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病原抉择

前此《病候测识》，乃依据脏腑经脉，而推求病候，反之，由已有之病候，亦可测知系何脏、何腑、何经脉之失调。六经辨证及三焦辨证，亦系证候之依六经或三焦归纳分类者。然证候多般，病源不一，或异病而同治，或同病而异治。若仅凭病候为标的，则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不仅漫无头绪，而且治必隔靴。例寒邪为病，其在人身之病候反映上，或为发热，或为咳嗽，或为头痛身痛，或为洞泄腹疼，其症状虽表现不一，而用药上寒者温之，其治一也。又如同一发热，有因伤寒，有因温病，或由饮食内伤，或由阴虚阳越，如不问因由，一概以寒凉退热，宁有是处？所以病原抉择，于临证处方之际，较之病候辨析，更为重要多多也。

《内经》病机十九条，颇近于推求病原，惟所举过略，不能包括所有疾病。《金匮》论千般疢难，不出内之脏腑经络受邪，外之四肢九窍皮肤壅塞，与及房室、金刃、虫兽之伤，寥寥三条，固亦疏矣。至宋，陈无择著《三因方》，以风、寒、暑、湿、燥、火六淫，病从外来，是为外因；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病从内生，是为内因。饮食房室，跌仆金刃所伤，与外邪内情无关，是为不内外因。但既曰因，应是比较根本之因素，六淫六气，根据一年节令二十四气而衍出，本是不错，但若用作病原，如暑为湿热合病，是二因合成，显不符合因之条件，且风为空气，若不与寒或热等相合，亦不能致人于病；七情中喜伤心，怒伤肝，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又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惊则气乱，思则气结，可见此为情志病，亦即脑神经受刺激而起反映，总结不外气之变化，能治一气，则七情皆已，分列七因，似亦欠妥。故时贤秦伯未先生将三因括约为风、寒、暑、湿、燥、火、疫、痰、食、虫、气、血、虚十三纲，并作治疗新律，依纲立方，确有创见，不过仍然袭用六淫，未免美中不足，而痰由水饮不化而成，作因亦当考虑。兹据鄙见，将病因归纳为寒、热、湿、燥、疫、水、食、气、血、虚、虫、伤共十二纲，或可作千虑之一得乎！

或曰：真正病源，应是西医化验检查所证明之各种细菌微生物，子之所谓病原，仍非病原也。余曰：不然，西医之病原，乃就病论病者，余之所谓病原，如寒、热、水、食等，则系就人论病者，换言之，西医乃纯外因论者，而余之所论，则纯以人体之所以能发病之内因为主者。盖病菌虽能伤人，然若人体上无有利于病菌生长发展之条件，则病菌不能为害也。准之辩证法，内因乃是一切事物发展之根据，而外因不过发展之条件耳，所以中医之病原学不特有存在价值，而且乃中医治疗上之重要依据也。此后特分别扼要叙述之：

一 寒

病原于寒，在表则见恶寒发热，头项强痛，体疼无汗，脉象浮紧，舌苔白腻，法当辛温解表；在里则为呕吐清水，大便泄泻，腹痛肠鸣，肢厥脉伏，法宜温中散寒。若表里俱病，则当表里并治，此外亦有阳虚生内寒者，则以扶阳为主。

二 热

热与寒对，凡温病以及六淫中之暑与火，皆原于热，而有微甚兼夹虚实之不同。温邪为轻热，初伤上焦，病见发热，微恶寒或不恶寒（寒轻热重），有汗、口渴、或不渴、头痛身疼、法当辛凉解肌。若在中焦，或传入中焦，则壮热不恶寒，大汗、大渴、口臭、气粗、喉痛、舌刺、胸闷烦躁、腹满便结，甚至发斑发疹，迫血妄行，此即六淫中之火病。所谓五气化火，实即热之重者，故呈燎原焦灼之势，治宜辛寒清热，或苦寒清降，或苦泄里热。而五脏亦能化火，称五志之火，肝胆之火尤烈，症现目赤口苦，头昏胀痛，面红耳鸣，睡眠不安，乱梦颠倒，胸闷舌胀，梦遗淋浊等，此亦实火，法宜苦寒直折。又有阴虚生内热，出现潮热盗汗，面颊泛红，虚烦不眠，舌红光剥；或阳虚于下，火浮于上，出现牙痛、心烦、头汗、耳鸣等症，是为虚火，不能苦寒直折，只宜补阴配阳，或引火归原。暑为热而兼湿，故多见胸闷呕恶，用药亦常佐以芳香。轻症身热汗多、恶风、烦渴、倦怠、少气，法宜宣热却暑，或清暑益气；重症昏倒壮热，口渴、身软、汗出、气粗、小便短赤，法宜清心涤暑。总之，临床之际，热为常见，且表里脏腑，传变不常，最宜留意。河间偏重寒凉，《内经》病机十九条，火居其五，热居其四，可以概见。

三 湿

湿是水分有余。如表湿，症见寒热、鼻塞、头胀如裹、胸闷体重，骨节酸痛，法宜发汗祛湿。如里湿，在中焦为胸闷舌腻，脾胃不和，轻宜芳香化湿，重宜温燥湿浊；在下焦为泄泻、足肿、小便不利，宜渗利膀胱。如积湿成水，则腹部肿胀，或流溢皮肤，上下浮肿，宜攻逐积水。若居处阴湿，或水中作业，汗出沾衣，湿邪由皮肤浸入肌肉经络，发生浮肿和关节疼痛重着等症，又当以风药燥之。单独湿病较少，每与寒热相合，寒湿宜温之燥之，尚易治疗，湿热宜清之化之，每难急解，且即为合病，又当权衡二者轻重，随宜处理，方能恰到好处。

四 燥

燥与湿对，为水分不足。纯粹燥证甚少，若与寒合而伤表者，则微热、干咳、鼻燥、口干，法宜辛甘微凉、轻宣上焦。若与热合而症见津液枯燥、口干、消渴、唇燥皲裂，大便闭结者，法宜甘凉清润，滋养肺胃之阴液。若阴血枯燥而内风引动者，则是虚证范围，此不具论。又过服温热或用汗吐下克伐太过，均能伤津亡液，出现燥象，并能酿成痿躄痉厥劳嗽等重证，不可不知。

五 疫

疫为不正之气，多由淫雨亢旱，家畜瘟死，秽物腐败等酿成，互相传染，极易流行，病无长少，率皆相似。虽有表里之分，然邪由口鼻吸入，伏于中焦，不循经络传变。此中亦有寒热之别，寒疫症见背寒、头胀、胸闷、手麻等，治宜辟秽温化；温疫症见壮热神昏，咽痛发斑等，治宜清瘟败毒。

六 水

水为液体，湿为气体，虽湿聚可变为水，然水病不尽由湿。《金匮要略》论水病，有五藏水：正水、石水、里水、皮水、风水等等，而平常最易见到者，则为痰证。痰为水饮不化而成，其所以不化者，不外肺气不宣，脾阳不运，或肾气亏虚，故治宜清肺温脾，补肾，酌宜而用。又此中亦有寒热之辨，寒痰宜温运，热痰宜清降，若痰气凝结，变为瘰疠痰核，则又当消磨软坚、理气行滞以攻逐之。

七 食

食物过多，滞积肠胃，不能消化吸收，在胃则见胸膈痞闷，吐逆吞酸，噫出腐气，治宜增强气运，补助消化，甚至用吐法；在肠则见腹满胀痛，肠鸣泄泻，治宜导滞下食。若夹湿热而成痢，则当兼清湿热。

八 气

《内经》谓：“百病皆生于气”，尤其内伤七情，其表现虽在精神方面，而气实为其物质基础，能调其气，则七情自平。一般气滞、气郁，症见忧郁恼怒、胸胁不畅、脘腹胀满、治宜疏利。若气逆不降，则胸宇堵塞，呼吸短促，治宜降肃。若气浮气乱，则见心悸惊惕，神思不安，治宜镇静。若气陷不升，则萎顿困倦，四肢无力，腹内常感下坠，治宜升提。气与血，不可分离，故气病每每及血，切宜留意。

九 血

气血相关，总以循行通畅为主。若血热而妄行溢出，则宜清凉固涩；若血寒而凝滞不行，如症积经闭，则宜温和散瘀；若固摄无权，吐衄崩漏，则宜益气摄血，或理气去瘀。

十 虚

虚有种种：如精虚则脑鸣脊痛，腰酸脚软，阳痿早泄，治宜补肾。神虚则心悸失眠，恍惚健忘，不能思考，治宜补心。气虚则音低息短，常感胸闷，疲劳自汗，消化迟钝，宜补肺脾。血虚则头晕目眩，发脱甲枯，面色白，肤燥形瘦，经少色淡，或闭而不潮，宜补肝为主，兼顾脾、心与肾。又虚分阴阳，阴虚则盗汗骨蒸，怔忡，便燥，经闭遗精等，宜甘凉滋水。阳虚则怕冷少气，自汗食减，便溏乏神等，宜甘温益火。

十一 虫

此主要指脏腑内部之虫，如蛔虫、钩虫、寸白虫、涤虫等。虫证多见心嘈、常饥或嗜异食（如米炭泥土等），腹痛阵作，面色萎黄，甚则腹部胀膨如鼓，矢气方减等。虫证以驱虫为主，亦有用辛酸苦降合剂，使虫萎靡致死者。

十二 伤

伤有多种，最普遍者，如（一）跌打损伤，金刃枪伤，以致体表肿痛出血，筋断骨折，皮烂血瘀等，治宜行气活血，消瘀散肿，整骨续筋。如流血不止，当先止血，如伤及脏腑，更当以调理内部为主。（二）汤烫火伤，轻者谨从外治，清热解毒可已，重者兼发寒热，则当解表清里，内外兼治为要。（三）蛇虫、猛兽、狂犬咬伤，除肤表创伤而外，大都伴有不同程度之中毒，尤当先以解毒为主。（四）食物中毒，或药物中毒，初中宜或吐或泻，清理肠胃，以减少毒素深入、扩大之机会，次宜辨明性质，中和毒素，使毒素失其效用。如已昏迷不醒，肢冷息微者，则当酌用开窍、逐浊、强心回阳、针刺艾灼、人工呼吸等，从神经、呼吸、循环三系统多方救治之。（五）自缢、痧闭、气绝迷闷，前者宜振奋呼吸循环为主，后者宜开闭解毒为先。总之，伤多卒发，救治宜急，为免耽延误时，药当平日蓄就，以备万一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