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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傍晚的宜昌显得忧郁而多情,欲落的夕阳染红了天际,静默东流的长江正如时间在缓缓逝去。林楠站在离宾馆不远的江边上,看着长江对面的巍峨山岭,斑斓的秋色把山上的树叶染成了黄红绿三种颜色。虽然已是深秋时节,劳作的渔民仍还在江中捕鱼,南方渔民的捕鱼方式并不是乘船撒网,而是将由几根木头制成的巨大罩网放于水中,截捕游过的鱼虾。江风徐徐吹过却并不让人觉得冷,天空中不时回荡着江中轮渡的汽笛声,林楠看着眼前那星星点点的渔火,不禁感到丝丝静匿的寂寞。

赵光和老潘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

“楠子,别灰心。”赵光拍拍林楠的肩膀,“只要他们不离开宜昌,我们一定还会有机会的。”

老潘也走过来说:“咱们忙了一天了,还没吃晚饭呢。刚才我说网络侦查没用是我的错,来,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这里的佛寿螺不错……”

“你们别安慰我了。”林楠说:“都怪我刚才对张穆说话太过激了,如果能再缓和一点,也许……”

“没什么也许的。”赵光说:“咱们办案就是这样,要不就成,要不就不成,永远没有成与不成之间的中立选择。你刚才做的很好,起码我们现在可以确定张穆和成坤就在宜昌,而且在张穆家还有100万元赃款了。我刚给沈队打了电话,他正组织人以那个网吧为中心,搜查周围所有的酒店、宾馆呢。我相信,咱们重案组一定能斗过这两个计算机高手的!”

赵光的话缓解了林楠的一些压力,林楠想了想说:“赵哥,你说咱们查酒店、宾馆也这么多天了,为什么就查不到成坤和张穆呢?难道他们是用假证件登记的?”

赵光说:“如果这么推理,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就是刚才你说的,他们使用了假的身份证件进行登记入住;另一种可能就是他们现在住在了不需要证件登记的地方。”

“对啊,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啊。”林楠说。

老潘在一旁摇了摇头说:“如果是一般人,到有可能会随便符合每一种可能,可成坤、张穆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林楠问。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现在住在不用证件的地方。”老潘说:“成坤和张穆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他们行骗的行为即使再恶劣,也只是属于经济犯罪的范畴之内。所以第一他们很难接触到制作假证的人,第二他们不会觉得使用假证可以保证安全,甚至可以说即使他们制作了假证也不一定敢用。”老潘说得头头是道。

“那可不见得,许多大学的门口做假证不是很多吗?”林楠说。

“做假证的人多,并不一定都能找到生意,即使能找到生意,也不一定能做成生意。如果成坤和张穆不是研究生毕业,也许做假证的几率还会大些,他们也许会为了生计而去做假的学历。但他们的性格并不是那样的,一个人的层次越高,他的侥幸心理反而越小,侥幸心理越小,就越会排斥小的伎俩。”老潘说:“现在要做高质量的假证根本不能找大学门口那些拉活的,他们因为制作水平差才会去雇人当街拉生意,这样不但工艺粗糙而且还很容易被抓。真正做假证的,是能做护照、能打防伪的那帮人,那帮人从不到街上叫卖,找他们做证件也必须通过熟人引荐。”

“啊,我明白了。”林楠点点头:“也就是说,大学门口那帮当街叫卖的人,即使成坤、张穆从那里办了假证,也会因为工艺粗糙而不敢使用,但他们又不会有路子找到那些做假证精良的人。”

“对,就是这个意思,成坤、张穆的层次越高,他们能接触到社会底层的机会也就越少。而且他们办事越仔细,他们怕出意外的警惕心就越强。”老潘说:“同样一张假身份证,做的不好的只要200元钱,而做的精良的一出价就是1000元,差别大得很呢。”

赵光也暗暗佩服老潘的丰富经验。“潘爷就是不一般,分析的太透彻了。成坤和张穆在准备潜逃时都已经是惊弓之鸟了,怎么还会有闲心去做假证件?”赵光说:“不需要证件就可以入住的地方就是小宾馆和桑拿,从明天开始我们改变侦查方向,主要排查网吧周围的小宾馆和桑拿。”

按照临时改变的侦查方向,经侦重案组协同宜昌经侦队开始清查小宾馆和桑拿,临江东路附近的桑拿有50多家,客人流动性非常大,一般20元就可以住上一夜,清查工作一度陷入了僵局。但三天后的一条线人消息,让赵光他们所有人眼前一亮。

宜昌临江南路‘浪潮桑拿’的一个小姐是宜昌经侦队的线人,她向经侦队反映,最近她们那里总来一个客人,他每次洗完澡都会带一个小姐出台,小费就没下过1000元,而且听口音好象是北方人。

赵光、林楠回忆起成坤以前的劣迹,感觉线人举报的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成坤。

林楠和老潘立即来到了位于临江南路的“浪潮桑拿”,“浪潮桑拿”的门面很讲究,规模也不小,林楠刚想掏证件进去却被老潘一把拦住了。

“楠子,想干嘛?想直接进去找小姐问啊?”老潘笑着说。

林楠看了看老潘。“是啊,咱们不是打听到了吗?那个小姐叫菲菲,问问她不就行了?”

老潘摇了摇头。“咱们是警察,菲菲是小姐,警察是天生要抓小姐的,小姐是天生就怕警察的。你这么直接进去,也不知道谁是菲菲,人家能主动配合你工作吗?”老潘说。

林楠听了想想也对,对老潘说:“那你说怎么办?潘爷,你是搞点子(线人)的,我听你的。”

老潘冲林楠坏笑了一下。“把证件收起来,咱们进去,你就看我的吧。”老潘说:“回去可别对你嫂子说我的坏话啊。”老潘带着林楠,径直向桑拿内走去。

服务生带着老潘、林楠进了桑拿里面。“浪潮桑拿”刚装修过,更衣室内还有重重的稀料气味。老潘脱光了衣服,招手叫过来一个服务生。

“你们这里除了洗澡还有没有别的服务啊?”老潘老练地问。

服务生左右看看,小声地说:“我们这里只能洗澡,但如果您想要别的服务,我们可帮你联系。”

“废他妈话!你们这里不行,还帮我联系什么?”老潘声音粗暴地说。

“别生气,大哥。”服务生说:“我们桑拿的旁边就是一个宾馆,那里钟点房很便宜,我们桑拿的三层直接通向那里。你如果需要什么‘推油’、‘松骨’的服务,小姐我马上帮您联系。”

老潘点点头,半眯着眼睛对服务生说:“听说你们这里有个叫菲菲的身材不错,她今天在吗?”

服务生停顿了一下,含糊地回答:“菲菲啊,她在不在我还真不知道,我们这儿小姐很多,随便哪个都不错。”

“我就要找她,你快给我找去。”老潘说完,示意林楠给服务生小费。林楠从衣服里摸出了200元递给了服务生。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我这就给您叫菲菲去。”服务生接过小费,嬉皮笑脸地出了更衣室。

老潘见服务生走了,走过去小声对林楠说:“林大爷,你怎么那么大方啊!一给就是200?”

林楠不知所措。“200是多是少啊?”

“当然是多了。”老潘说:“就这地方,顶多给他50就能搞定。你呀,还是毛嫩!”

林楠被老潘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潘爷,下次咱俩再打配合你先提示一下啊。对了,一会菲菲来了咱们是不是直接抓她?”

“别啊,楠子,咱俩都光着身子怎么抓人家啊。咱们先洗澡,之后把那个叫菲菲的小姐带出去。”老潘说。

林楠没再多问,他完全相信玩点子多年的老潘在这件事上的绝对权威。

林楠和老潘在桑拿休息厅见到了小姐菲菲,菲菲穿着一件半透明的丝制上衣,短短的裙子几乎遮不住雪白的大腿,头发梳成乱装,浓装艳抹,属于钱钟书先生所说的那种小城市时髦女郎的样子。

菲菲主动走向老潘,用软软的声音说:“老板,是你找菲菲吗?”

林楠在旁边看了一眼,顿时有一种厌恶之感。

老潘:“是啊,我听朋友说你服务不错啊,怎么样?今天我是第一个吧?”

“你坏死了……”菲菲一下趴在了老潘的身上。“人家还是处女呢……”

老潘把菲菲搂过来,“是,我知道,你不是为我守身如玉多年的祝英台吗?我就是你的梁兄,今天找你一起化蝶来了……”

菲菲继续和老潘调笑:“人家的第一次要给了你,你可怎么补偿我啊?”

老潘随手拿出了500元塞在菲菲手里。“这是你的了,一会儿还有。”

老潘、林楠和菲菲出门打了一辆出租车,缓缓驶向宜昌市区。

菲菲和老潘坐在后座,暧昧地说:“老板,你们今天不会是两个人一起吧,要是那样,这些票子可不够啊……”

老潘从车开动后便没再搭理她,看她这么说就回答:“我可不是想和你怎样,我现在是去公安局自首。”

“哈哈,好好,梁兄要是去公安局,那小女子也陪你同去,就怕你没这个胆子。”菲菲故意笑着说。

出租车没怎么拐弯,一直开到了宜昌市公安局的门口。

菲菲越看越不对劲。“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司机,快停车!”菲菲的声音不再柔软暧昧。

林楠让司机把车停在了公安局门口。

“祝英台,现在下车吧,我们是警察,今天找你询问一些情况。”老潘亮出了警官证,菲菲一下愣在了那里。

宜昌公安局经侦支队的审讯室内,老潘和林楠坐在菲菲的对面。

老潘弹了弹烟灰问道:“菲菲,知道我们今天为什么把你带到这里来吗?”

菲菲低着头,半天才挤出来一句:“不……不知道……”

老潘没有直奔主题,而是同菲菲绕弯子地说:“不知道?那你得好好想想了,你的事太多了,我不知道先说哪一件?”

菲菲又开始沉默,房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安静得让人窒息。“啪。”老潘突然拍响了桌子,“因为什么事不知道?你以为我们今天把你叫到这儿来是为了个你逗闷子的吗?告诉你,说与不说是你的问题,这直接取决于你的态度,同时这也直接影响到对你的处理!”老潘声音响亮,象一道闪电滑破沉默。

菲菲被吓得一哆嗦,支支吾吾地说:“是……我……切(拿了)手机那事吗?”

“什么手机?切了几个?”老潘问。

“就一个!我保证就那个一个!”菲菲赶紧说。

“什么手机?怎么切的?”老潘顺势问。

林楠看看老潘,知道老潘是在套菲菲的把柄,这是审讯嫌疑人惯用的手段,让嫌疑人自己想问题,自己陈述,有时往往会获得意外的收获。

“说说具体情况。”老潘说。

“前几天,有个四川人叫了我的台,我和他到了附近的锦州大厦开了房,第二天早上我看他没醒就把他的手机拿走了……”菲菲的声音颤颤微微。

老潘潦草地记录了菲菲说的情况,看来小姐这个非法的行业,随时会诱发各种的违法犯罪活动。

“除了这个,我还要问你一个别的情况,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说过了,怎么处理你取决于你的态度,你明白吗?”老潘说。

菲菲忙点点头。“我明白,我明白,我一定实话实说。”

老潘问:“最近是不是有个北方人经常叫你的台?不到30岁,浓眉大眼?”

菲菲想了想说:“是有这么一个人,来找过我三次了,但最近不常来了。但我不知道我说的是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

林楠把成坤的照片混杂在另外7个人的照片中摆在桌子上,“你看看,这些人中有你说得那个人吗?”林楠说。

菲菲站起身来,扭着头看这8张照片,不一会儿便把成坤的照片拿了起来,“就是这个人。”菲菲说。

“你确定吗?”林楠问。

“确定,就是他。”菲菲说。

“好!”老潘兴奋地又拍响了桌子。菲菲茫然地看着老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个人每次与你怎么联系?给你留了什么联系方式?”林楠问。

“他没给我留联系方式,但每次来都叫我的台。”菲菲说。

“真的没有留吗?菲菲,你前天偷手机的事已经构成了盗窃罪,《刑法》规定,盗窃公私财物数额较大或者多次盗窃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你考虑考虑你的前途。”老潘说着官话,软硬兼施。

菲菲明白老潘的话留着口,听着是危言耸听,实际上是在给她机会。

“警官,我知道我错了,我保证他真的没给我留电话,但他给我留了一个号码,但我当时没听清这是什么号码。”菲菲说着从包里摸出一个电话本,查出了那个号码。

“8099217,这是什么号码?”老潘拿着菲菲的电话本,十分费解地说:“手机号?不像,门牌号?也不是啊。”

林楠也在旁边看着,稍加思索便猜出含义。“潘爷,这个号码既不是手机号也不是门牌号,从这个号码的位数和排序上看,这一定是成坤的QQ号码!”林楠说得斩钉截铁。

“QQ号?什么是Q……Q?”老潘的计算机知识显然还没有脱盲。

林楠没有再过多解释,反过来对菲菲说:“我们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希望你好好把握,一会儿我们派人和你回家,交还你盗窃的手机,同时写出保证以后决不再犯。”

“好,好,我一定不再犯了,你放心吧,警官,我一定不再去浪潮了……”菲菲打断林楠的话急切地说。

“我还没说完,你不但不能离开浪潮,而且这几天你还要天天去。”林楠说:“你的任务是随时发现那个人的动向,一经发现马上向我们报告,这是你将功折罪的机会。”

菲菲的头点得像拨浪鼓一样。“我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老潘向沈队说了情况,菲菲被宜昌的警察带了出去。其实菲菲虽然偷了四川人的手机,但由于被害人没有报案,而且又没有直接证据指证菲菲的犯罪事实,所以偷手机的事本来就是摸棱两可,老潘却用这个摸棱两可的压力发展了菲菲这个眼线。

林楠和老潘在过道里吸着烟,准备稍作休息好继续工作。不料老潘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叫:“楠子,快帮我去追那个菲菲。”说着向门外跑去。

林楠以为老潘又想到什么关键问题了,也跟着跑了出去。“潘爷,什么事啊?忘了问什么问题了?”林楠追在老潘身后问。

“我还500块钱在她那呢!”老潘气喘吁吁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