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佛汇通的历史选择:王道视域下梁武帝的大乘精神
【内容提要】“王道”作为儒家理想治世标准,以“性善”、“民本”、“仁政”为特点,经孟子提出,为历代大儒所重视。梁武帝萧衍执政时期,整合儒、释、道三家学说,以“仁”治国,慎刑罚、减赋税,以佛教“五戒”“十善”引导民心,维护了萧梁朝建康四十七年的太平盛景。梁武帝汇通儒佛学说,实践大乘王道,是基于历史发展的必然选择。
【关键词】 王道 大乘佛教 梁武帝
【作者】 北京师范大学人文宗教高等研究院博士后。
前言
“江南佳丽地,京陵帝王州”,南京又名“建康,古之金陵,旧为帝里,又孙仲谋、刘玄德俱言王者之宅”,东晋、宋、齐、梁、陈国建都于此。建康历代帝王中,梁武帝在位48年,他曾言“我国家犹若金瓯,无一伤缺”。据统计,太清三年,武帝在位48年之际,“梁都之时,城中二十八万户,西至石头城,东至倪塘,南至石子岗,北过蒋山,东西南北各四十里”,人口约百万,社会稳定,经济繁荣,自东晋迁都以来,于斯最胜。梁武帝萧衍一生,少年习儒,中年志道,晚年归于佛教。他六艺备闲、棋登逸品,撰通史六百卷,各类文疏若干;讲经说法,整合儒、释、道三家学说,为群下答疑解惑;受菩萨戒后,食止蔬菜,于居处不过一床之地,雕饰之物不入于宫。政治上,武帝以“仁”治国,慎刑罚、减赋税、采纳良策,以佛教“五戒”“十善”引导民心,淳化民风,力图实现社会稳定、经济发展、民众乐生丧死无憾的社会图景。臣下奏表上书,称武帝为“皇帝菩萨”。
一 儒佛汇通的基础:“王道”、“仁道”与“转轮圣王道”的一致性
(一)“王道”的特点:性善、民本与仁政
孟子曰:“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王道”作为儒家理想治世标准,为历代大儒所重视。“求王道之端,得之于正”,也就是“上承天之所为,而下以正其所为,正王道之端云尔”,所以“王者承天意以从事,故任德教而不任刑”。就治世手段而言,“治天下之大具有二:文与武也。用武则先威,用文则先德,威德足以相济,而后王道备矣。”也就是说,用“礼节民心,乐和民声,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是故尊卑叙,仁义明,九族亲,王道平也。”至于“阴阳调而风雨时,群生和而万民殖,五谷孰而屮木茂,天地之间被润泽而大丰美,四海之内闻盛德而皆徕臣,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毕至,而王道终矣”。“王道”学说以孟子为代表,以“仁”为核心,以“性善”为内因,民本为内容,仁政为表现。
首先,性善是王道的哲学内因:人皆有“善端”,“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人性之善端生而俱有,如人生而有四体。性善所表现的“不忍人”之心,使仁政成为可能。因为“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基于性善的仁政,使得“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则诸侯皆为之驱矣。虽欲无王,不可得已”。反之,譬如“秦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立私权,禁文书而酷刑法,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两道对比,高下立现。
其次,仁政目的在于民本,民心向背乃衡量政权成功与社会和谐的关键:“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所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民贵君轻,民生为根本。民生的关键在富民,因此在政策上要“王道惟新,政和法简”,“易其田畴,薄其税敛,民可使富也”。基于民本的仁政,是王道的具体表现。
(二)“王道”、“仁道”与“转轮圣王道”社会图景一致
佛教教义中,“转轮圣王”所行之道即是王道:
尔时世尊告净无垢宝月王光菩萨摩诃萨言:“我今问汝,汝随意说。善男子,于意云何?转轮圣王所行之道,具四兵众所行处道,以何而说?”时净无垢宝月王光菩萨摩诃萨言:“世尊,是名王道,是名大道,是无畏道,是无碍道,是胜一切诸国王道。”
由于转轮圣王所行之道的殊胜,也被称为“王道”、“大道”或“无碍道”。佛教认为,国家统治者“为天牧民,当以仁道”。只有行“仁道”的“仁王,谓古今有道帝王也”。帝王能护国,“以王道而治国也”。佛教教义中,转轮圣王作为理想的仁王“具足七宝,领四天下,以圣王道,安乐众生”。在转轮圣王的统治下,人民富裕,他所到之处“其道平正,布散诸花,甚可爱乐。轮所经处,皆悉平正,无有高下。以王福力,河池井泉枯竭之处,八功德水悉皆盈满,一切所有树林花果枯悴之者,悉皆敷荣,已敷荣者更增欝茂”。这与儒家太平盛世图景一致。
在儒、佛交流背景下,“佛经不可不读,道不可不学,天下径道众多,王道最大。佛道亦尔,最上道也。”也即是“王道坦坦,千古同规,一乘玄门,诸佛齐证”。正如“《书》云:王道荡荡,无偏无傥。盖是泯内外两迷,息凡圣二见,同归乎大道”。“王道”是大道,是大乘道,也是仁道。“王道”可与“佛道”互为帮衬:“王道兴,则外户不闭,而守在夷狄。佛道备,则诸法总持,而防在外魔,不当复执情攘臂于其间也。”以王道治世“大夫不麛卵,庶人不数罟,行苇作歌,宵鱼垂化,所以爱人用也。庖厨不迩,五犯是翼,殷后改祝,孔钓不网,所以明仁道也”。无论儒家或佛教,理想的“王道”图景无外乎“仁”、“爱人”、“无恶”、“正直”、“内圣外王”,社会稳定,人民幸福。基于追求社会图景的一致,儒、释、道三家学说进行交流与互补:
孟坚思本其仁而祖其义,行王道焉。自夏商周至于今,凡几百千龄矣。若用黄老而治,则急病服其缓药矣。由此仁义薄、礼刑生,越其礼而逾其刑,则儒氏拱手矣。释氏之门,周其施用,以慈悲变暴恶,以喜舍变悭贪,以平等变冤亲,以忍辱变瞋害。知人死而神明不灭,知趣到而受业还生,赏之以天堂,罚之以地狱,如范脱土,若模铸金。邪范漏模写物,定成其寝陋;好模嘉范传形,必告其端严。事匪口谈,人皆目击。是以帝王奉信,群下归心,草上之风,翕然而偃。而能旁凭老氏,兼假儒家,成智犹待于三愚,为邦合遵于众圣。成天下之亹亹,复终日之幹幹。之于御物也,如臂使手,如手运指,或擒或纵,何往不臧邪。夫如是,则三教是一家之物,万乘是一家之君。
由于儒、释、道三家各有所长,儒家思想与佛教教义可以相互融通、取长为用。在援引儒、道经典基础上,中国佛教理解的“王道”乃是“兼假儒家”、“旁凭老氏”,以“仁”为本的大乘“仁道”。笔者认为,佛教对“王道”的解释,“仁道”或“转轮圣王道”对“王道”的“格义”,成为梁武帝最终选择佛教,实践大乘王道的理论基础。
二 “王道”视域下梁武帝的大乘精神
(一)慎刑罚、减赋税、施行王政
梁世曾有人将梁武与商汤、周武相较。梁武帝自己也认为:
世论者以朕方之汤、武,然朕不得以比汤、武,汤、武亦不得以比朕。汤、武是圣人,朕是凡人,此不得以比汤武。但汤、武君臣义未绝,而有南巢、白旗之事;朕君臣义已绝,然后扫定独夫,为天下除患。以是二途故不得相比。
虽然商汤、周武与梁武帝治世理念有一定的共同点,但是他们在处理“君臣义”问题上采用不同方法:商汤、周武较多考虑对前朝的安置,重君臣义;萧衍则重在“为天下除患”,以考虑利益民生为主,绝君臣义。
综观其执政情况,政策上慎刑罚、减赋税。天监二年(503),武帝诏:
三讯五听,著自圣典,哀矜折狱,义重前诰,盖所以明慎用刑,深戒疑枉,成功致治,罔不由兹。朕自藩部,常躬讯录,求理得情,洪细必尽。
因为典刑的神圣与严肃,官员对待国家刑罚必须慎重。
减税是国家为考虑民生而进行的利益调整。根据史料所录,梁武帝执政期间,颁布过几次较大的减税诏书:天监“十六年春正月,诏尤贫家勿收今年三调,无田业者,所在量宜赋给”。天监十七年(518)诏:
朕矜此庶氓,无忘待旦,亟弘生聚之略,每布宽恤之恩。而编户未滋,迁徙尚有,轻去故乡,岂其本志?资业殆阙,自返莫由,巢南之心,亦何能弭。今开元发岁,品物惟新,思俾黔黎,各安旧所。将使郡无旷土,邑靡游民,鸡犬相闻,桑柘交畛。凡天下之民,有流移他境,在天监十七年正月一日以前,可开恩半岁,悉听还本,蠲课三年。
普通元年(520)诏:“尤贫之家,勿收常调,鳏寡孤独,并加赡恤。”普通二年(521)诏:“凡民有单老孤稚不能自存,主者郡县咸加收养,赈给衣食,每令周足,以终其身。又于京师置孤独园,孤幼有归,华发不匮。若终年命,厚加料理。尤穷之家,勿收租赋。”普通四年“大赦天下,应诸穷疾,咸加赈恤”。自天监十六年(517)至普通四年(523),国家颁布减税政策的频率较高,受惠面大。经过一系列减税之后,梁武帝于普通五年(524)三月诏:“朕四聪即阙,五识多蔽,画可外牒,或致纰缪。凡是政事不便于民者,州郡县即时皆言,勿得欺陷。如使怨讼,当境任失。而今以后,以为永准。”他开启政策反馈通道,将政事是否便民作为官员考核标准之一。
(二)提倡“五戒”、“十善”,克已行仁,教化民众
佛教“五戒”、“十善”被认为有利于淳化民风,有助王化。特别是僧人“守戒之笃者,亡身不吝,何敢以形骸而慢礼敬哉。每见烧香呪愿,必先国家欲福佑之隆,情无极已,奉上崇顺。出于自然,礼仪之简,盖是专一守法。是以先圣御世,因而弗革也”。东晋郗超理解:
五戒一者不杀,不得教人杀,常当坚持尽形寿。二者不盗,不得教人盗,常当坚持尽形寿。三者不淫,不得教人淫,常当坚持尽形寿。四者不欺,不得教人欺,常当坚持尽形寿。五者不饮酒,不得以酒为惠施,常当坚持尽形寿。若以酒为药,当权其轻重,要于不可致醉。
一个社会,推行“五戒”,人民间“不杀”、“不盗”、“不淫”、“不欺”、不饮酒闹事,则有利于社会稳定,提高道德水平。所以,从理论上说:
百家之乡,十人持五戒,则十人淳谨矣。千室之邑,百人修十善,则百人和厚矣。传此风训,以遍寓内。编户千万,则仁人百万矣,此举戒善之全具者耳。若持一戒一善,悉计为数者,抑将十有二三矣。夫能行一善,则去一恶,一恶既去,则息一刑。一刑息于家,则万刑息于国,四百之狱,何足难措。雅颂之兴,理宜位速,即陛下所谓,坐致太平者也。
以提倡“五戒”、“十善”,引导人心向善所实现的社会功能,可淳民风、息万刑,如果“帝王恒以十善化导天下,故国安宁,五谷丰熟,所以百姓安家复业,出家之人泰然安乐,任其禅诵”。同样符合儒家太平盛世图景。
佛教中,“十善”的普遍实现,得力于转轮圣王推行:转轮圣王“自行十善,又复劝于四天下人,亦行十善”;“转轮圣王先为众生说十善法,其后渐渐有行恶者,王即随事渐渐而断,断诸恶已,然后自行圣王之法”。由于圣王有教化众生之责任,所以梁武帝以人王身份,禁止僧尼饮酒、食肉,以规范僧尼行为,符合“五戒”要求。他依据《大涅槃经》,要求僧尼严格“五戒”,禁食肉与饮酒。不难看出,萧衍此举,与转轮圣王以“十善”教导众生的目的一致,用意之一在规范僧尼行为,长养僧尼慈悲心,以此影响佛教信仰者,从而形成社会上人心向善、克己求仁的精神风尚。
在推行“五戒”、“十善”的同时,转轮圣王也负有教导人民的责任:
彼转轮圣王教勅人民,此事可为,此不可为;此可亲,此不可亲。若为此事者,长夜获福无穷极;若为此事,长夜受苦亦无休息。彼人民类,闻转轮圣王如此教勅,喜无厌足。
同样,儒家也要求帝王保护传承文化,施教于民:“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善政得民财,善教得民心。”为帝王者,要“大修文学,盛饰礼容,鼓扇玄风,阐扬儒业”,“宜集天下大才通儒,考论六经,刊定传记,存古今之学,除其烦重,以一圣真,并隆礼学,渐敦教化,则王道两济。”是以梁武帝一方面“兴文学、修郊祀、治五理、定六律”以弘扬儒学。
另一方面,萧衍积极建立保存佛教文字资料,敕编《名僧传》、《比丘尼传》、《经律异相》等佛教史料。同时,他也主讲《金字三慧经》,制《慈悲道场忏法》、《金刚般若忏》、《摩诃般若忏》等佛教忏文。据记载,“梁武帝每讲经,诏枳园寺法彪为都讲。彪先举一问帝,方鼓舌端,载索载征,随问随答”。因其视野广博、造诣深厚,在讲经过程中与都讲法师随问随答。
由于梁武帝信仰佛教,生活上克己守戒,堪为勤政、节俭表率。作为佛教信仰者,他“每礼佛,舍其法服,着幹陀袈裟,令其王侯子弟,皆受佛诫。有事佛精苦者,辄加以菩萨之号。其臣下奏表上书,亦称衍为皇帝菩萨。衍自以持戒,乃至祭其祖祢,不设牢牲”。足见其事佛之精苦。通过梁武帝的克己持戒再看佛教转轮圣王的言行:
转轮圣王以法治化,终不杀生,复教化人使不杀生。自不盗窃,亦复教他人使不偷盗。自不淫泆(佚),复教他人不行淫泆。自不妄语,亦复教人使不妄语。自不两舌、斗乱彼此,亦复教他人使不两舌。自不嫉妒、恚、痴,亦复教他人不习此法。自行正见,复教他人使不邪见。
由上可知,梁武帝的言行与佛经对“转轮圣王”的描述极其似,笔者推断,梁武帝自认为中国的“转轮圣王”,也就是“皇帝菩萨”来管理国家、统治天下、行圣王道。
(三)舍身祈福:用于社会资源再分配
梁武帝对佛教的信仰,原因之一是借助宗教的力量,进行社会资源再分配,以改良社会环境。梁武帝“舍身”之举,多有学者从信仰方面讨论,笔者认为,应结合当时社会实际综合考察。
梁武帝四次舍身,时间为大通元年(527)、中大通元年(529)、中大同元年(546)及太清元年(547),由大臣代表将赎资交给寺院赎身。每一次“舍身”之后,均有“大赦”“改元”之举。他的“舍身”行为并非单纯宗教信仰所致,有其社会及政治意义。
萧梁自天监、普通年来,梁军北伐,建康一带物资紧缺、财政军耗支出较大。天监四年(505),“使中军将军、扬州刺史临川王宏都督北讨诸军事侵魏。以兴师费用,王公以下各上国租及田谷以助军资。”普通中,太子萧统亲自着手慈善,供给受灾民粮食及衣物,并为死者准备棺材。萧统的善举结合萧梁出台的减税与抚恤政策考虑,显示的信息之一是国家财政消耗大。此时,由于民众并不富裕,或考虑民生而增税不妥,支出与收入的差距导致国穷;同时,财富集中于世家、大臣及地方富豪手中。所以梁武帝采用“舍身”方式从世家、富豪处募集资金,或用于慈善、文教等支出,进行社会资源再分配。
反顾萧衍舍身行为:第一次于大通元年(527),“三月辛未,幸寺舍身。甲戌还宫,大赦,改元大通,以符寺及门名”。第二次舍身时,建康流行瘟疫“群臣以钱一亿万奉赎皇帝菩萨大舍,僧众默许”,同年冬十一月,设四部无遮大会,“会毕,帝御金辂还宫,御太极殿,大赦,改元”。第三次舍身在中大同元年“三月乙巳,大赦。庚戌,幸同泰寺讲《金字三慧经》,仍施身”。“夏四月丙戌,皇太子以下奉赎,仍于同泰寺解,设法会,大赦,改元。”第四次舍身于太清元年(547),“帝升光严殿讲堂,坐师子,讲《金字三慧经》,舍身”;“四月庚午,群臣以钱一亿万奉赎皇帝菩萨,僧众默许。”鉴于同泰寺自大通年后,并无大举修缮寺院的出项,而萧衍在舍身期间于同泰寺中主要修编儒、释、道典籍和兴办教育。笔者推测,赎身之资一部分用于国家文化教育投入,弥补国家财政支出的不足。
梁武帝第二、第三次舍身行动相隔十七年,第三、四次舍身相隔两年。笔者认为,自萧衍第二次舍身后,社会较安定,自然灾害也较少,有利于物质资料的生产与再生产,这种稳定局面持续约十七年,直到萧衍执政末期,社会又出现不安定因素。这些不安定因素及前两次舍身所取得的成果是让萧衍开始第三、第四次舍身的原因。但最后两次舍身未有太好效果,太清二年(548),地震、蜂灾;太清三年,建康再现瘟疫,侯景叛于寿阳,同年,建康陷落。
(四)汇通儒佛的历史选择
东晋南朝佛教信仰得到皇室与士族支持,经过长时间持续传播发展,已进入社会生活各层面。萧衍生于刘宋末年,在经历过朝代更迭、政权交替后,饱读诗书的萧衍选择佛教,于天监十八年(519)自慧约受菩萨戒,而后汇通儒、佛学说,实践大乘王道,这是结合萧衍个人经历与社会历史发展的必然选择。所以萧衍执政不仅以儒家为基础,也融合佛教元素,他积极融通佛教与儒家,以适应统治需要。由于萧衍的儒学背景,他谈到:
子路见于孔丘曰:“由事二亲之时,常食藜藿之食,为亲负米百里之外。亲殁之后,南游于楚,从车百乘积粟万钟,累茵而坐列鼎而食。愿食藜藿之食为亲负米,不可复得。”每感斯言,虽存若亡。父母之恩云何可报,慈如河海孝若涓尘。今日为天下主而不及供养,譬犹荒年而有七宝。饥不可食,寒不可衣,永慕长号,何解悲思。乃于钟山下建大爱敬寺,于青溪侧造大智度寺,以表罔极之情,达追远之心。
出于对孝道的提倡,佛教寺院被赋予儒家宗庙意味。
同样,儒家宗庙祭祀采用素食,也有佛教不杀生之理念。萧衍认为:
《礼》云:“君子远庖厨,血气不身剪。见生不忍其死,闻声不食其肉。”此皆即自兴仁,非关及远。……圣人之道以百姓为心,仁者之化以躬行被物,皇德好生协于上下。……祈告天地宗庙,以去杀之理被之含识。郊庙皆以面为牲牷,其飨万国用菜蔬去生类,其山川诸祀则否。乃勅有司曰:“近以神实爱民,不责无识,所贵诚信,非尚血。”
这一道诏出的颁布,体现了以“仁”为核心,神实爱民、进而仁爱万物的精神。
总的来说,梁武帝的执政方针,既有儒家“仁政”精神:行“孝义”、“仁恕”、“去伐”、“好生”之政;也有佛教转轮圣王“仁王”特点:行“十善”、敬畏因果。他汇通儒佛、推己及人、施行仁政、安乐众生,或正如孟子所言:“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
可以说,梁武帝作为执政帝王,汇通儒佛学说,以“仁”、“恕”为核心,克己守戒、推己及人,慎刑罚、轻赋税,建立太平盛世,滋养民生。这固然有青史留名之意图,也是基于历史发展的必然选择。
结语
《南史》认为梁武帝:
始用汤、武之师,终济唐、虞之业,岂曰人谋,亦惟天命。及据图箓,多历岁年,制造礼乐,敦崇儒雅,自江左以来,年逾二百,文物之盛,独美于兹。然先王文武递用,德刑备举,方之水火,取法阴阳,为国之道,不可独任;而帝留心俎豆,忘情干戚,溺于释教,弛于刑典。既而帝纪不立,悖逆萌生,反噬弯弧,皆自子弟,履霜弗戒,卒至乱亡。
《梁书》录梁武帝:
兴文学、修郊祀,治五礼,定六律,四聪即达,万机斯理,治定功成,远安迩肃。加以天祥地瑞,无绝岁时。征赋所及之乡,文轨傍通之地,南超万里,西拓五千。其中瑰财重宝,千夫百族,莫不充牣王府,蹶角阙庭。三四十年,斯为盛矣。自魏、晋以降,未或有焉。
无论是《南史》或是《梁书》,对梁武帝统治下建康的繁华皆以肯定。至于萧梁衰落之原因,《梁书》突出武帝用人失误,《南史》则指因武帝佞佛、弛刑、过仁所致,这一观点影响后世学者。但考南陈、隋、唐的佛教信仰,佞佛祸国之说有待商榷。
综观梁武帝践行的大乘王道,以儒家为底蕴,以商汤、周武、唐、虞为榜样,结合佛教转轮圣王的治世理念,发挥大乘佛教济世精神,以“仁”为核心,以“仁政”、“民本”为表现。其执政47年间,建康社会稳定、经济发展、民生安康。如将以成败论英雄的英雄史观暂时悬置,梁武帝治世确也可圏可点。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以史为鉴”,可以为“后世之师”。梁武帝之得失功过任后人评说、借鉴、引以为戒,也是历史对传统的继承与扬弃。由梁武帝治世汇通儒佛之例,可以看到佛教在对治人心、淳化民风、引人向善方面的积极作用,在当今社会仍有其重要意义与实用价值;在目前多元文化交流趋势下,如何开展文化间的学术对话,理解、学习、解构、重构异质文化,或可从梁武帝对儒家与大乘佛教思想的融摄方式中,发明智慧。
(责任校对:常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