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要死在舞台上”
我第一次见到舒绣文是在一九三六年,上海业余剧人剧团到南京来演出《大雷雨》的时候,她在剧中演那位厉害的婆婆。她演得很认真,人物心理动作既连贯又鲜明,给整个戏的演出增加了光彩。另一次是她到南京演《月儿弯弯》,胡蝶主演,她演一个保姆。
我正式认识舒绣文是一九三七年在汉口。那时我刚从国立戏剧学校毕业,王瑞麟派了一位剧务把我们五个剧校毕业的同学接到汉口,参加了行营电影股的怒潮剧社。我们一到那里便排演阳翰笙写的抗战剧《前夜》。在排演当中,上海八一三抗战发生了,一大批上海影剧人来到武汉参加了电影股,其中有袁牧之、陈波儿、黎莉莉、黎明健、舒绣文等。舒绣文当即参加了《前夜》的排演。她只在一幕戏中演一个带头的群众,闯进门来只有一句台词。可是我看她非常用功,在人物出场前,不断地读那句台词,力争读得合乎当时的规定情境,努力追求饱满的人物感情。对这样只有一句话的群众角色,她都这样认真,留给我的印象很深。以后政治部第三厅在郭沫若领导下,行营电影股改名中国电影制片厂,在汉口拍了几部短片。其中有《八百壮士》,描写上海四行仓库誓死抵抗日寇侵略的壮烈事迹。有一部写日寇的烧杀抢掠,是黎莉莉主演的。还有一部描写农村的影片《保卫我们的土地》,是舒绣文主演的,她演一位农村妇女。另外她在汉口还参加了其他剧团的演出,记得电影剧团到汉口时,赵丹曾导演过《夜光杯》,舒绣文演其中的主要角色,我也参加了演出。那时只要是宣传抗战的,大家都非常热情地参加。
在这段工作期间,很多演员都住在汉口杨森花园,生活中接触较多。舒绣文非常好强,无论什么名演员她都想在表演上超过他们。她很聪明,为人爽直,有话肯直说。我们都是北方人,常在一起做简单的面食——拨鱼。在闲谈中也谈起了她的家庭和过去的生活,她幼年在北平,家境贫苦,在安徽中学读过书,因为那学校是免交学费的。
我们在汉口待了一段时间,后来怕中国电影制片厂的电影器材被日本飞机炸毁,一九三八年夏撤退到重庆。电影器材都保存到山洞里去了,我们就以演话剧为主。在这段期间,舒绣文在党的戏剧工作者的团结培育下,演戏才能得到了充分的发挥。
一九三八年夏,怒潮剧社刚到重庆时演出了《为自由和平而战》,这是一个大型活报剧,舒绣文口齿清楚,声音洪亮,演其中的解说员。以后为了加强抗日声势,鼓舞民心,到达重庆的各个话剧团联合演出了《全民总动员》,曹禺、宋之的编剧,舒绣文演其中的一个重要角色。后来怒潮剧社又演出了《中国万岁》一剧,宋之的编剧,应云卫导演,当时我们也都参加了。自这戏演出之后,怒潮剧社因戏得名,遂改名为中国万岁剧团。这戏刚演完我便到成都去,参加了杨村彬编导的《秦良玉》,离开了重庆。
一九四五年抗日战争胜利后,绣文回到上海。那时我也在上海,曾看过她在《天国春秋》中扮演的洪宣娇,她对洪宣娇这个角色的处理很成功,塑造出活脱脱的一位巾帼英雄形象,对我是有启发的。以后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她拍的影片《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戏给人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和最美好的纪念。她演戏一贯非常认真,从人物、从生活出发,感情逼真有激情。在处理人物台词上反复推敲,在艺术创作上精益求精,不管戏多戏少,同样严肃认真,力求达到最满意的艺术水平,这也正是她的好强在艺术上正确的发挥,这种创作态度,对青年演员来说是个很好的榜样。一九五七年她来到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工作,不顾疾病的痛苦,又连续上演了好几个戏。而且对青年演员有求必应,无论谈角色还是读台词,她都给予热心的指导和帮助。她演出时,我因担心她的身体是否能够支持,特意到后台去看望她。她让我摸她的胸部及腹部,心脏和脉搏很不规律地怦怦乱跳,我说:“你这个样子怎么还能演戏?”她说:“我就是要死在舞台上!”这种对戏剧事业的热衷与献身精神,实在使人钦佩!
(一九八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