the Age, New York:St Martin's Press,2003, pp. 14-15.一七五〇年横越大西洋的戈特利布·米特尔贝格(Gottlieb Mittelberger)描述船舱是一个充满“恶臭、怨气、恐惧、呕吐、多种海上疾病、热病、痢疾、头痛、热气、肺痨、皮肤肿块、坏血病、癌症、口腔溃烂的地方,这些全都源自过度腌制的不新鲜食物与肉类,以及恶臭腐败的饮水,许多人都痛苦地死去”。Gottleib Mittelberger as quoted in John Duffy, “The Passage to the Colonies, ”Mississippi Valley Historical Review, Vol.38.No.1(June 1951),p.23.

水手吃的食物,摆明了就是会让人生病。腌过的牛肉与猪肉是水手的主食,从桶子里拿出来时,最好的状态是又干又硬,最糟的时候是已经腐败、长满蛆了。水手在吃“发霉发臭”的船上饼干时会闭上眼睛,以免看到万头攒动的蛆与象鼻虫。在海上待了几周后,淡水会变绿,并发出难闻的气味,引发致命的痢疾与血痢。水手不喝水,改喝大量的酒,皇家海军一天配给每个人半品脱的朗姆酒与半加仑啤酒,也就是说,大多数的时候,船员都处于醉醺醺的状态。Rediker (1987), pp. 127-128; “mouldy and stinking” Edward Barlow quoted in Lloyd(1970),p.108; Web site on HMS Victory (1797)at www.stvincent.ac.uk/Heritage/1797/Victory/food.html.

这类食物糟归糟,但总比没有好,这是许多船员痛苦的发现。特别是试图增加获利的贪婪商船船主会经常储备不足量的食物,而当航程因暴风雨或逆风而延长时,船员不得不忍受饥饿或被饿死。Rediker (1987), p. 143.载着贫穷移民或非洲奴隶到美洲的船只,特别容易落入这样的情况。在客船上,人们大批饿死。“凯瑟琳”号(Katharine)在一七二九年时,从伦敦德里(Londonderry)预备前往波士顿,船上载着一百二十三名船员与乘客,但六个月后,在爱尔兰西部跌跌撞撞地靠岸时,只剩下十四人活着。同年稍晚的时候,“罗索普”号(Lothrop)在费城出现,只有九十人还活着;另外三十名儿童与包括船员在内的七十名成人在途中饿死,船员中只有三人幸存。“Dispatch from Dublin Post-Boy of 11 March, ”Boston News-Letter, 1 May 1729,p.1;“Boston Dispatch, November 4, ”Boston News-Letter, 6 November 1729,p.2.奴隶船上食物短缺时,船长会把“人类货物”丢下船。

船长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许多人的残暴骇人听闻。海事法庭的审判记录写满了水手如何因为小错,像是弄丢船桨、忘记做一件杂事或掌舵时船身不稳,就被鞭子或棍棒殴打。为数不少的人在被打时,失去了牙齿、眼睛、手臂、手指,还有人失去了性命。水手理查德·贝克(Richard Baker)在从圣克里斯托弗(St. Christopher)到伦敦的航程中,因痢疾卧病在床,他的船长强迫他掌舵四小时,然后绑在后桅上鞭打。贝克在四天后死亡。被控在商船“山脊”号(Ridge)上偷窃一只活禽的安东尼·康默福德(Anthony Comerford),则是被绑在索具上,活活鞭打至死。Rediker (1987), pp. 215-221.

此外,还有真正是施虐狂的船长。约翰·吉昂船长(Captain John Jeane)在一趟自查尔斯顿到布里斯托尔的航程中,看他的打杂男孩不顺眼,以“非常残酷的手法”鞭打他“数次”,然后往伤口倒腌制食物的盐水,好让痛苦加倍。吉昂把那个孩子绑在船桅上,让他的手脚伸开,鞭打九天九夜,然后拖到跳板上,在他身上踩来踩去,并命令其他船员照做。其他船员拒绝,所以他反复踢那个男孩,“重重踏在他的胸上,打到他的粪便不自觉地喷出来”。吉昂最后挖起粪便,“数次强迫他吞下喉咙”。这个孩子虽然每日被鞭打,但还是拖了十八天才死去。他断气之前要求喝水,吉昂冲到自己的船舱,回来时拿着一杯自己的尿液,逼迫男孩喝下去。水手准备把尸体丢进海里时,发现“尸体和彩虹一样五颜六色”, “多处血肉像果冻一样”, “头部肿胀到两个大块头男人的头部加起来那么大”。吉昂最终因为自己的行为而被处决。The Tryal of Captain Jeane of Bristol, London:T.Warner,1726,pp.5-7.其他船长也会杀掉自己看不顺眼的人,却能全身而退,因为这些船长的手法是不给食物,或是鞭打到对方几乎站不起来后,强迫他们爬上主桅。有些船长则是把不想要的人交给海军,这在当时可能等同于死刑。

从法律上来说,商船船长只应对船员施行“适度”训诫,不能像皇家海军的船长那样奉命暴力严惩。小军官会用藤条重打动作不够快的船员的肩膀,被抓到偷小东西的船员则要受“夹笞刑”(run the gauntlet),被迫走在两排船员中间,接受众人鞭打他赤裸的背部。重大偷窃则会带来鞭笞,用九尾鞭(cat-o-nine-tails)行刑,“在甲板间小便的人”也一样。犯下重罪的刑罚是可能会致死的七十二下到三百下鞭打,或是直接绞死。Instructions, London:[for the Admiralty],1714,p.27;Dudley Pope,Life in Nelson's Navy, London:Unwin Irwin,1987.

怎么还有水手能活下来,这真是个谜。从事非洲黑奴贸易的船只,船员死亡率与奴隶差不多。Rediker (1987), pp. 32-33, 47-48, 92-93.一趟航程下来,有四成船员死掉都算是很平常的,大部分的人死于他们没有抵抗力的热带疾病。被迫加入皇家海军的人,大约有一半死于海上。商船与海军的船长都必须多带人上船,在人力不可避免地流失时可以迅速补上。Rediker (1987), pp. 144-146.

即使是撑完服务期的水手,也很少能够拿到应得的工资。商船船长利用各式各样的手段,欺侮自己的船员。水手常因为货物毁损被扣钱,即使毁损原因是暴风雨或是商人包装不良。巴洛是当时少数几个能留下自己经历的普通水手,根据他的说法,他的船长一般会从每个人的薪水里扣三英镑,等同于普通水手两个月的薪水。有的船长则是用殖民地的货币付款,那只值英镑的百分之二十五到百分之五十。船只失事,或是在海上被送到海军那里的人,几乎不能拿到任何工资,这对他们留在身后的家人来说,简直是场灾难。

海军有个半官方的政策,可以用以下这句格言来总结:“扣住钱,扣住人。”(Keep the pay, keep the man.)一旦靠岸之后,海员在船只再度起航之前,很少能拿到钱,在那之前离开的人,等同于自动放弃所有没拿到的工资。工资通常以“票券”形式发放,那是政府发放的借条,可以在未来某个没有具体说明的时间领钱。需要现金的水手,则不得不把自己的票券以只值面额一点点的价格,卖给放高利贷的人。还有的人连续服务好几年,最后却一毛钱都没拿到。Lloyd (1970), pp. 107-108; Merriman, pp. 171-173; Rediker (1987), p. 33.

难怪,像贝勒米、范恩、蒂奇这些年轻水手会认为埃弗里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