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桂黔滇抗战亲历记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战车大队参战记

刘炽作者当时系第十二集团军战车大队教官。

战车大队的由来

陈济棠统治南粤期间,为了加强力量,对抗蒋介石,积极扩充军备,一九三五年从英国订购了十二辆坦克车、十五辆装甲车,建立了一支机械化部队——战车大队。

坦克车是“维克斯”(牌号)一吨半重水陆两用浮游战车。车上炮塔内装七九重机枪一挺,能旋转三百六十度,可拆卸在地面上使用;每车可容三人,一为车长兼射手,二为弹药兵,三为驾驶员,每人配备二十发自来德手枪一支。装甲车之中,有十四辆每辆重两吨半,装有轻重机枪各一挺,可容八至十人,每个配有手提机枪或二十发手枪。另一辆是指挥车,重五吨,装有二生(公分)的加农炮一门、重机枪二挺、轻机枪一挺,可容十四人。每部装甲车有车长兼驾驶员、副车长兼副驾驶员、射手、弹药兵等。

陈济棠将十二辆坦克车编为战车中队,由少校队副任飞统率;十五辆装甲汽车编为装甲车中队,由少校队副吴振华统率,总称战车大队。第一任大队长由陈济棠的“五虎将”之一邓龙光之弟邓鄂担任。

陈济棠下野,战车队由余汉谋掌握。余先派张杰英、梁燕为队长,后改派曾留学德国的总部参谋处中校参谋曹绍恩继任。我原任少校参谋,因是“南京交辎学校战车战术班”一期毕业,遂被调任战车队教官。

战车队奉令奇袭日军

一九三八年十月十二日,日军在澳头、淡水登陆,十五日继续占据惠阳城后,兼程进犯增城。十六日傍晚,余汉谋、王俊在广州总部召集汽车营长张旅、战车队(已隶属汽车营建制)队长曹绍恩、参谋刘文楷面授机宜。王参谋长说:“日军在淡水登陆后,转向增城急进,矛头直指广州。我军决心阻敌于增城、正果、大仙岭一带,与日军决战。第一八六师李振部、独立第二十旅陈勉吾部,已在该线布防,采取攻势防御,第一五四师梁世骥部正集结待命向该线推进;炮兵陈崇范部加强炮兵阵地待命进入队列;另由中央南下榴弹炮团(十五生的)为其后续部队,十八日午可到达增城中岗后面一带,进入阵地。现决定:战车中队协同装甲车中队在该线出其不意,奇袭日军。广东有句俗话,‘缸瓦船打老虎,最后一煲’,就看你们的了。”

王俊高高在上,并未调查研究,既不能判断日军的动向,也没有对战车队同周围友军如何协同作战的部署作出明确指示,就草率地命令战车队去奔袭敌人。我们服从命令,未敢当面违抗,只好唯唯诺诺而退。

盲眼仗怎能打胜

我回到驻地黄婆洞(即中大试验农场的旧址),备足汽油、润滑油,令各车彻底检查一遍,将必要和急需用的零件,如白金、火嘴等尽量配齐,即向增城方向出动。于十七日傍晚到达距县城约二里路地名中岗露营,命令各中队派出警戒哨兵和内卫兵,其余的人好好休息。我宿营地前方驻有第一八六师和独立第二十旅,有一小部可能在县城内外警戒。我和队长曹绍恩立即前往第一八六师联系,要求会见师长李振。参谋长曾匪石代见,说:“师座连日来侦察地形、布置各旅团任务、开会,两昼夜没有休息了,现刚睡觉,有什么事,对我说就可以。”我说:“目前紧急要解决三件事。”下面就是我们和曾匪石的一问一答。

我问:“第一件,日军在惠州、淡水登陆以后的行动情况、部队番号、兵力、兵种、企图、现在位置,及各方面所获得的情报,请略告。”

曾答:“现在我们是打‘盲眼仗’,只有临机应变而已。”

问:“第二件,请即架设有线电话至中岗队部,以便随时联系;因急于查对地形,请求领一份五万分之一军用作战地图,以便拟定作战计划。”

答:“师通信营已无电话机了,难以办到;军用地图更谈不上。我国出版的地图还不及日本的详细,日军地图中,连某乡某村有古庙或突出树、桥梁种类、能否通过几吨重车辆,都一一注明。就以他们在各乡村镇张贴的宣传广告‘人丹’来说,画上的某些标志或其他迹象,日探、汉奸一看,就清楚此乡镇有多少房屋和人口,提供给日军作战时参考。可见日本想亡我国早已是处心积虑的了。”

问:“第三件,各种车辆所用燃料和各种枪炮的弹药,向何处领取?请为解决。”

答:“汽油和弹药可直接向正果仓库领用。”

问:“最后一件事,离增城一里多处的一座木桥,被日军空军炸中,焚毁了,请派工兵连夜抢修,以便装甲车通行。如下达作战命令最好能提前几小时送到,并同时通报炮兵,在我战车出击时用炮火逐段向前延伸射击,作为掩护。”

答:“修桥因器材关系,不易办到,最好你们自己采取紧急措施,以利战斗。”并告知:“师指挥所设在某村庄(村名已忘),距离大仙岭山下一千多米处,即在这里联络。”

我们同这样不负责任的前线指挥人员联络、请示,等于问道于盲。

我们返回中岗露营地后,立即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召集车长以上干部,布置战斗计划,将所了解到的情况向他们说明:这次阻击日军战斗任务虽然困难重重,但一定要尽最大努力克服。万一桥梁还未修复,车辆无法通行时,改为下车徒步战,将车上轻重武器弹药选择有利地形隐蔽,集中火力,对空射击,以减少日机低空轰炸扫射对我友军造成的威胁。战车伪装起来,作为活动堡垒,待日军迫近,进入我军最大有效射程时,采取二线梯形,以交叉火网向敌军奇袭。我队战斗准备大致如此。

十八、十九两天待命,抓紧侦察地形,构筑临时阵地及个人掩体。这两天只听见增城方向有零星枪炮声及我后方日机轰炸之声。二十日拂晓前三点半钟,第一八六师下达给我战车队的战斗命令内容如下:

一、战车队装甲车中队,立即准备出击,通过增城向正果方面威力搜索推进,占领树林有利据点,掩护独立第二十旅陈勉吾部进入阵地,阻击日军。

二、战车队战车中队,协同第一八六师第五四八旅黄凯团,向进犯增城外围之日军冲击。

这里补述一下:日军未到增城外围山上高地之前,用侦察机撇下日本旗,猛一看,似乎日军已占领了那些山头高地,其实是一些汉奸在那里虚张声势。

我在部队十多年,参加内战次数不少,如消灭石友三、刘桂堂等战役,蒋、阎、冯之战及和红军作战等,从来没有见过像第一八六师此次下达的命令,一不说明敌情地点,二不规定出发时间,三没有说明协同作战的友军番号,现在何处何地。而我们战车队和这些友军间,平常亦未联系过。

此时曹队长问我什么时候出动,我说:这样不伦不类的命令,只能置之不理。我提出:立即命令装甲车各车长将轻重机枪拆卸下来,按昨、前两天指定的位置进入阵地,等候时机对空歼击敌机;将车辆隐蔽于树林内。将十二辆战车,其中六辆分为第一线梯形,余六辆分为第二线,拂晓前待命出击,在中岗三线营地,加强各据点防御工事。设法立即通报炮兵指挥官陈崇范,向槎岗方向延伸射击,掩护我战车出击。装甲车所卸下之轻重机枪二十多挺及一门二生的战防炮,布置在中岗线上,可作为强有力的支撑点,既可使第一八六师及时向正果方向推进,又可支援第一五四师顺利增援前线。我还表示:“以上是我决心要做的,倘因抗命要被杀头,就杀我的好了!”

战车队长曹绍恩是德国留学生,十足洋化,缺乏军事常识,把即将发生的一场战斗,看成是秋季大演习。他服装整洁,穿着长筒大马靴,佩左轮手枪,带着大望远镜、图囊(可惜里面连一张军用地图也没有)。他坐的雪佛兰轿车,牛奶、咖啡、饼干、火腿、香肠、罐头、高级香烟,几乎载满一车。这样的指挥官,在作战时听到炸弹爆炸声、枪声、炮声,就吓得魂飞魄散,不知所措,哪里还能指挥作战呢?

战车的毁灭

我们准备就绪时,天刚破晓。敌机分批前来袭击:三架、五架、九架、十二架,连续不断飞来,盘旋侦察,终于发现了我隐蔽在树林边缘的装甲车群,便低飞疯狂轰炸扫射。我即命令所有携带武器的人员沉着应战,待敌机低飞进入我最大有效射程时,我一声号令,各种机枪和炮同时向敌机猛烈密集射击。装甲车被炸翻炸毁五辆,人员伤亡数十人,如后勤的特务长(姓名忘记)被当场炸死,我的亲侄车长刘彦云、内侄文书李树荣也牺牲了。我本人亦被炸弹震倒在地,被泥土和树枝压在身上,晕了片刻。

日军继而出动一个大队的小型坦克数十辆,如排山倒海,直冲我阵地,猛烈的火力将前后桥梁炸毁,使我剩余的十辆装甲车进退两难。当时我问传令兵:“队长呢?”他们同时回答:“不知去向。”在这紧急情况下,我当机立断,命令将全部装甲车的发动机炸毁,绝不能让敌人利用。由于预先已指定了专人爆破,所以进行得很顺利。使人痛心的是:当日军战车向我阵地冲来时,我方炮兵竟不发一弹来支援我们!

到下午七时,天色已经漆黑,日军已暂停攻击。我跑到第一八六师指挥所请示,连人影也没有一个了。我立即将剩余官兵集合,已不满七十人了。我命令他们只要能带动的武器都随身携带,不能带的拆散破坏,不为敌用,跟随部队向从化公路撤退。

事后知道:战车中队仅有一辆突围到清远县白石潭圩,后由军政部第二十三补训处处长兼清远县警备司令陈文接收,作为教练车使用。这支由陈济棠向英国订购的战车队,就这样完全消失了。但这段往事在抗日战争史上可以说是一段小小的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