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名山大寺的身份:智果寺获赐大藏经的真实缘由
现今智果寺藏经楼前明万历十六年(1588年)树立的“智果寺圣谕碑”上,明确记载明万历十四年(1586年)九月皇帝及皇太后敕赐智果寺“续入藏经四十一函,并旧刻藏经六百三十七函”的“圣谕”,碑铭并有“御制圣母印施佛藏经序”以及“圣母印施佛藏经赞有序”等内容。为方便阅读查询,今据洋县文博馆提供的碑铭全文抄录如下:
圣谕
皇帝勅谕洋县智果寺住持及僧众人等:朕惟佛氏之教,具在经典,用以化导善类、觉悟群迷,于护国佑民,不为无助。兹者圣母慈圣宣文明肃皇后命工刊印续入藏经四十一函,并旧刻藏经六百三十七函,通行颁布本寺。尔等务须庄严持诵、尊奉珍藏,不许诸色人等故行亵玩,致有遗失损坏。特赐护持,以垂永久。钦哉,故谕。广运之宝。万历十四年九月。
御制圣母印施佛藏经序
朕闻儒术之外释氏有作,以虚无为宗旨,以济度为妙用。其真诠密微,其法派闳演,贞观而后,代译岁增,兼总群言,包裹八极,贝叶有所不尽,龙藏有所难穷。惟兹藏经,缮始于永乐庚子,梓成于正统庚申,由《大乘般若》以下,计六百三十七函。我圣母慈圣宣文明肃皇太后又益以《华严悬谈》以下四十一函,而释典大备。夫一心生万法,万法归一心,诸佛心印,人人具足,劝善觉迷,诸苦解脱,一觉一善,皆资胜因。是以闻其风者,亿兆为之翕习;慕其教者,贤愚靡不归依。则知刑赏所及,权衡制之;刑赏所不及,善法辅之。盖生成之表,别有陶冶矣。先师素王亦云:圣人神道以设教,善世而博化。谛观象教,讵不信然?恭惟圣母,睿发弘愿,普济群伦,遂托忠诚诱善,勤侍传宣,广修众因。乃印禅经,布施净土,兼立梵宇,斋施僧伦。成修宝塔,立竖于虚空;绘塑金容,散舍于大地。济贫拔苦,召赦孤幽。无善不作,无德不备。证三身于此世今生,明四智于六通心地。普惠云兴,普贤瓶泻。大垂玄泽,甘露沾洒于三千;遍覆慈云,法雨滋培于百亿。无微无讵,咸受益而蒙荣;有性有生,尽餐龢而饮惠。俾福利之田,与人同乐;仁寿之域,举世咸登。如是功德,讵不可思议?且如来果报,从无量功德生,一切善言之赞叹,一切善气之导凝,我圣母诞龄,如天永永,我国家保泰,降福穰穰矣,于乎盛哉!大觉之教,宜其超九流而处尊,偕三五以传远也。万历十四年九月。
圣母印施佛藏经赞有序
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臣申时行等奉勅撰
臣等窃闻释教来自西土,兴于东汉。其说主清净出世,帝王所不道,然而训化广大,义旨遐深,要归于澄澈心性,利济民物,是以虽当儒道昌明,宇宙醇和之际,而其书不废。《大乘般若》以来,祖祖相承,心心相印,卷帙益多,裒为大藏:总括禅言,武库莫方其富;尊函禁地,缁流弗睹其全。非俟圣上垂仁,曷以播宣斯理?我圣母慈圣宣文明肃皇太后,德昌人寰,功周法界,融最上之真谛,怀大觉之弘慈,乃印施兹藏,以祝延我皇上无疆之历,而推其余,以佑国庇民,意甚盛也。臣等因得涉猎,稍窥玄微,似于儒理,亦有相发明者焉。谨对扬皇上之休命,奉宣圣母之德意,拜手稽首,为赞曰:
粤惟圣道,如日丽天,万有毕照,诞被八埏。亦有释教,如月破闇,接引未来,超登彼岸。于皇圣母,毓成帝德,治化丕覃,亿兆宁一。载弘大愿,永拔沉沦,外息诸缘,内净六根。嘉与众生,永臻觉路,皈依十方,如寐得寤。诸佛妙义,如恒河沙,示权显实,会演三车。若诵一句,若说半偈,是人功德,尽未来际。况兹大藏,建寺延僧。成修宝塔,造舍金容。广施贫苦,普救幽冥,功德无等。喻如虚空,续焰分灯,灌顶输露,火宅□凉。昏衢锡炬,迷川宝筏。如无尽意,似功德林,广度有情。四流六道,咸归正乘。微尘国土,遍蒙佛力。一一国土,皆圣母德。微尘世劫,流布施经;一一世劫,皆圣母龄。乃惟本愿,为帝祝厘,天子万寿,与天巍巍。我惟本愿,为国祈福,天子惠民,泽施添法,匪民是庇,国祚茂延,助我圣道,日月并悬。是藏流行,无界无尽。施者功德,亦莫究竟。
皇明万历十六年四月二十四日。钦差整饬汉羌兵备兼抚民盐法水利分巡关南道陕西按察司佥事臣郭元柱,陕西汉中府知府臣田礼门,陕西汉中府洋县知县臣李用中,立石。
尽管智果寺碑铭完整可见,但遗憾的是不论“圣谕”所说,还是“御制圣母印施佛藏经序”以及“圣母印施佛藏经赞有序”,几乎都没有显示为何颁赐大藏经于智果寺的任何线索内容。万历年间,由于明神宗及其母李太后极度崇佛,并屡次向天下名山大寺敕赐藏经,这样的“圣谕”除了寺庙名称和落款时间有所变更外,内容大体雷同。如山西隰县千佛庵所藏万历大藏经千字文“天”一《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卷第一卷首“圣谕”云:“皇帝敕谕圣境寺住持及僧众人等:朕惟佛氏之教具在经典,用以化导善类、觉悟群迷,于护国佑民,不为无助。兹者圣母慈圣宣文明肃皇太后命工刊印续入藏经四十一函,并旧刻藏经六百三十七函,通行颁布本寺。尔等务须庄严持诵,尊奉珍藏,不许诸色人等故行亵玩,致有遗失损坏。特赐护持,以垂永久。钦哉!故谕。大明万历十二年十一月二十日。”两相比较,除了句首寺名有别(一为“智果寺”,一为“圣境寺”),末句落款时间不同外,内容确实无差。可见,如此“千篇一律”的敕谕,除了说明智果寺大藏经是皇帝、皇太后敕赐外,几乎并不能提供更多的信息来说明智果寺被赐大藏经的原因。或许这正好为后来民间流传“寺僧治疗太后眼疾获赐大藏经”的传说留下了发展的空间。
那么,智果寺获赐大藏经的真实原因到底是什么呢?笔者经过多方考察,发现智果寺大藏经是万历年间天下名山第一批“敕颁十五藏”中的一藏。明末高僧憨山大师(1546—1623)其主要生活在嘉靖、万历年间,他在自叙年谱中记载:
十四年丙戌,予年四十一,是年颁藏经。先国初刻藏,有此方撰述诸经未入藏者,今上圣母命补入之。刻完,皇上敕颁十五藏,散施天下名山。首以四部施四边境:东海牢山、南海普陀、西蜀峨眉、北边芦芽。
从憨山的记叙可知,他41岁那年,即明万历十四年(1586年),这年朝廷敕颁大藏经,这部大藏经也就是智果寺“圣谕”碑上所记的藏经,也即今天学界熟知的正藏(永乐北藏)及万历皇帝母亲(李太后)补刻的续藏经。这年刻完后,万历皇帝向天下名山颁赐了15套大藏经。但除了首先以4部大藏经颁赐给东海牢山、南海普陀、西蜀峨眉、北边芦芽四方边境,其余的11处颁赐地点憨山没有记录。智果寺有没有可能是这其余的11处之一呢?笔者认为答案是确定的。首先,从时间上而言,“圣谕”碑明确记载是“万历十四年九月”敕谕智果寺主持及僧众的,这正是万历“敕颁十五藏,散施天下名山”之时,可见智果寺获赐的大藏经正是这“十五藏”之一。另外,所谓“散施天下名山”,智果寺表面上看似乎不属于此列,洋县哪里有什么可以和“四边境”媲美的山?殊不知,洋县智果寺就在中华圣山“终南山”之南面!而且据明正德元年(1506年)的“洋县智果院熔铸洪钟序”铭文上所刻智果寺僧人名字就有近90人,可见智果寺在万历以前就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寺院。智果寺的碑刻以及佛经题记可以看到关于“终南山智果寺”的清楚记载。于明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刻在“智果寺圣谕碑”碑阴的“敕赐智果寺颁布藏经碑记”上就记录了智果寺为终南山第27、28代临济宗法脉的情况,彰显出作为名山大寺的终南山智果寺当之无愧。如果说这个碑文是在敕赐智果寺大藏经18年后的记叙,有以“今”推“古”之嫌。那么文博馆所藏明代散本佛经YS0015《大方广佛华严经卷第三十》卷末版画施经牌上的愿文就具有充分的说服力。施经牌上云“奉佛御前内奏事牌子信心弟子徐伸女谨发诚心印造五大部经并诸品经咒,施送终南山智果寺,永远供养看诵”等施经愿文,落款为“万历十五年 季春月 日 印施”。这个时间距万历十四年(1586年)九月敕赐智果寺大藏经不过半年多时间,这位名徐伸女的“御前内奏事牌子”,显然是来自宫廷的信士,而且一定与皇帝、皇太后关系非常亲近。由此可以想见,尽管万历十四年(1586年)的“智果寺圣谕”中没有提到终南山,但智果寺属于名山——终南山之大寺是上至朝廷下至民间都确定无疑的。
从以上的讨论可见,智果寺的敕赐大藏经,是因智果寺本来具有的“名山大寺”身份而获此殊荣的,和山东光明寺获赐的情况完全不同,后者是因为“敕赐”而建寺。智果寺敕赐大藏经和山西隰县千佛庵的“敕赐”情况也不同,前者可以以碑铭上的“广运之宝”以及文博馆现藏的大藏经“史”一《万善同归集》卷第一卷末钤有“慈圣宣文明肃皇太后之宝”的印玺为据,证明是皇帝、皇太后所赐,而皇太后则是真正的施经人;后者却是众多信众出资请印,打上了皇帝的敕赐的名义而已。洋县智果寺大藏经在每函第一册卷首都有“御制”愿文及“释迦说法图”版画,每函第十册卷末都有“大明万历十二年七月吉旦/慈圣宣文明肃皇太后印造”的印经记和韦陀像。这与山西隰县千佛庵所藏明代万历大藏经每函最后一册卷末“大明万历戊戌年七月吉日奉/旨印造施行”以及有些施经牌中留出空供印经功德主书写姓名是无完全不同的。前者是专属于太后施经,后者却是信众请经,情况迥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