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预言师的警告
世事无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变的真理。
翌日,原本与周导的会面和试镜,被取消了。
因为秦焕性侵案,发生了戏剧性的反转。秦焕的经纪公司,公开了许多嫩模悠悠给秦焕发的暧昧短信。
里面有一张悠悠发给秦焕的自拍照,照片里她穿着背心热裤,匍匐在床上,跷着纤细光裸的小腿,嘟嘴斜睨着镜头,肌肤粉红透光,青春灼人眼目。
少女稚嫩的面容,配上成人的身体,胸部隆出美好而青涩的线条,有种蜜桃初熟、娇嫩欲滴的清纯诱惑,天使与魔鬼共生,性感天成的少女,简直是男人理智的杀手。
原本对秦焕口诛笔伐的,骂他仗势欺人、荒淫滥交、醉心潜规则,嚷着要扒下秦焕影帝假面的人们,笔锋一转,开始同情起他来了。
甚至有人替他开脱:“他只是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
更有猥琐者表示:“送上门的肉不吃,那是和尚。秦焕够爷们儿!”而悠悠则承担了几乎所有的狂风暴雨。
那些深恨不能对秦焕以身相替的男人们,一边眼馋,一边狠狠用言语意淫着,把悠悠强暴了一遍又一遍。
女人们更是羡慕嫉妒恨,甚至有人说,能够被秦焕睡一次,管他是不是强奸,都值了!更有甚者表示:除非悠悠是撒哈拉沙漠,否则面对秦焕就应该是湿的。娱乐圈翻云覆雨的功夫,比大自然还要高明快捷。
悠悠从被同情的弱小,成了众矢之的。
在世人眼中,涉世未深,被坏人诱入歧途的无辜少女,变成天生腹黑、心机爆表的阿修罗只需要一夜。
片场里,沈肆正在等戏。他懒散地窝在树下的躺椅上,一边对着iPad看得啧啧有声,一边对着电话那头的周雯说:“我昨天,还真白替这小子担心了。”
“你还担心他?谁不知道他们家公司最卑鄙无耻?”周雯气得笑起来,“那张照片,根本就不是悠悠发给秦焕的,是他们公司从悠悠闺密那儿花钱买来的。背叛一段友情很容易,就看开价如何。”
“但确实是悠悠主动招惹秦焕的,你必须承认。”
“主动招惹,不代表愿意被强奸!”周雯语气很冲,“按照原计划,她只需要拍几张照片就可以了,何必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你不是当事人,你永远搞不清她和秦焕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沈肆轻描淡写,“总之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我看各打五十板最合适。也许悠悠确实真心实意地反抗了,但这反抗在秦焕看来,只是欲擒故纵,于是错误生成。又或者悠悠连反抗都是自导自演,就等着事后好让秦焕一口气买个大单。”
“算了,事情早已脱轨。不然今天你已经可以试镜了,现在一切又回到了起点。周导还是想要继续用秦焕,正好还可以借这个机会,炒作一下新片。”周雯的声音难得地没有春风化雨,而是有点像霜打的茄子。
沈肆正要回复周雯,忽然视线被网页上一条小小的新闻标题吸引——“广州三口之家,疑似感染禽流感病毒”。他的手抖了一下,犹豫了一下,才点进去细看。原来是一条小消息,三口之家收养了患了禽流感的野生禽鸟,导致三人同时被传染,出现流感症状。卫生部门提醒,不要接触野生禽鸟。
一则小小的公告,却让沈肆如同与美杜莎对视过一般,整个人僵硬不敢动弹,有冷汗沿着他的脊背密密渗出来,像被蛇细细舔过。
“喂,阿肆——你怎么不说话?”电话那头周雯迟迟得不到回应,提高声音喊道。
“哦,我有点事,回头联系。”不等周雯回答,他就掐断了电话。
然后他翻出一封预言师发给他的邮件,仔细核对了一下邮件里的内容,斟酌再三,在回邮上,敲了一行字:感染者出现。
雪已经下了三天三夜。
室外空气冷得连生命都会冻结。镜子上蒙了冬日特有的苍茫雾气,隔了半个房间幽暗的光线望过去,仿佛一眼就能望见时间的尽头。
邮件响的时候,他费了很大劲才能从床上撑起身子。饶是极力克制,手仍然抖得像筛糠,就着床头一杯隔夜的水,他服了药,好让四肢能够重新听从大脑的指令。
等药效开始在他衰老的身体里运行,他才慢慢将腿挪到床边,找到地上的羊皮软拖,将两只脚塞进去。鞋有些大,并不太合脚,但是等到下午,两条腿都略微浮肿的时候,就正合适了。
他走到电脑前,那台银灰色的家伙,在雪天的阴寒色调里,更显得冰冷无情。他摇摇铃,照顾他起居的护士,便端来了每日早上漱口的温水。他用过热毛巾,喝了沏得正好的茶,那沉重的灵魂方重新回到体内。
他坐到电脑前,护士替他在膝头搭了条细绒毯,绿色指示灯频繁闪烁,是这间幽深晦暗的房间里,唯一的生机。
他清清嗓子,一夜没用的声音,显得有些滞涩。
邮件打开,字跳出来,自动切换到老人目力适合的大小。
看到那封简单的回邮,老人笑了。他皱得模糊了轮廓的唇微微张着,露出一口保养得体的白牙,令他沉晦的表情一下亮了起来。
他喝了口茶润嗓,茶已凉,和手指的温度一样了。
可是,并不是世间所有滚烫的执念,都会随时间冷却。
老人喘口气,将杯子轻轻搁回桌上,按捺不住的激动与慎重,在他被时间凌迟过的双目中,瞬息变幻,绽出绝不属于老人的热烈光芒:“从现在开始,我们需要进入一级警备,倒计时启动——”
沈肆读完邮件,忍不住多问一句:“在我替你办事之前,可以先付点利息吗?你既不肯提点我买股票,又不愿告诉我,怎么才能让我重新唱歌……”
——“你还想活吗?别忘了你是在救自己的命!”预言师的邮件一如既往地冷漠无情。
——“别啰唆了。我记得,记得!我已经在按你的计划行事了,你就不能给点小甜头,至少透露一下,我要怎么才能干掉我的死对头秦焕吧?不然我就算活下来,也活得不爽!”
这一次,预言师没有让他失望,直接告诉了他答案。
他干脆得寸进尺:“我能问几个其他问题吗?”
“——可以。”今日预言师似乎特别好说话。
沈肆深吸一口气,严阵以待。
“我还能再红几年?”他小心翼翼地问了最关键的问题。
“如果你能在这场灾难中改变命运,你就会一直红到老,甚至能领取格莱美传奇奖。”
Yes!这个答案让沈肆头皮一阵紧一阵热。忽然间,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
进入演艺圈以后,绷得快要断了的那根神经,终于得以松弛。
“你确定我没机会得奥斯卡?”事关前途,沈肆厚着脸皮,不耻下问。
“就凭你的演技?”预言师发过来的每个字,在沈肆眼里都好像咧开嘴在嘲笑他。
“可以再给点建议吗?”
“不要给鲁鲁吃太多肉。尤其是蛋黄。”
全世界的粉丝都知道他喂食鲁鲁的食谱。沈肆几乎看见另一头的预言师促狭的笑意。
“认真一点。”
“鲁鲁会因超重患上心脏病,两年后死掉。”
沈肆脑子里像被人塞进了炸药,瞬间爆裂,火光四溅。炸得他当下就从躺椅上跳起来。
一路心急火燎,开车回家。
笃笃笃,鲁鲁憨厚的足音浅浅响起在门的内侧。他只觉一颗心都要化成水。他按开密码锁,门还没拉开便大步踏进去。一个肉墩墩的温软身体重重撞到他小腿上。
一低头,鲁鲁正呼哧哧仰着脖子,用湿漉漉的大黑眼殷切望着他。他俯身半蹲,重重撸了撸堆在鲁鲁脖子上的肉,边脱鞋边扬声询问刚带鲁鲁看完医生的小古。
小古早闻声走到门口,殷勤地递上拖鞋,又接过沈肆的外套,挂在玄关的衣架上,磨蹭一下,没有回答沈肆,反而喃喃半天。
“怎么了?”沈肆挑眉,趿起拖鞋。
他从鞋架上,拎出一只落单的蓝色Berluti,鞋跟处被牙齿啃得坑坑洼洼。
“做清洁的阿姨没收好,被鲁鲁咬坏了。”
这双鞋够小古好几个月工资,是沈肆去法国拍片时定制的。沈肆嗜鞋如狂,衣帽间都被他的鞋子堆满了,这双幽光淡淡的Berluti是他的心头好。
他喜欢Bally的低调含蓄,也爱Berluti神秘幽暗的生命之光。每双鞋对他来说,都是心情的表达。
此刻,看着闯了大祸的鲁鲁,小古几乎不敢想象,暴躁的沈肆会怎么惩罚这个小家伙。
可是沈肆却将鲁鲁拎到面前,用手点一下它的鼻子,将它的耳朵拎起来,轻描淡写地说:“罚你一个月不能吃肉!”
转头继续对小古说:“医生说鲁鲁怎么样?”
小古松了口气,有点羡慕地看了看鲁鲁,换作是他,估计要打半年白工了。
医生说鲁鲁血脂高,体重严重超标,心脏负担重,肉吃太多,运动太少,迫切需要减肥,否则患上心脏病就后果堪忧。目前它需要禁肉一段时间,多吃蔬菜和狗粮,补充维生素,外加充足运动,把一身颤巍巍的肥膘迅速消耗掉,减轻心脏的负担。
果然——
沈肆几乎吓出一身冷汗,预言师连这个都说对了。
他决定先表现好一点,让预言师满意,再诱哄着那只老狐狸,多吐露一点实情。
有个预言师做后盾,趋吉避凶,镇宅宜家再妥不过。
当天晚上,鲁鲁和沈肆一起吃素。
它对碗里煮好的各色蔬菜嗤之以鼻,用鼻子嗅嗅,便嫌弃地抛开,奔到沈肆面前,殷勤地摇尾巴,又围着冰箱直打转。
沈肆被它逗笑,点着它的额头,屈指轻轻弹了一下:“欢迎加入食草系美男子俱乐部!”在沈肆的淫威之下,鲁鲁被塞了一肚子蔬菜,和浅浅盖住碗底的一层狗粮。
鲁鲁呼哧哧吃东西时,沈肆半躺在沙发上,望着窗外发呆。
冬天的夜是急性子,窗外转眼间便华灯璀璨,屋里地暖烧得旺,他却仍觉得冷。房间里如果没有这个闹腾的小东西,估计会更冷。
小古走的时候,天还没黑,此时沈肆也懒得起身开灯,反正窗外的灯光照进来,也能映出屋里隐约的轮廓。
他不喜欢常年拉着窗帘,显得自己像德古拉。可是狗仔队神通广大,当初选这座公寓,就是因为公寓对面没有高层建筑,可以活得恣意些。
当年在旧居,他换衣服,被狗仔队在对面公寓,偷拍到全裸照,引起轩然大波,虽然他的人鱼线和翘臀,为他笼络了更多女粉丝的芳心,可是私密被侵,成为他的一块心病。尤其是卑劣的娱记,竟然在照片旁边备注:肆爷威武,连马赛克小编也必须打得大点才能遮得住。令他屈辱到需要每天狂跑二十公里才能发泄郁积的愤怒。
他扭头看向鲁鲁,鲁鲁吃饱喝足,摊在它的专属软垫上,舒服地扯起了小呼噜。
那呼噜噜的鼻息,莫名让他想起了酣睡的徐知宜,孩子一样鲁莽的睡姿。
他忽然醒悟过来,他的倒计时任务,今晚就得开始了。
主动接近一个女人,十九岁就开始当男神的沈肆从来没有做过。
即便在十九岁以前,也都是小姑娘们前赴后继主动献身。
然而想到徐知宜那张板得像千年古井的脸,他满腔自信就被浇得不带一点火星。
他想想,拨电话给小古。
小古刚下工,还在地铁里就接到男神的电话,先叹了口气,24小时贴身保姆不好当,如果不是爱慕男神,喜欢娱乐圈这种光芒四射的虚荣感,他早就干不下去了。他接起电话,将手机拿得离耳朵稍远一点,好避开男神突如其来的怒吼。
可是,电话里沈肆的声音却极其温和。
小古就爱他不发脾气时懒懒散散的样子。他放松了脊背,靠在闹哄哄的地铁座位上,旁边抱着一盆仙人掌的姑娘,正在翻看一本封面是沈肆的时尚杂志,毛衣被刺钩破了,尚不自觉,捧着内页的沈肆访谈,读得津津有味,尽管那上面没几句真话。
“帮我查一下徐教授现在在做什么。”沈肆平平静静地扔出炸弹,炸得小古眼冒金星。
“肆哥,要不我们还是让雯姐也知道一下?”他摸着怦怦直跳的心口,试探着。
“怎么,你打算转行了?还是找好下家了?”沈肆慢条斯理地威胁。
“保密,我保密!可是肆哥,你难道真喜欢上徐教授啦?”小古满意地在心中欢呼一声,用手掩住话筒,将身子卷到椅子的角落,小心翼翼继续试探。
“美女和金钱,哪个更讨人喜欢?”
“美金!”小古果断答。
沈肆被他逗乐了:“徐知宜连美女都不是。”小古拍拍胸口,放心了。
“你说怎么才能让一个不愿意搭理我的女人,对我言听计从,哪怕听起来很荒谬的要求,也坚决执行、令行禁止呢?”沈肆自己都问得有些心虚。
“她知道你是谁不?”小古暗中翻着白眼,问这样的问题,难道肆哥还是春心动了?他刚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眼。
他开始在脑子里过那些每天和沈肆打交道的女人。
“知道。”
“只要是女人,怎么会不愿意搭理你呢?难道是秦焕的粉丝——啊,是徐教授。”小古立即醒悟过来。小古对着电话干笑几声,齐刘海下两条眯缝眼,笑得更加形同虚设,“肆哥,就凭你的魅力,号令徐教授指日可待。”
沈肆完全没有理会小古的马屁,想一想回答:“我看难,她的审美和盲人的没区别。”
“啊?”小古傻了眼,有心想要一起说说徐知宜的坏话,转念想到沈肆对徐知宜的种种诡异关注,“一般伤残人士的心灵都特别美。”
“你少啰唆。你不是自诩最了解女人吗?”
“可我毕竟不是女人啊。”小古小声嘟囔,“何况,徐教授那样的,能算正常女人吗?”沈肆叹口气:“算了,你还是先搞清楚她晚上会在哪儿出没吧。”
等挂了电话,小古惆怅了,肆哥到底想让面瘫脸的徐教授,听他什么荒谬的号令呢?会不会有失控的事情发生呢?
他知情不报,周雯会怎么收拾他呢?
小古呆握着手机,坐过了站,都没发觉。
接近九点钟,小古的电话才打过来,徐知宜刚去操场跑步了。
沈肆挂了电话,竟然有几分期待:“走,鲁鲁,你该运动了。”
沈肆将车停在浓密的树影下,牵着鲁鲁从车里跑出来,迎面便接了冬风一记老拳,差点连鼻涕都被揍出来。
温室里待惯的鲁鲁更是被冻得嗷呜一声,直接想扑回车上,被沈肆一把拽住。
“鲁鲁,我可是为了你的健康啊。”他一边自嘲,一边胁迫鲁鲁,向操场进发。
操场上黑漆漆的,稀稀拉拉的一圈路灯也无精打采,照得人影纷纷,一个都看不清。操场四周无遮无拦,只有风吹得呼啦啦响,怪兽一般号着。
他操纵鲁鲁沿着跑道逆向跑去,一路跑,一路打量路过的身影。幸亏冬夜里跑步的极端分子很少,他很快便发现一个纤瘦的身影,不快不慢地匀速移动。
他拽着鲁鲁迎上去。
果然是她。夜色里,只见她的短发后翻,在脑门上一跳一跳。单薄的运动服,被风吹得鼓鼓的,两条细长腿羚羊一样轻盈有力地向前迈动,双眼严肃地盯着前方,好似随时准备与黑暗中的怪兽搏斗。
他一眨不眨盯着她,想到预言师终于对他吐露的那个性命攸关的预言——他很快会死于一场瘟疫,而只有徐知宜具备干掉病毒的能力。可是,这位救世女神,却偏偏会在快要研究出特效药时,因为嗑药过度猝死。
所以,沈肆的任务,就是让她活着阻止瘟疫爆发。
她活,他就能活,几千万人才能幸免于难。
想到这里——他恨不得冲上去暴打这女人一顿。
要多蠢,才能把兴奋剂和安眠药当糖吃啊?
但终究——他只是硬着头皮,顶着浩荡长风,上前搭讪:“徐教授?徐知宜小姐?”
徐知宜喜欢夜跑,晚上什么也看不清,正好一边跑步一边理清思路。今夜风大,云厚而低,天光暗淡,隐隐有雪气。跑者寥寥,让她很放松,不用因为走神而误撞别人。
最近的实验,又忽然变得很顺利,得到的数据,都在证明她的想法没有错。现在她脑子里满满塞着正在写的立项报告,脚步机械向前,摆臂时也在下意识用手指敲着键盘。正晃神,风中有人在唤她——
一声接一声,招魂一般,将她神游太虚的灵魂重新召回体内。
一到晚上,她的视力就很不好,看人得先习惯性半眯一下眼,调整焦距。本来就黑云沉沉,来人又背光而行,更加看不清脸——谁呢?
她正纳闷,一个软乎乎的肉坦克已经一头撞到她小腿上,呼哧呼哧地咬她裤腿。她不妨有异物近身,吓了一跳,迈出去的腿收不回来,反而被那肉坦克绊了一下,闪电般向前扑倒——
啪的一下,她的脸与冰冷的塑胶跑道结结实实地吻在一起,疼得她眼前一黑,随即有流星璀璨闪过。
沈肆在徐知宜跌扑过来的瞬间,下意识地闪身躲了一下,就见对面女子飞扑向地面,与跑道撞出扑通一声闷响。
看着闯了大祸,尾巴乱摇的鲁鲁,沈肆觉得又解气,又心虚,忙俯身,拽住她的胳膊想要扶她起来。
脑中一片绚光之后,徐知宜膝盖痛得几乎裂开了,嘴唇麻了一圈,有腥咸的液体渗出来,流到下巴上。手掌压在跑道上,明显破了皮,像密密麻麻扎了一圈钢针。
来人拽紧她胳膊,想要拖她起来。可她痛得完全不能动弹,只能拼命吸气,空气冷得锋利,每吸入一口,眼泪就流出来更多,如同冷热交换一般。
“疼——别碰我——动不了了。”她哑着嗓子,从喉咙里挤出嘶嘶呼痛的声音。
那人犹豫了一下,却立即惊讶地低低喊了一声:“呀,你怎么满脸是血?”
本来已经松开的手,又重新拽紧她胳膊,然后结实有力的手臂,从她腿下绕过,直接抄底,将她抱了起来——
那人抱住她腾腾腾往前跑了几步,又低声唤:“鲁鲁,跟上。闯了祸还不老实。”
呼哧哧的鼻息声,便在黑暗中,随着男人的脚步声,亦步亦趋地跟着。
徐知宜还没回过神,身体已经腾空。
怎么就被抱起来了?她被禁锢在手臂间,头靠在他肩头,身体随着他的跑动,轻轻颠动,有瞬间的眩晕,被迫接受陌生男人身体散发出的,极具侵略性的暖意。
她整个人都蒙了。
这感觉,怎么有点熟悉?
过了好久,尽管知觉还在对抗疼痛,徐知宜的神志却慢慢聚拢——
“同学,医务室在左边,你走错方向了……”黑暗中,她仰起脸,想要看清这个热心肠,却稀里糊涂的始作俑者。
“我不能送你去医务室——”沈肆低头,下巴顶在了徐知宜的头顶上,他有些懊恼:她怎能随便摔一跤,就一脸的血?
这么包。靠她,自己真能躲过必死的厄运吗?
“不去医务室,去哪儿?”她一开口,满嘴血腥味,鼻腔里的热流不断下滴,衣襟沾湿了一大片。
“回宿舍。”男人跑得急,声音里便带上了喘息,那清润的嗓音里忽然就添了几分别样的性感。
徐知宜愣了一下——声音很熟。
“你怎么知道我的宿舍在哪儿?”她探手捂住鼻子,却摸到了一手黏稠的热血。
“我已经送过你一次了……”
“啊——”电光石火间,徐知宜反应过来,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她挣扎着抬起头去看黑暗中的那张脸。而抱着他的男人也正好低头看向她。
一对琥珀色的眸子撞进她的视线,像猫科动物的眼,在夜色里特别妖冶。漆黑无边的夜空,突然多出两颗宝光潋滟的星。
她的心莫名跳了一下,危险。
她的直觉报警了。
这个男人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豹子,而她就像猎物一样懵懂地一头撞到他的利爪下。
她莫名觉得不舒服。
每次见到他,她就会黑云遮日,厄运不断。
第一次见面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摔跤,接着为看他的首映式被冻感冒了,然后在他的粉丝宴会上醉到人事不省……现在又摔得满脸是血,膝盖痛得似乎碎掉了……
她有些心慌,不会这么倒霉吧。
这种情况就应该立马送医院,可是他自己病了尚且不敢看医生,何况是为了她。
“放我下来,我自己去医院。”
“不行,我先送你回宿舍检查一下,有问题我再送你去医院。”沈肆斩钉截铁——送回宿舍,怎么也能多聊几句。
“你怎么在这儿?”任由沈肆抱着跑了小半会儿,徐知宜才反应过来,事情的蹊跷之处,“不会又是偶遇吧?”
“鲁鲁得了心脏病,必须运动减肥。顶着我这张脸,还能有别的去处?当然是夜黑风高、脸都看不清的学校操场比较安全。”沈肆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这个理由。
这是他想了整整一晚上才找到的最佳借口——鲁鲁,都是为了你。
“鲁鲁——”徐知宜皱眉,地上的鲁鲁听到有人唤它的名字,便殷勤地低声轻吠了几声。
徐知宜便明白过来,刚才闯祸的鲁莽怪物是谁了。
但,这烂借口,当她只有七岁?
沈肆抱着徐知宜向前跑,心中一万头草泥马狂奔。
臂弯中的女人看起来瘦巴巴的,却死沉死沉。
公主抱,他其实很擅长。
无数言情戏份,编剧都喜欢安排这个狗血戏码。于是,他的臂弯里,几乎躺过所有一线女明星。那些吃草的女明星,一个个全都轻飘飘。他抱起来,对着镜头跑一跑,而美人们也都知道用手臂绕过他的脖子,巧妙地借把力,令他抱起来轻松又潇洒。
可是徐知宜不是,她用两只手捂住鼻子,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的手臂上,极其不配合。
最关键的是,拍戏时根本不用真跑这么远。
“徐教授——你好点了吗?”沈肆觉得手臂都要被压得没有知觉了。
“你抱不动了?我看电影里,你们不是都挺能抱着女主角跑的吗?”徐知宜好似看透了他的想法。
“有你这么重的女主角吗?减减肥吧!”虽然认很掉价,但沈肆还是忍不住说了大实话。
作为一名科学家,徐知宜倒是实事求是,她捂住还在流血的鼻子,含糊应道:“我又不靠脸和身材吃饭。是你需要加强锻炼吧?难道这年头连肌肉也可以造假了——”说完她伸手戳了戳沈肆的胸肌,确认了一下,“不像啊?难道是高仿?算了,我不计较了。我膝盖好像裂了,在没有确认伤情之前,我不能随便走动,免得更严重。只好委屈你再坚持一下——”
他这是又被调戏了吗?沈肆只想把徐知宜就地扔下,仰天长啸宣泄心中的郁闷。
难怪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扭捏半分。 她还真是务实的豪放派。早知要负责到底,他就不中途认了,白白被鄙视了,还得咬牙硬撑。
饶是天冷得快要结冰了,他也气喘吁吁地跑出一身汗。进宿舍的时候,管理处胖阿姨又伸出头——
“哎呀,是徐教授吗?徐教授又喝醉啦?”徐知宜恨得牙痒,转过头瞪了一眼——
“呀,怎么都是血?”胖阿姨警惕地看向沈肆。
沈肆心头一跳,忙将头扭到一边,一咬牙,爆发小宇宙,将徐知宜半抱半扛地顺着楼梯快速消失在胖阿姨的视线里。
“宿舍不让养狗——”胖阿姨的声音被沈肆抛在脑后,鲁鲁嗒嗒嗒跟着一路奔上五楼。
沈肆接过钥匙,开了门,拍亮灯,轻车熟路地把徐知宜扔到床上,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狂喘气:“有没有水?”
徐知宜指了指桌上的水杯:“请自便。”
沈肆也没客气,从绿水壶里,倒了杯早就冷透了的水一口气灌下。
汗流浃背的身体,被冷水一激,从喉咙到胃都差点痉挛。但喉咙着火的炙热感,终于被这杯冷水浇灭了。
他这才有闲情逸致转过脸来看徐知宜。适才一路黑漆漆的,他只知道徐知宜脸上有血,可是除了最开始摔倒在地上的时候,她发出嘶嘶的呼痛声,从头到尾没有再哼过半句。
可现在,明晃晃的灯光劈下来,将她的狼狈清晰呈现。
她半张脸上都是血污,灰色运动服的胸襟上,红艳艳一大片。鼻血一路回来都没止住,仍顺着捂住鼻子的手掌往下滴。
沈肆上前一步,将徐知宜的手掰开——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嘴唇磕破了,上唇肿得翻起来。右脸颊擦破一大块皮,没流血,却可以看见渗出来的血丝。手掌上也全是血沁沁的划痕。
看着都疼,她却全程没喊过一声疼。
“膝盖怎么样,能动吗?”他蹲下来,伸手按上她的膝盖。剧痛突然袭来,徐知宜差点就踢了沈肆一脚。
“别按,别按……痛。”她忙推开他的手。
“我看看——”
“不看不看,先把鼻血止住。”徐知宜倒比沈肆镇定,指挥他抽了张卫生纸搓成条,塞进她的鼻孔里。
“那擦擦脸吧——一脸血。”沈肆有点嫌弃地看着坐在床边上,两个鼻孔都插着纸巾条,半张着嘴呼吸,满脸血污的徐教授。
他不等徐知宜回答,便转身进了卫生间。
这卫生间真小,小到转身都困难。可是台面上所有杯子、器皿、毛巾,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全在一条线上,连牙刷都戴着帽子。
整间浴室,被擦得一尘不染,闪闪发亮。像五星级酒店那么乏味。
沈肆取了条白毛巾,用冷水淋湿,拧干,递给徐知宜:“别指望我……”
她接过毛巾伸手在脸上一按,立即痛得龇牙咧嘴,沉静到近乎没有表情的脸上,一万年也难得一用的肌肉全被调动起来。
沈肆看得好笑,又替她疼。出其不意,他一把抢过毛巾,干脆蹲在地上,绕开破皮的部分,胡乱擦拭她脸上的血迹。
这一下,两张脸,忽然就拉近了,近到只有半个手臂的距离。
徐知宜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原来是这样深而且长,眼尾微微上挑,半眯起来打量她的时候,里面简直有金光在跳动。
她曾经在一本相书上看过,这种不笑也似含笑的眼,叫作桃花眼。长这种眼的男人,是惹情债、招桃花的一把好手。
她垂下眼睑,不去看他。
于是,沈肆便只看见两排凌乱的睫毛,弯弯向下,露出两只安静的眼睛。她那双黑漆漆、迷蒙蒙的眼睛,不瞪着人的时候,倒没那么瘆人了。
他离她那么近,热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那种淡淡的男士须后水的味道,被微咸的汗水蒸腾出男人特殊的气息,极具攻击力,让她有点烦躁。
徐知宜把头垂得更低,暗自吐槽:还没有我师兄好闻。
方衡身上有淡淡威露士洗手液的味道,很干净,很内敛平和。
很快干涸的血便染红了毛巾,那张素白的脸重新干净起来。
脸擦干净了,颧骨上的青紫、血痕和嘴唇的肿胀,显得更加触目惊心。配上两只鼻塞,说不出的滑稽狼狈。
沈肆不敢把镜子拿给徐知宜,怕她当场就要翻脸。
“让我看看膝盖——”他边说边探手,强制性将徐知宜的裤腿卷起来。
这时鲁鲁从旁边凑上来,把软塌塌的鼻子,凑到徐知宜的脚边,讨好地蹭了蹭。徐知宜便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鲁鲁,又把目光移到沈肆脸上。
“我怎么每次遇到你,都没有好事?”她叹口气,话锋一转,“莫非你是煞星转世?”
“它才是肇事者——”沈肆赶紧撇清关系,“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别把我们混为一谈。”
“做男人要有点担当。”徐知宜斯斯文文地说,“子债父偿。”
“它是我的宠物,可不是儿子。没你这样算账的。”
“宠物闯祸,不都是主人在后面收拾烂摊子吗?”徐知宜鼻子里塞着纸巾,却不妨碍她气定神闲地分析情由。
沈肆刚好把她的裤腿卷起来,露出本该圆润小巧的膝盖。此刻,膝盖上爆开一条三公分长的口子,深可见骨,血流得倒不多,但看着就令人头皮发麻。
“疼不疼?”沈肆大着胆子,在伤口附近摸了摸,想看看有没有骨折。
“你试试就知道了。”她被沈肆按得倒吸一口冷气。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然后对视一眼,忍不住都笑起来。
徐知宜一笑,就扯动嘴唇,伤口崩开,血又流出来。
“你进步了——”沈肆忽然说。
“什么?”徐知宜雾蒙蒙的眼睛又瞪向他。
“你没有掏消毒液喷我。”他忍住笑。
“啊——早就想喷了,可惜忘在大衣口袋里。”她悻悻然。
沈肆被噎住,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真有病。”
房间里,两人闷了片刻,谁都没再说话。
几分钟后,徐知宜不耐烦地挥挥手:“把手机递给我一下。”
“干吗?”沈肆警惕地退后一步,捂住装手机的裤兜。
“叫辆出租车去医院啊。”徐知宜指了指膝盖上惨烈的伤口。
“我送你去。”他犹豫一下说,“我车就在操场旁边,我去开过来。”
“你不怕到医院被人认出来?”
“怕,就不去吗?”他不耐烦地向门口走去,“我去开车,你等着……我可不想欠你的……”门拉开又虚掩上,将他没说完的话隔在了外面。徐知宜松口气,扯掉塞在鼻孔里的纸团,往床上一倒——这男人太具侵略性,他只往房间里一站,整个房间顿时小了好几倍,他的身高、他的气味、他的声音、他不耐烦的表情和咄咄逼人的肢体动作,将这小小的空间填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缝隙,令她几乎疑心,这小小的宿舍,根本就不是她日日生活的地方。
她吸口气,低头看膝盖上那道裂开的口子,试探着动了动,一动就牵扯得心脏为之一紧,她立即老实靠墙坐好,不敢再尝试。
人一静下来,她便觉得冷,宿舍没有装暖气,此刻静下来身上那件薄薄的运动衫便不再能抵挡寒气。她缩缩肩头,看看墙上挂衣钩上的外套,叹了口气。转念欲拉过被子裹一裹,但一低头,衣襟上的灰尘血污,又让她秀气的眉峰蹙拢——还是,冷着吧。
幸亏沈肆很快返回。
他连句寒暄的话都不耐烦说,直接走到床前,一把将徐知宜抱起来,嘴里还不忘抱怨:“你以后少吃点。”
“你还想有以后?”徐知宜难得动怒,这男人说话太不入耳。
“千万不要有以后。”沈肆也嘴不饶人,边说边将徐知宜揽紧,刚才手一滑,差点将她从臂弯中漏出。
“一定不会有了。可以帮我拿件外套吗——”沈肆动作粗鲁,抱得她很不舒服,她默默忍耐之余,尽量将要求说得委婉。
沈肆抱着徐知宜,正手忙脚乱,根本顾不上她的感受,随口便反驳:“马上就到车上了,有暖气。你就别添乱了。”
话音未落已经不容反抗地将她一路抱出门。行至楼梯间,他一边快速下楼,一边嫌弃地说:“徐教授,请你用手搂着我脖子……”
“这不太好吧?”徐知宜犹豫,终于露出点女人该有的矜持。
沈大少的涵养终于耗尽:“少装了。再不抱紧,我的手就要断了。”
徐知宜腹诽片刻,终于还是将手绕过他肩膀,松松揽住他脖子。活了二十九年,这是她第一次,和只见过几面的男人亲密接触。
被迫紧紧窝在沈肆的怀中,异性陌生的气息令她浑身不自在。像心中兀突突长出枚倒刺,拔不得,撕不掉,不算痛,但又硌硬非常。
在她印象中,男女间的拥抱应该是甜蜜与亲昵的。可此刻,她与他都心存不耐,各自厌弃,让抱与被抱之间,衍生出无限尴尬。
顶着管理处阿姨暧昧不清的目光,沈肆低头含胸,躲躲闪闪将徐知宜抱出了宿舍楼。
一出门,雪风便刀刀直逼眼前。徐知宜冷得浑身一缩,下意识贴紧沈肆,整个人都沦陷进了那个火热的怀抱。
温热的体温隔了衣服徐徐熨平她被夜风激起的鸡皮疙瘩。徐教授第一次发现,男人和女人的身体,是如此的不同。她默默为自己的两任前男友画上叉。
沈肆鼻息略急,喷在她头顶,简直如同火在烧,她疑心时间再久一点,发丝就会发出焦味。
她只觉,在他咄咄逼人的体温下,她冻得冷硬的身体,很快就能融化成水。
猝不及防,他结实的手臂,硬朗的胸膛,扣紧她腰际的指节分明的手,甚至鼻息间淡淡的漱口水味道,都在提醒她,这是个活生生的男人。
饶是一向粗狂不羁,徐知宜还是脸红了。
“这就对了——你也出点力,我们才能快点到啊。”夜色里,心无旁骛奔向跑车的沈肆不疑有他,只觉脖子一紧,压在手臂上的重量忽然松了,怀中僵硬的身体软化下来,便立即不遗余力地送上表扬。
这句暧昧的表扬,更让徐教授的脸在黑暗中红成了柿子!
坐上车很久,沈肆才发现异样:“你的脸怎么这么红?难道伤口感染发烧了?”徐知宜羞愤难当:“车里暖气太足——”
“这样啊——”沈肆难得贴心地将暖气关掉,还特地把天窗打开一条缝。
霎时,隆隆风声如雷鸣灌进车里,沈肆从后座捞起那条黑羊绒围巾严严实实地堆在自己脖子上,然后转头关切地问:“现在舒服点了吗?”
冻得牙齿都快磕上的徐知宜,艰难地点点头,默默转过脸——她怕一说话,鼻涕便跟着流下来。
冷风呼啸的车里,徐知宜心中刚刚冒头的那朵带着旖旎遐思的小花,被吹得七零八落,早就散得没了形状。
“徐教授——你说,我们俩算不算患难之交?”沈肆一边将车开得飞起来,一边同她攀交情。
“算吧——每次遇到你我都要倒大霉。”徐知宜颔首。
“彼此彼此。”沈肆说,“一碰上你,我也麻烦不断。”
不约而同,两人都想到了食堂里各自惊天动地的一摔,忍不住相视一笑。
车里空间狭窄,两人都笑得有些不管不顾,倒真生起一点患难与共的亲近之感。
等车飙到医院附近,徐知宜已经被风吹得没了知觉,连痛都感觉不到。
“好了——你下车吧。”沈肆把车远远停在医院斜对面的马路边上,如释重负地说:“我就只能把你送到这里了。”
“什么?你让我自己进去?”徐知宜半张着嘴,还没有从刚才那句话里回过神。
“当然。难道你要我把你抱进去,上明天的新闻头条?”沈肆莫名其妙地看向徐知宜,她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他不是一个普通人。
就着路灯昏暗的灯光,徐知宜看了一眼沈肆。那双深长的桃花眼正迎向她,眸中金光浅淡,显得那样冷漠无情,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
“你想让我怎么进去?”徐知宜侧头,看见倒车镜里,自己乌青瘀肿的脸,忍不住自嘲地一笑。
刚才那点患难之情,已荡然无存。
不用沈肆回答,她已有了答案。
娱乐圈对于她来说,是个比月亮还要遥远的陌生星球。
她站在远处仰头望一望,高处不胜寒的冷意就能了然于心。
在她看来,这世上没有任何“得”,不是以“失”为代价的。
一个人有多么光芒四射,背后就藏了多少的阴暗沉晦。
有多少人拥戴,就有多少人诋毁。
无须走近,她也知道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开不出白莲。她微微一笑,推开车门,将那条没受伤的腿踏出车外,回身对沈肆低语:“劳你大驾送我来。你的账还清了。但愿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就连遛狗也请离我远点。”
不等沈肆回应,她已经转身离开。
沈肆愣在她突如其来的冷漠中,眼睁睁地看着她艰难转身——因裤脚卷起来,那条伤腿便半裸着,暴露在寒风中,僵直地保持一个弯曲的动作,靠另一条腿单脚跳着,一蹦一蹦地向前挪动。
她双手垂在身侧,拳头紧握,每跳一下,右拳就不受控制地在空中划个半圆,动作滑稽又可笑。
可是,那单薄的背脊,却尽可能倔强地挺得笔直,一步一步歪歪斜斜地远去,渐渐融进迷离的夜色。
那个狼狈的身影,是那么安静——安静地控诉着他的背弃。
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握紧,好像这样,就可以替她使上几分力。
他低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决定。
明明已经做足九十九步,可他就是没法迈出这最后一步。
为了如日中天的声誉,一切冒险的举动,都需要扼杀。
他谨记周雯日日在他耳边的叮嘱。
他不由得将下颌埋进围巾里,抵御那从身体深处翻搅上来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