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手言和的时代
20世纪初的几年,是各国握手言和的盛大时刻。世界仿佛在缩小。地上和海下的电报设备,似乎将世界上每一个角落的城市和大城镇联结到了一起。从伦敦或利物浦,每两周或每个月,便有邮轮驶向世界上大部分的主要港口。长途铁路连通了雅典以外的欧洲偏远地区。美国的铁路贯穿东西两岸。西伯利亚大铁路连接起莫斯科和西伯利亚,甚至远达贝加尔湖畔。一开始,机车和客车还曾借由渡船穿越贝加尔湖。到1900年,甚至非洲和南美洲也有了长途铁路,这些铁路很可能最终交汇,形成跨越大陆的铁路线。
每日的新闻摘要快马加鞭地传遍全球:因电报费用高昂,摘要便显得很重要。蒸汽印刷机和便士报的出现,使得刚刚脱盲的人群能了解到全球的新闻,远远胜过他们的祖父一辈。这确实是一场信息革命,尽管当时还没人为那个时代如此定名。
每片远离海洋、有人类栖居的大陆,都有新城市崛起。欧洲贸易遍地开花,新的交通方式出现,这些都是大部分新城市出现的原因。在一座低矮的山丘上,坐落着这样一座小城马瑙斯,它位于遥远的亚马孙雨林,从大西洋坐远洋渡轮要走上1000英里。那里可是亚马孙州主教的尊位,他的一众天主教信徒散居在辽阔的丛林和开垦出的空地上。当地人划着独木舟进入马瑙斯,轮船远道而来,也已是寻常。到1902年,这个丛林港口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些街道上出现了有轨电车,城市人口接近四万。在炎热的夜晚,歌剧院的窗户敞开来,空气自由地流入,街上散步的人可以听到传出来的歌声,或甜美或柔和,堪与欧洲城市中的歌声媲美。歌剧院在20世纪20年代重建之后,更为壮观。
随着季节更迭,河水高高低低,最高落差可达33英尺(1英尺约合0.3米,余同)——现在的落差更大,如何在港口建立合适的码头是个难题。沿着河岸长长的石制河堤,建起了浮动码头,可谓别出心裁的设计。到了1907年,来自北美和欧洲港口的大轮船,在这里装载上各式各样的货物,包括皮革与犄角、巴西坚果、可可,尤其还有橡胶。这里是世界上繁忙的橡胶港口,当时各种自行车和第一批汽车都需要橡胶。
国际经济的发展,促进了其他一些遥远城市的崛起。南非的高原上,世界上最大的矿城约翰内斯堡,正在开采着世界上银行与国库急需的黄金,产量甚于今日。在干旱的澳大利亚西部,矗立起卡尔古利金矿,一系列的蒸汽抽水站向其运送淡水,运程超过300英里。之后人们才发现,在世界范围内,“还从未抽送过体量如此庞大的水”。在中国的哈尔滨,圆顶似洋葱的教堂一座座拔地而起。哈尔滨今日人口超过300万,当初该城的建立,是为了服务于从俄国一路而来的铁路。
无论是商务出差还是休闲旅行,在当时已经成了一门产业。因为会有罪犯跨越边境或去往国外港口的情况发生,人们争辩着是否要在边境检查护照或其他旅行文件,但当时的国际环境很友好,检查护照往往被认为是多余的。护照在很多国家被废除,到一战前夕,护照已经变得很罕见——但是战争改变了这一现状。旅行支票成为新的护照,最早于1891年由美国运通卡发行。旅客觉得这不可思议,这么一张华丽的小纸条,大名一签,就可用来支付酒店的账单。最早的多功能信用卡要到20世纪50年代才面世。
一年到头都有国际会议,参与的有邮政人员、倡导和平的人士、统计学家、科学家、气象学家、士兵、社会主义者、语言学家或者传教士。国际上甚至达成了军备方面的协议。1899年,在海牙,俄国沙皇举办了一场关乎战争与和平的会议,成果之一便是禁止在空中气球上使用武器。不同的国家之间,不同的信仰教条之间,也露出不寻常的和谐迹象。1910年,罗马市长埃内斯托·内森刚刚走马上任,他出生于英格兰,是共济会成员,显然不是天主教徒。
最新的通信技术,往往被誉为和平的君;电报机虽最初被捧为传递兄弟姊妹之情的桥梁,但宣战也要用到电报机。铁路可以承载无数和平的游客,也可承载成队的武装士兵。世界越来越小,但并不意味着就越来越友善。越来越多的国家针对国外货物增加关税,自由贸易的思想逐渐消退。陆海军开销在国家预算中的比重也日渐增大。尽管如此,一些观察家认为国际和平的氛围仍然正浓,1911年剑桥的《大英百科全书》中收录了一篇名为《和平》的文章,该文笔调乐观地预测,“理智的力量”稳稳超过了军国主义。然而在下一版的百科全书中,这种文章已然不见踪影。
20世纪初年,商务与思想全球流通,人们普遍认为,大国之间也会享有更长久的和平。欧洲的很多政治家聊以自慰,他们认为,欧洲人的生活方式而今依赖于源源不断的海外进口商品,无论是新战舰所需的油,大众和军队所需的小麦及冷藏食品,巩固银行系统的黄金,还是其他的重要物品。因此他们预测,战争一旦爆发,商务和金融活动都会被彻底打乱,通货膨胀随之而来。经济一旦崩溃,战争也会马上终止。
大多数当时的欧洲人放眼1900年的世界,都认为他们实属幸运。这个年代的人,哪怕已经是耄耋之年,都经历了一段大国之间相对和平的时期。此外,很多人相信,和平会持续下去。一方面,人们期望着国际和平;另一方面,陆海军开销庞大的军费又令人担忧。
世界上总是有某个角落在打仗,但大多是小打小闹,死伤轻微,只是参战的人遭殃,影响不到其他人。拿破仑战争过后的九十年里,欧洲也不乏国际战争。俄国和土耳其每一代人都要打上一仗,好像是预定的体育项目。相反,德国、法国和奥匈帝国在1859年到1871年之间,小仗不停,因为其中的某一场战争的间接影响,还成立了红十字会组织。巴尔干诸国也在一战之前有过一场匆匆收尾的短暂交锋。
各地战事频仍,各国旗帜飘摇,欧洲理应为自己庆幸。在1815年到1914年间,欧洲从未有过任何一场全面战争——全面战争的杀伤力往往最大。仅仅在19世纪50年代有过一场克里米亚战争,超过三个大国参战。法国和英国站在土耳其一方,而俄国孤军作战。此战规模不大,三年就结束了。1900年,欧洲的国际战争与前一世纪相比,缩短了很多,可谓另一大幸事。人们普遍认为,欧洲大国对战,一般不会长久。1870年,人们以为,德国是快速战争的常胜将军,它调动铁路、电报和最新的火炮机枪,来势汹汹,敌人还未穿上制服就被德军击败。看来现代武器有助于缩短战争,尤其是工业大国之间的战争。
1900年到1914年之间最要紧的战争,爆发在日俄之间。二者都对亚洲寒冷的东北地区虎视眈眈。1904年2月8日,战争在中国满洲打响。日本在家门外作战,派遣军队和输送供给都十分便利,有天然的优势。相反,俄国不得不通过世界上最长的铁路派遣军队。此外,俄国海军力量枯竭,不得不跨过半个地球派遣战舰。俄国的战舰从波罗的海出发,跨越北海,穿过南非之角和新加坡附近狭窄的海峡,最后缓缓驶过中国南海,逼近日本水域。1904年10月,俄国战舰在跨越北海时,还曾误射多格滩附近的英国渔船。每隔几天,俄国战舰缓缓行进的情况就见诸全球报端,该路线成了海战史上最长的一条进攻航线。
最后在1905年的5月,两国海军在雾气弥漫的一天里狭路相逢。第二天即将过去之时,大多数的俄国战舰已经消失殆尽。它们在海底,沉的沉,残的残。
日俄战争为国际政治的风云变幻拉开了序幕。俄国差点儿爆发了一场深得人心的左翼革命。日俄战争也向世界宣告,一直退居次位的东亚,或许会东山再起。此外,该战也透露出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倘若一场距离欧洲甚远的短期战争就足以打开新局面,那么一场发生在欧洲大本营的全面战争又将会如何挪移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