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鸿烈》与《淮南》
《淮南子》的确切写作时间没有记载,但是成书时间很清楚。《淮南子》写作时间,应该在汉景帝中、后期,最后完成定稿,当在汉武帝初年。《汉书·淮南衡山济北王传》中清楚地记载:
初,安入朝,献所作《内篇》,新出,上爱祕之。
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作为《内书》二十一篇。……亦二十馀万言。
“初”,指的是汉武帝即位之初,即建元二年(前139年)。汉景帝于后三年正月甲子(前141年)崩于未央宫。当时景帝年48岁,武帝16岁,刘安41岁。《史记·淮南衡山列传》中说:
及建元二年,淮南王入朝。
既然是“新出”,当是近期才完成的。《淮南子·览冥训》中说:
逮至当今之时,天子在上位,持以道德,辅以仁义,近者献其智,远者怀其德,拱揖指麾,而四海宾服,春秋冬夏,皆献其贡职,天下混而为一,子孙相代,此五帝之所以迎天德也。
高诱注:“天子,汉孝武皇帝。”
在《淮南子》中写上这样一段话,清楚地说明,《淮南子》的定稿,是在汉武帝即位之后。应该说,向新即位的青年天子“献”书,带有祝贺和恭维之意。从汉武帝即位到刘安献书,中间相隔大约一年零九个月。那么,是否在这短期内完成的呢?《淮南子》和所有传世文献,都找不到任何记载。
按照常理推想,要想在短时间内完成二十馀万言的皇皇巨制,并且在缣帛上书写或者在竹简上镌刻成功,肯定不是短期仓促赶制完成的。既然作为献给天子的最贵重的礼物,其制作应该是相当精美的。
《淮南子》的写作时间,要把汉景帝中、晚期也考虑进去。从《淮南子·要略》中可以知道,刘安所设计全书规划,概括了从周朝、春秋战国直至秦汉的思想、学术变迁史,也对汉初治政近七十年,进行了科学的总结,从而提出以黄老道家为主、兼容百家的治国安邦的理论。《淮南子》的涉及史料之多,包容范围之广,也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宋代黄震撰《黄氏日钞·淮南子》,其中说:
凡阴阳造化,天文地理,四夷百蛮之远,昆虫草木之细,瓌奇诡异足以骇人耳目者,无不森然罗列其间。盖天下类书之博者也。
既然与“类书”相似,内容极其繁富,短时间成书是不可能的。
这部不朽名著的称谓,也有一个演变的过程。
淮南王刘安称自己的著作为“刘氏之书”和“《鸿烈》”。在《淮南子·要略》中说:
若刘氏之书,观天地之象,通古今之变。故德行于内,治之大本,此《鸿烈》之《泰族》也。
对于《鸿烈》的解释,目前所知有三家,各不相同。
东汉文字学家许慎(?58—149)在他的诠释《淮南子》的著作《淮南鸿烈间诂》中说:
鸿,大也;烈,功也。凡二十篇,总谓《鸿烈》。
按:《说文》:“鸿,鸿鹄也。”《说文》:“烈,火猛也。”
又,《吕氏春秋·爱类》高诱注:“鸿,大也。”《淮南子·脩务训》高诱注:“烈,功也。”
可知“鸿,大”“烈,功”之训,应该出于高诱,而非许慎。
比许慎晚一百二三十年的学者高诱在《淮南鸿烈解子·叙》中说:
鸿,大也;烈,明也,所以大明道之言也。
按:“烈,明”之训,当是“烈,火猛”义之引申。《文选·张衡〈东京赋〉》李周翰注:“辉、烈、光、烛,皆明也。”疑“烈,明”之训,可能出于许慎。
清代江苏武进进士庄逵吉(1760—1813)《校刊淮南子·序》中引证说:
《西京杂记》:“安著《鸿烈》二十一篇。鸿,大也;烈,明也。言大明礼教。”
在(晋)葛洪撰《西京杂记》第三卷中记载:
淮南王安,著《鸿烈》二十一篇。鸿,大也;烈,明也。言大明礼教。号为《淮南子》,一曰《刘安子》。
按:《西京杂记》这部著作,《隋书·经籍志》:“《西京杂记》二卷。”未列出作者姓名。新、旧《唐书》经籍、艺文两志,署名“葛洪撰”。《四库全书简明目录》:“旧本或题为汉刘歆撰,或题晋葛洪撰,实则梁吴均撰。托言葛洪得刘歆《汉书》遗稿,录班固所不载者,为此书也。”
这样,《西京杂记》的编撰者就有西汉后期的大学者刘歆(?前50年—23年)、东晋道教学者葛洪(284—364)、唐代高道吴筠(?—778)三人。可以知道,尽管作者难以确定,但是内容可信,不是伪书。
可知“鸿烈”的解释有三种:“大功”、“大明道”、“大明礼教”。考察全书,“大明礼教”的说法,与《淮南子》内容不符。“礼教”,指礼仪教化。魏朝学者王肃(195—256)撰《孔子家语》,其中《贤君》说:“敦礼教,远罪疾,则民寿矣。”其中的儒家思想成分较多,同以黄老道家思想为主旨的《淮南子》,差距甚大。
《淮南子》的书名,除了《鸿烈》之外,尚有《淮南》《淮南记》的说法。
东汉学者高诱在《吕氏春秋·序》中说:“诱正《孟子章句》,作《淮南》、《孝经解》毕讫。”知高诱先注释完了《淮南子》,然后才从事《吕氏春秋》的诠释工作。高氏并且说,《淮南》之名,是由西汉学术巨匠刘向(?前77年—前6年)确定的。《淮南子·叙》中说:
光禄大夫刘向校定撰具,名之曰《淮南》。
可知并未称“子”。
而《吕氏春秋·功名》高诱注中说:
《淮南记》曰:“人甘,非正为蹠也,蹠而焉往。”
这几句引文见于《淮南子·缪称训》:“人之甘甘,非正为蹠也,而蹠焉往。”
在《吕氏春秋·用众》高诱注文中也有:
《淮南记》曰:“万人之聚无废功,千人之众无绝良。”
引文见于《淮南子·主术训》:“千人之群无绝梁,万人之众无废功。”
东汉史学家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记载:“《淮南内》二十一篇,《淮南外》三十三篇。”唐代学者颜师古(581—645)注中说:“《内篇》论道,《外篇》杂说。”《内篇》《内书》并见于《史记》和《汉书》的淮南王本传中。
由此可知,《淮南子》的书名至少有八九个之多,到南朝梁代(吴筠之时)近700年的时间内还没有统一起来。
《隋书·经籍志》中记载:
《淮南子》二十一卷,汉淮南王刘安撰,许慎注。
《淮南子》二十一卷,高诱注。
《旧唐书·经籍志》载:
《淮南鸿烈音》二卷,何诱撰。
(宋)郑樵撰《通志·艺文略》:“《淮南鸿烈音》二卷。”不署作者姓名。
这是最早的把“淮南”“鸿烈”合并为一书的记载。但是作者“何诱”为何人,至今尚未查清楚。
可以肯定地说,此“何诱”不是彼“高诱”。因为高诱所处东汉晚期,用反切注音的方式,尚处在萌芽阶段;一般学者,很难掌握。当时标音多用直音,但是用直音给《淮南子》注音,难度很大。就是说,寻找同音字,来给冷僻字、多音字、通假字标音,困难很多。而使用比较准确的反切来进行标音,兴起于魏晋,成熟于隋唐。《旧唐书》署名后晋刘昫(887—946),官至“平章事”。这时正是音韵学发展的重要阶段,韵书大量出现;文人学士,按照音律创作诗歌。因此,才会有“何诱”为《淮南子》注音的著作出现。
以上引证可以知道,唐代以后才有《淮南鸿烈》的合称。
而对全书的篇目,《淮南子·要略》中说:
夫作为书论者……故著二十篇。
诚通乎二十篇之论。
可知全书为20卷,其中的《要略》,为全书之“序言”,按照汉代的惯例,放在全书的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