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田之战
萧秉钧
广州弃守前的福田之战时，我在第一五三师第四五九旅第九一六团担任团政治指导员，身与是役，见闻较切，现记述于后，以供参考。
一九三八年十月初，日军由台湾等地调来四万余人，军舰三十余艘，飞机七八十架，在日军华南派遣军第二十军司令官古庄干郎中将指挥下，于十日和十一日两天在我惠阳大亚湾海面集结完毕，十二日拂晓以海空军掩护陆军向澳头附近强行登陆。先占淡水，继陷惠阳县城，便沿惠博公路向我腹地深入进犯。因沿途未遇多大抵抗，即于十八日进抵罗浮山麓“福田”附近，遭遇到第一五三师第四五九旅的阻击，于是展开剧烈的战斗。
原来防守广东前线的第一五三师（师长张瑞贵兼），担任由虎门至宝安这一防线，故部队是沿宝太公路（由宝安至太平）驻防。师司令部和直属部队驻公明，陈耀枢的第四五七旅分驻宝安、乌石岩、西乡一带。钟芳峻的第四五九旅分驻北栅、居奇、沙井、新桥、楼村各地。日军在澳头登陆后，敌情业已明确，敌军又已进入腹地，战争形势进入紧张阶段。驻在这一带的第一五三师，接到第十二集团军总司令余汉谋的命令调动进击敌人。然而仍留陈耀枢旅在宝安，只调钟芳峻旅向博罗方面进发。该旅所辖之第九一六黄志鸿团、第九一四之张孚亨团，于十月十六日由宝太公路原防开出，向寮步、大朗、石马、常平沿途前进，于十七日到达九子潭附近，稍事休息，打探敌情。侦悉敌人自陷惠阳后，未受任何部队阻击，向惠博公路日夜兼程，长驱直入。十八日拂晓前到达福田阵地，已望见敌人沿途灯火，以坦克为前导，掩护步兵行进。我军部队掩蔽在小树林内，出敌不意，迎头痛击，机枪、步枪、迫击炮同时发射，响声震天，山谷雷鸣，打得敌人乱作一团。已过头的敌坦克，掉头回来作战，又被打翻的敌人尸骸马匹填塞满路，进退两难。不久，天色大明，敌人后续部队继续开到，于是展开更剧烈的战斗。战至上午八时左右，见敌人炮兵已推进罗浮山上，居高临下，向我射击，敌人骑兵向我两翼包抄。在地形上敌人比我有利，在人数上敌众我寡，战斗形势显然于我不利。但我军上下，激于义愤，不顾成败，只有拼命战斗，敌我呈胶着状态，双方尸骸遍地。战至中午时分，我军死伤枕藉，人数渐少。敌人已分清形势，随即出动大批飞机向我部队轰炸，我军伤亡更重。第九一六团团长黄志鸿见已无部队使用，即亲率团部特务连向敌冲锋。敌人集中火力，向我射击，黄团长被机枪击中，翻下山坑，我与卫兵数人将其救起。黄团长因流血过多，不能行动，即从身上取出私章一枚交予中校副团长徐毅民，着其负责继续指挥部队。我即通知军医主任蔡景惠扛来担架将黄团长抬下火线，敷药调理。该团部队由副团长徐毅民指挥，仍然继续坚守阵地。其地各部，人数虽少，但是仍然坚守阵地。战至下午二时，弹尽援绝，官兵饥渴交困，又遭敌机轰炸，加上后方凌乱不堪，一切给养都不能送达阵地。旅长钟芳峻见部队伤亡殆尽，孤军作战，后援不继，而敌军则越来越多，三面包围，形势凶恶，即下令撤退。这时撤退士兵，各寻生路，无法掌握，大白天在泥田水坑之间，犹如群鸦乱飞，目标大为暴露，任由敌人飞机乱炸，敌炮测定目标凶狂射击，脱离战场的部队又有不少伤亡。
部队撤退后，我护送受伤团长黄志鸿至一小树林内，见到旅长钟芳峻与旅部参谋主任陈荣枢坐在林边电话机旁，我即报告部队撤退情况及黄团长受伤情状。钟默默无言，不断摇头叹息，随由身上取出纸币一束（说是两千元）着我转交团部军需，作为部队伙食之用，并嘱咐好好护送黄团长赴后方疗养。参谋主任陈荣枢说敌人炮兵轰击准确（他是日本士官学校毕业生），现在敌人以炮兵追击，着我们路上行动，小心隐蔽，以免暴露目标，再作无谓牺牲。我随即离开旅部位置，仍然小心护送黄团长继续向南而行，因敌机不断在头上盘旋侦察，故随行随止。下午六时左右始至尤华圩场师部驻地，见师长张瑞贵、副师长彭智芳、参谋长欧鸿等正将离开师部驻地，在圩场上束装待发，我随即口头报告福田战斗经过及黄团长受伤情形、钟旅长现时所在位置等等。他们嘱我护送黄团长赴广州就医，即行率领师部人员出发。我仍然护送黄团长至石滩，时已入夜，天黑如墨，又饥寒交困。适有师部工兵营电船一艘泊在河边，我与该营长商议利用该电船送受伤团长黄志鸿前往广州就医，得该营长同意后，半夜开船，至十九日清晨到达广州，见市内各处马路行人稀少。二十日晚上我接师部电话，说敌人已进抵增城，饬后方人员一律于今晚撤出广州，通过太平场到达良口候命。于是我们又坐上师部后方汽车即时出发，二十一日拂晓到达良口，车未停定，敌机又来轰炸，几经艰险，于是日下午到达翁源新江。
我们到达翁源后，随有钟旅长的卫士由前方回来报告，说钟旅长自福田战斗结束后，他以部队战败，后援不继，请缨再战，又无可能，是晚行抵石滩，思前想后，不胜悲愤，即行拔枪自杀，为卫士抢救，伤后未死。但他已立定以死报国的决心，待卫士离开身边，即奔出投河，以伤后淹水，无人及时拯救，发觉后，业已毙命，经地方群众备棺埋葬石滩。消息传来，全旅悲恸。当时钟旅长之战败自杀，虽是一种悲观失望的消极行为，但他在国民党的军人中还是一个有血性的男儿。
及后第一五三师退驻清远横石，留在宝安敌后游击的陈耀枢之第四五七旅，这时亦已间道归队，于是该师重整旗鼓，恢复建制。一九三九年春，师部派第四五九旅旅部旗官程琦前往石滩，寻觅钟旅长尸首，重备棺殓，将灵柩运回五华原籍安葬。
（一九六四年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