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篮摇摆之际
那些缔造了20世纪上半叶历史的人物,在1900年之时,大多尚在襁褓中,或还是不足十岁的孩童。其中有这么两个男孩儿,后来成了纳粹德国的领袖——赫尔曼·戈林和约阿希姆·冯·里宾特洛甫。阿道夫·希特勒当时十一岁,比他们俩大一些,安安静静不太讲话。在法国,查尔斯·戴高乐正在庆祝他的十岁生日,而后来大力帮助解放法国的战时将军德怀特·艾森豪威尔,当时还是堪萨斯州的一名小学生,恐怕他们俩脚下还摆着玩具士兵。俄国领袖尼基塔·赫鲁晓夫在冷战的危险期执政,而此刻,他还是个农家的孩子,年仅六岁。
年龄相仿的还有小男孩儿“伯蒂”,当时他腿上不得不套着夹板,矫正他外翻的膝盖,还被告知不能用左手写字。他之后成为乔治六世,当时欧洲风起云涌,他算是为数不多的幸存下来的君主。尚在襁褓中的鲁霍拉·霍梅尼,八十年后将统领伊朗,成为令人敬畏的“阿亚图拉”(ayatollah)——伊斯兰称谓,在1900年时尚不为西方世界所知,这一年,也是霍梅尼的生年。有几个孩童,离他们日后功成名就的那片土地还很远:果达·梅厄这个乌克兰的小孩,成了未来的以色列总理。她出生之时,以色列还未建国。
还有几个尚在父母怀抱中或街上嬉戏的孩子,他们长大后也都成了国家领袖,而在他们儿时,他们的国家还未建国。南斯拉夫的铁托和肯尼亚的肯雅塔。三位音乐家——纽约市的奥斯卡·汉默斯坦二世、德国的保罗·欣德米特和挪威的克尔斯滕·弗拉格斯塔——很快就要上学了。与此同时,早期的电影明星玛丽·毕克馥,已经被她天真痴想的父母看成小神童。在中国,毛泽东年仅七岁,是农家子弟,但他未来成长为强大的共产主义领袖,结束了农田私有的制度。还有几位主要的亚洲领导人——日本裕仁天皇和印度尼西亚的苏加诺——皆出生于1901年。当时学术氛围浓厚,或许比我们这个时代的算术算得更明白,1901年被公认为新世纪的元年。
这些孩子们没有一个料到,世界大事的风起云涌、战争的危机与和平将把他们推往何处。从概率上看,1900年的孩童们大多数都不会在他们的一生中远行。众所周知,大多数人会在小地方或小村庄里终老,甚至会在他们出生的房子里离世。
家庭教育在当时仍是主要的教育方式,还没出现各式各样的学校,可与家庭教育的影响相提并论。从斐济到日本,从秘鲁到瑞典,年轻人都是受家庭教育长大的,但是抚养教导孩子的方式千差万别。在热带的新几内亚,各类文化并存,人们讲着六百多种语言。与新几内亚各异的教育方式相比,欧洲内部的差异不是很大。在天主教地区,孩子一生下来就受洗,但在新几内亚的一些地方,孩子要先能活过那段最娇弱的时期,才起名字。倘若孩子在出生的第一周就夭折,人们很少为此哀悼:并非孩子的父母冰冷无情,而是他们以为,下一个孩子会接着降临。北非的伊斯兰教徒庆祝孩子出生的第七天,多数的欧洲家庭庆祝孩子的第一个周岁生日,但是一些新几内亚人庆祝的可能是孩子第一次剪头的那天。在一些地区,人们有用树皮布来缠孩子的头以便将其拉长的传统。
在1900年,母乳喂养几乎是普遍的做法。在一些岛屿,孩子一岁前就断奶,而在其他的一些岛屿,孩子可能到四岁还在享受母乳。如果孩子尚未断奶母亲就离世,通常就找个乳母,其实就是找另一对乳房代替。但是在新几内亚,他人的母乳被视作毒药弃之。
1900年,很多适龄入学的孩子连一个星期的学都没上过。因为缺人手,他们成为童工,到田地、森林、私宅甚至地下矿井中劳作。没有他们的劳作,非洲和亚洲的生活水平肯定会更低。可能只有在日本,童工属于罕见的现象。但在印度和中国,有大批的小孩儿在白日里劳作。印度1911年的人口普查显示,仅有1%的女性能读会写。重要的是,在印度规模很小的中产阶级中,竟有很高比例的男孩都上学,甚至上了大学。
生活水平较高的国家普遍是最早实行强制入学的。义务教育实际上禁止了儿童日日劳作的情况发生。19世纪30年代的英国,甚至才9岁的孩童就在工厂、煤矿和磨坊里做工。他们不知教科书为何物,但到19世纪末,英国已经实行强制入学。英国治安法庭上的两大主要罪行,一是醉酒,二是孩子没有照常上学。
很多孩子都没什么童年。一位俄国官员在1909年去往中亚的布哈拉,他痛心地看到“9岁的小妈妈们无辜的脸庞,她们瘦伶伶病怏怏的,干枯无力的小手,染有散沫花色斑驳的指甲,托着那么小的婴孩”。她们为了能有些成年女性的样子,把眉毛反复抹成了一道黑线。
在不列颠诸岛、斯堪的纳维亚、德国和新英格兰,一些地方和人群对儿童的态度已较以往有所不同,是未来的一个新征兆。他们不再把孩子看成是小大人儿,而是比成人想象力更丰富、更有活力的个体。反观欧洲和亚洲的传统,孩子可以露面,但不许讲话。若是他们在正式的场合,在成人的陪同下讲话,那也只是因为被问到了他们的观点。苏格兰作家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略带讽刺地描述道:
童言童语真心话,
有应有答不虚假,
讲究餐桌好礼仪,
尽其所能不逾矩。
新一轮的儿童文学风潮中,孩子们被塑造成了英雄。调皮的木偶匹诺曹的故事,最初出现在1880年的意大利儿童期刊《儿童报纸》上。还有其他一些引人注目的故事,刊登在专门面向儿童的周刊或半月刊中,包括英国的《少男报》和美国的《青年之友》。英国的一些最厉害的年轻作家——包括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和鲁德亚德·吉卜林——现在同时为儿童读者和成人读者写作。他们的新作与日益受欢迎的《绿野仙踪》和《彼得兔的故事》同时摆在书店,争夺读者的注意。彼得兔的创作者是比阿特丽克斯·波特。故事的开篇简单而引人入胜:“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四只小兔子。”波特将兔子的英文首字母r大写,她宣称,兔子和看故事的孩子一样,是重要的生灵。
与此同时,在德国有位更年长的作家卡尔·迈,他因欺诈和小偷小摸多次被抓。他的故事充满冒险精神,不着边际,或发生在阿拉伯沙漠,或发生在美国狂野的西部,让广大青少年深深着迷。他的60多本书在德国出售,卖出超过700万册。各个国家都推出面向青年读者的书,它们引人入胜,在1880年到1910年期间,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很多读者在长大成人很久之后,还为这些故事着迷。阿道夫·希特勒在成为德国总理之后,他在萨尔茨堡附近的山中居所来了一位十二岁的访客,这位小访客描述道:“我特别看了,这位元首在闲暇里喜欢哪种类型的文学。”他发现,当中不少是卡尔·迈的书。将近十年之后战争来临,芝加哥的物理学家正秘密准备引发第一次核裂变,向原子弹的进程迈进,他们为裂变过程的每个部分都取了独特的名字。这些名字出自艾伦·亚历山大·米恩的《小熊维尼》(Winnie the Pooh)。昂山素季,日后缅甸的英雄领袖,为刚出生的儿子取名金,正是因为她喜欢吉卜林故事里头那个叫金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