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谁是最佳人选
周末的铃声骤然响起,刚才还鸦雀无声的教室,顿时变得嘈杂起来。
一阵人声鼎沸的喧闹过后,楼梯和走廊渐渐平静下来,不一会儿,整座教学楼陷入静寂之中。
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周末放学,岳洋并没有急着回家。他兀自一人坐在座位上忙着做功课。
他时而埋头思索;时而透过明亮的窗户玻璃凝视一下校园里正在渐渐散去的同学;时而把那支碳素笔放在手心转来转去。
到了周末,学生们像出笼的小鸟,一个个心急火燎地赶着回家。何况,有些家长已早早待在校门口焦灼地等候了。不过是几天时间没见到孩子,父母们早已是望眼欲穿了。
有的家长刚吃过午饭就来了,一个个站在瑟瑟的秋风里,歪着脑袋长颈鹿似的往校园内窥视。那一刻,若是谁望见了自己孩子的身影,对他们来说,应是最大的幸福了。
放学铃一响,等候多时的家长们,就会抢先将孩子接上,然后打道回府。
岳洋俨然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他一定有心事。今天,他的确有些反常。
在以往,每次周末,岳洋都会早早地收拾好书包,翘首期待放学铃响起那一刻的到来。放学的铃声在他眼里简直就是发令枪,一旦响起,他就像蹲在起跑线上的运动员,抢先冲出教室。
他像只袋鼠,从楼上一蹦一跳地下来,再快速地在车棚里找到那辆海蓝色自行车。不过,每次放学岳洋并不急着走出校门,而是先侦察兵似的向四周环视一阵,等锁定了要寻找的目标,才缓缓地随着人流离开学校。
像今天这样,独自留下来做一会儿作业再离校回家,对岳洋来说,还是第一次。
天色已有些晚了。岳洋终于慢腾腾地拾起书包,书包收拾好了。他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教室的窗户,确定都已关好,才心事重重地走出来。
锁好教室门,岳洋抬眼看了下头顶上那个白底红字的八(二)班门牌,无奈地苦笑了一声,然后快步向楼下走去。
岳洋长得高高的,瘦瘦的。他身高足有一米八,是班里的第一高峰。他弹跳特别好,在篮球队里司职中锋。
校园里静悄悄的,连个人影也没有。
岳洋感到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仿佛走在了真空里,稍一用力就可以飞起来。于是,他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刘欢的那首《从头再来》。
岳洋是天生的五音不全,唱起歌来一张嘴就跑调。岳洋是有自知之明的,当着外人的面,是从来不唱歌的。今天校园里没人,他才一展歌喉的。
岳洋喜欢这首歌,是因为“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这句歌词。这首歌常会让他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岳洋是个懂礼貌的孩子,见到学校老师,甭管是教过他的,还是没教过他的,都会主动打声招呼。虽说这些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事,可是,对眼下的孩子来说,这已是非常难得了。
现在的孩子大都被父母宠坏了,啥事儿都是有求必应。溺爱过度的孩子们在家里是“皇帝”,在外面是“帮主”,都以自我为中心,高高在上。见了给自己上课的老师还会象征性地问候一声,若是遇见其他老师就会视若不见,或是扭头走开,连这最起码的礼貌也没有。
这大概与岳洋从小所受的家庭教育有关,他的爸妈在这方面一直对岳洋要求很严格。
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小时候岳洋是由乡下的爷爷带大的。爷爷是一名退休的小学老师,教育孩子还是很有一些方法的。
学校的门卫李兵是非常负责任的。
也难怪,现在校园安全事故频频发生,搞的学校和家长人心惶惶。作为一名门卫,当然明白这项工作的分量有多重。
因此,上课时间若有学生离校,或是有人迟到,李兵都会打电话进行证实,得不到班主任的许可,就决不放行,或是扣人,有时会让班主任来认领。
为此,同学们十分憎恨他,背地里都称他“老李头”。岳洋却不这样,一直都很有礼貌地称李兵为李大爷。
李兵见岳洋这么晚才回家,就急忙从门卫室走出来迎了过去。
别看育英中学有四十多个教学班,近两千名学生,可是,岳洋对李兵来说,却十分熟悉。
原因有两个:一是岳洋每次见到李兵,都会非常有礼貌地喊一声“李大爷”;二来岳洋的爸爸岳一博是医院的外科医生,去年李兵的妻子阑尾炎动手术,就是岳一博主刀做的。
虽说是一个小手术,可也住了近十天的院。岳一博听说李兵是儿子所在学校的门卫,当然给了他不少关照。为此,李兵对岳一博分外感激。
在当今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谁又会把一个门卫看在眼里呀!门卫是什么?说白了,还不是个看门的!
当着病友的面,岳一博能主动过来亲切地询问病情,还嘘寒问暖的,病友们纷纷向李兵投来了艳羡的目光。那次住院,岳一博让李兵挣足了面子。于是,李兵对岳洋就有了一份很特殊的感情。
“怎么才走呢?”李兵伸长了脖子,老远冲岳洋喊起来。
岳洋叫了声“李大爷”,然后微微一笑。
李兵见岳洋一脸轻松,不像有什么事,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他再三叮嘱岳洋,路上要当心。岳洋一边点头,一边走过了那道半开着的推拉式电动大门,随后飞身跨上了自行车。
秋日的黄昏,还有几分暖意,金色的阳光懒洋洋地洒满了城市的街道。正是下班时间,又是周末,走走停停的车辆密密麻麻地填满了一条条柏油路。
岳洋的车技是很不错的,他左冲右突,自行车像长了眼睛,躲闪着路上的行人和缓缓驶过的机动车。
前面就是那个风景怡人的人工湖了,岳洋情不自禁地用力蹬了几下自行车,车子箭一般向前驶去。
人工湖不是很大,形状像一个鸡蛋。骑自行车,用不了一分钟,就能将它甩在身后。每次路过这里,岳洋都会故意放慢速度,为的是能更长时间欣赏湖面的风景。
清澈的湖水映照着垂柳的倒影,湖面荡漾着粼粼波光,路过人工湖时,岳洋的心情仿佛好了许多。可是,当他从空荡荡的湖畔驶过时,落寞又莫名地涌上心头。
学校离家约三公里的路程,不一会儿,岳洋就到了楼下,把自行车锁好,他快步上了楼。
门铃只响了一下,门就开了。
岳洋比以往整整晚了一个小时才到家,妈妈袁霞早已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要不是刚刚给学校保卫室打了电话,从李兵那里打听到岳洋刚离开学校,她早就催着岳一博到学校找岳洋了。
一见到儿子,袁霞喜出望外地迎上来亲手把岳洋背上的书包接在手里。
袁霞的目光像是抹了万能胶,牢牢地粘在了岳洋身上,从头到脚仔细地看了好几遍。除了鞋底之外,岳洋身上能看到的,她全都瞅了个遍,生怕几天时间没见,儿子身上缺了什么。
和以往相比,岳洋这次放学回家,岳一博显得要平静许多。他懒洋洋地从沙发站了起来,习惯性地用手抚摸了一下满头的短发,说:“回来就好,赶紧吃饭。”
和袁霞相比,岳一博的表现似乎有一些冷淡,要知道,以前岳洋放学回家,从肩上接过书包的都是岳一博。这次却换成了袁霞。
饭菜实在是太丰盛了,怕是招待尊贵的客人也不过如此。
每次回家,袁霞总是准备很多饭菜。三口人放开肚皮吃,连一半都吃不掉,剩下的全都倒进垃圾桶,的确有些浪费。对此,岳洋一直很有意见。每次提醒袁霞少做点,袁霞答应得倒是干脆,可是,下一次还是按照“满汉全席”的标准去做。
从走进家门到在餐桌前坐好,岳洋只是尴尬地冲着爸妈咧嘴笑了一下,他并没有说一句话。
岳洋瞅了一眼面前的煲鸡汤、大闸蟹、清真鲫鱼等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居然一时不知道吃哪样儿好了。
他睨视了一眼正目不斜视地望着自己的袁霞,压低声音说:“妈……以后不要做这么多菜了,吃不掉怪可惜的。”
“洋洋长大了,也懂事了,都知道勤俭节约了。”袁霞咯咯地笑着,把一大块鲫鱼肉的鱼刺剔除干净,然后夹到岳洋面前,说,“多吃点,功课那么累,多补一补,看你瘦的,怕是刮阵风都能把你吹倒了。”
岳一博也随声附和地说:“就是,只要能考出好成绩,花再多的钱咱都不怕!”岳洋一脸感激地望着爸妈,只好低下头一声不吭地吃起来。
大概岳洋是真的饿了,顷刻间,他嘴里已填得满满的,腮帮子鼓了起来。袁霞一边叮嘱岳洋慢点儿吃,一边瞅着岳洋直乐。
快吃完饭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岳一博忽然开口了:“我已经收到学校发来的短信……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真让人难以置信啊!吃完饭咱们好好谈一谈。”听了岳一博的话,岳洋闷闷不乐地放下筷子,停下了吃饭。
袁霞狠狠剜了岳一博一眼,故作生气地说:“有事也得等洋洋吃完再说,正吃着饭呢,乱说什么?”
岳一博也知道自己过于心急了,自知理亏,低下头不再说话。
岳一博的话让岳洋原本已经平静了的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仿佛胸口处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他感到有些喘不上气来。
每次考试完成,学校都要把学生的考试成绩用短信的方式,第一时间发送到家长的手机上。这一举动还被校方美其名曰“家校通工程”,并且,经过问卷调查,这一举措还得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家长的认可和支持。
难怪支持率这么高,现在的家长,的确太在意孩子们的考试成绩了!家长对孩子成绩的关注程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胜过了爱惜自己的生命。
岳洋忽然莫名地厌恶起手机来。
手机,这个精美的小玩意儿,曾经让他不止一次地感到惊奇。记得小时候,岳洋每次哭闹,岳一博都会摸出手机逗引他。不管岳洋哭得多么凶,一抓起手机,哭声总是戛然而止,每次都是那么灵验。因此,岳洋对手机向来是情有独钟的。可是,此时此刻,能够接发短信的手机让岳洋感到无比憎恨。
这次联考,从校领导到任课教师都格外重视。试卷是请外校的名师专门命题,考试的组织过程也是无比严格。考试前学校还表示,等考试出来还要专门召开一次表彰大会。家长们自然对本次联考充满了期待。
可是,岳洋却在如此重要的一次考试中,成绩在班里下滑了十几个名次。考试又不是跳伞比赛,名次下降了这么多,对岳洋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哎,这能怪手机吗?即便没有手机,没有“家校通”,这件事也只能躲得了一时,该来的终究会来。
屋里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岳洋顿时有了一种缺氧的感觉,他感到一阵窒息。岳洋慢悠悠地吃着饭,脑袋变成了一个垃圾桶,里面被乱七八糟的东西塞得满满的。
吃过晚饭,岳一博和岳洋并排着坐在了沙发上。袁霞手脚麻利地收拾完碗筷,把一杯热牛奶和一盘核桃仁放到了岳洋面前。
袁霞是医院的护士,她曾专门咨询过营养科的一位专家。专家说,牛奶和核桃有利于儿童的大脑发育,对提高儿童的智商来说是有一定作用的。于是,岳洋从小到大,就整天和牛奶、核桃打交道。
其实,究竟有没有科学依据,谁也不知道。
也许是牛奶和核桃发挥了作用,也许是岳洋原本就睿智聪明,反正从小学到现在,每次考试,岳洋总保持在班里的前三名,从未出现过一次差错。这一次,他出人意料地“败走麦城”,又怎能不让岳一博夫妇“如临大敌”呢?
袁霞坐在了沙发边上,半开玩笑地率先开了口:“洋洋,当初你爸给你起这个名字,可是费尽了心思。你的名字是别有用意的,是盼着你长大后,能够‘越洋’到国外留学哩。”说完,她自顾自地哧哧笑了几声。
岳洋白了袁霞一眼,并没说什么。
岳一博呷了一口茶水,语气凝重地说:“这件事还没敢跟你爷爷说,要是老人家知道你这一次考得这么糟糕,非急着从乡下赶过来不可。”
岳洋把脑袋埋在了胸前,一句话也没说,俨然是一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架势。
别看岳一博平时不爱说话,给儿子做起思想工作来,却是口若悬河,理论还真是一套接一套的。其实他那些古董级别的话,岳洋早听腻了,可又不能不听。岳洋是个听话的孩子,对父母的话向来言听计从。
三个人围坐在沙发上。岳一博每说一句话,岳洋都会答应一声,或是点点头。袁霞在一旁还时不时地插一句,帮一帮岳一博的腔。
岳一博语重心长地说:“洋洋啊,这次考试失利的原因,一定要查找出来。另外,时间的安排上也要做一番调整。”岳洋点了点头,顺从地嗯了一声。
岳一博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命令式”的,他仿佛是一名将军,岳洋就是个士兵,只有服从的份儿。除此之外,岳洋别无选择,这又能怪谁,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谁让他在这次考试中马失前蹄呢?
“周日一个小时的上网时间取消吧,把这些时间用到数学上吧,这次的数学成绩比上次整整少了十分!”
“嗯。”
“周日下午一个小时的打篮球时间,改为半个小时,省下的半个小时,用在外语上吧,这次的外语成绩太不理想了!”
“嗯。”
“晚上就不要再画画了,先忙其他功课。”
“嗯。”
……
谈话就是在这样一种沉闷的气氛中进行的,岳一博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
想不到,岳一博一个外科医生,替儿子考虑得居然比老师还要周全,看来在这次谈话之前,他已经做了精心的备课。
岳洋所有的课余时间,让岳一博又做了统筹安排。
那一刻,他仿佛变成了一个受人操控的机器人,已没有丝毫的自由活动时间。岳一博所说的每一句话,岳洋都打心眼里表示反感,也可以说是无比厌恶,可他又不能不无条件地去服从。
这怪不得谁,谁让自己不争气,成绩考得这么差!
时钟指向九点的时候,谈话已接近尾声。袁霞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拢了一下弹簧一般弯曲的长发,于是,她那张白皙的脸愈加完整地暴露了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袁霞向岳一博使了一个眼色。
岳一博心领神会地喝了一口茶水,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噢,洋洋,还有件事,我想跟你谈一谈……”说这些话时,他的语调明显发生了改变。岳一博看似轻描淡写的话顿时让岳洋不安起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预感,可是在预感成为现实之前,又从来不相信预感会在将来的时间里发生。人们也从来不会将潜意识里的这种即将成为事实的感觉当作一回事,更不会去提前采取措施。有时候,预感原本就是一张毫无痕迹的白纸,直到事情发生时,它才如约而至。
岳洋的预感一向灵验,他缓缓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岳一博。
岳一博停了一下,说:“担任班长的事,我看就算了。班长是个苦差事,咱不当了,谁愿干谁干吧!我看……这次没考好,八成就是这个班长惹的祸。”
岳洋的眼里散发出灼灼的目光,脸顿时变成了红纸,脖子也粗了许多,他支吾了一下,才说道:“这件事……怕是项老师不同意呢!”
岳一博并没有注意到岳洋身上所发生的变化,他干笑了一下,说:“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已给项老师打了电话,把这个想法跟她都说了……项老师也基本同意了。”
岳洋的脑袋嗡地一下响起来,天哪,爸爸竟然给项老师打了电话!
岳一博的话,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无情地划开了岳洋的肌肤,他感觉到滚烫的血已从他的体内汩汩地流出来。
那一刻,岳洋早已怒不可遏,他的眼里喷着火,真想冲着岳一博大声吼道——你凭什么给项老师打电话,替我把班长辞掉!
可是,岳洋没有半点勇气,他脸色苍白,牙齿咯咯作响,浑身不停地在颤抖。
岳洋还清晰地记得,竞选班长时的情景。那天,他站在讲台上,用激昂的话语打动了全班的每一位同学,赢得了一阵又一阵的掌声。最终,他以绝对的优势战胜了另外两名参加竞选的同学,从而高票当选班长。
岳洋更不能忘记,竞选班长时,班主任项雪菲曾找他谈话,说:“担任班长会分散你的一些精力,可能会影响到你的考试成绩。难道你不怕?”
岳洋的话掷地有声:“不会的,班长是同学们的表率,当了班长,学习成绩只能越来越好!”
事实上,自从岳洋担任了班长,八年级二班方方面面的工作的确有了很大的改观。不光学习风气变好了,而且同学们的集体荣誉感也得到了加强。
短短两个月时间,班里已经连续两次获得了“卫生流动红旗”。在全年级的篮球比赛中,他们班还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当然,这与岳洋在球场上的精彩表现分不开。
除了这次考试自己的表现大跌眼镜之外,所有的一切,都和岳洋之前所预料的一样,前景乐观又美好。
爸爸在没向自己征求任何意见的情况下,就给项老师打了电话,还替自己辞去了班长的职务。那一刻,岳洋仿佛感到,光天化日之下,爸爸将他的遮羞布一把扯了去,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项雪菲,该如何面对班里的同学们。
尽管岳洋不能确定这次考试没考好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可是,他完全能够断定,这次考试失利是与担任班长无任何关系的。
房顶上的吊灯散发着一道道柔和的光,客厅里白茫茫的。岳洋仿佛走进了一个冰雪世界。
三个人谁都没说话,屋子里阒然无声,静得有些让人感到可怕。
岳洋大口喘着粗气,脸也憋得通红,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岳一博用焦灼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岳洋,期待他的表态。屋里除了岳洋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再听不到任何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蓦地,岳洋不知从哪来的勇气,他居然忽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然后快步走进了卧室。门“嘭”的一声,紧紧地关上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让岳一博和袁霞陡然怔住了。从小到大,岳洋还从来没有冲着岳一博夫妇发过火。这一次是怎么了?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片刻后,袁霞噘着嘴巴,愤愤地说:“你就不能慢慢说!?看把孩子气的,洋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你咋办!”
岳一博满脸委屈,说:“这……还不是你的主意?现在又怪到我头上了。”
此时的袁霞,已顾不上理会岳一博,她站起身急切地向岳洋的卧室走过去。
门关得严严的,袁霞好话说了一大堆,门也没有打开。袁霞朝着岳一博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岳一博找来了卧室门的钥匙。
门终于打开了。袁霞摆摆手让岳一博先守在门外,她满脸含笑,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片刻后,卧室里传来了岳洋的吼叫声。
深秋的早晨,太阳已有一些懒惰,迟迟不肯从东方升起。然而,忙碌而勤劳的人们却早早地唤醒了城市的大街小巷。
项雪菲今天起得格外早,星期一早到校一直是她的习惯。况且,近几天需要她处理的事情特别多。
项雪菲几年前刚从师范大学毕业,庆幸的是,到育英中学执教的第二年,她就担任了班主任。并且,在全校所有班主任中她是最年轻的。记得刚上任那天,吴校长还专门找她谈了话,他意味深长地对她说,现在的孩子难管着呢,做一名班主任比校长都难当啊!
作为学校最为年轻的班主任,项雪菲当然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项雪菲简单地吃了几口饭,骑上自行车就风风火火地向学校赶去。今天,她穿了一身淡青色的运动装,再加上齐肩的飘飘秀发,穿行在人流中的她浑身都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和朝气。
育英中学的办公楼和教学楼是连在一起的,外加上宿舍楼、实验楼、餐厅,学校的建筑群从外观看很庞大。
学校是一所寄宿制初级中学,学校规定,离家一公里以上的学生必须在学校住宿,学校晚上和早晨安排了晚自习和早读。因此,学生每周只能在周末时回家一次,周一早上再回到学校。
项雪菲快步上楼来到办公室,门还锁着,她又是第一个到的。不过,门口已经有人在等她了,是岳洋。
岳洋见到项雪菲,用手搔了一下头皮,嗫嚅着说:“项老师早。”
项雪菲笑了笑,说:“听说哭鼻子了,哭鼻子可不算男子汉哦。”
岳洋的脸红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要不是哭鼻子,老爸又怎么会让步呢?”
那天晚上,一跑进卧室,岳洋就委屈地哭了起来。虽说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眼泪永远都是弱者的专利。可是,有些时候,眼泪也是强有力的武器。
岳一博和袁霞一见儿子流了泪,顿时慌了手脚,知道事情做得有点过头了。
两个人慌作一团,岳一博也就成了袁霞的出气筒,他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一声也不吭。
袁霞又是哄,又是劝,好不容易才让岳洋止住泪水。经过磋商,一家三口终于达成协定,小两口同意岳洋继续担任班长,不过,得跟项老师提议,选出一名副班长,协助岳洋做好班级的管理工作,这样岳洋就能少分散一些精力。
当天晚上,岳一博就给项雪菲打了电话,想不到项雪菲听了这个建议后,欣然同意。
项雪菲一边收拾办公室的卫生,一边对岳洋说:“我再三考虑,副班长的人选,徐雨婷和秦小松两个人都是很不错的,你看……两个人谁更合适呢?”
听了这句话,岳洋打心眼里佩服项雪菲,副班长的人选,这两个人的确是再合适不过了,项老师居然和自己不谋而合。
不过,要让岳洋短时间说出谁当副班长更合适,他一时难以确定。
见岳洋低头不语,项雪菲当然明白他的用意,于是说:“你不用急着回答我,这个人选由你来定,给你两天时间,两天后你再把人选告诉我,怎么样?”
岳洋会心地望了项雪菲一眼,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从办公室出来,岳洋感到无比轻松,他一时兴起,忽然高高跃起,来了一个空中飞腿的动作。可是,当他双脚落地的那一瞬间,禁不住吓得一缩脑袋,这是什么地方呀?就做这样野蛮的动作,是在老师的眼皮底下呀,要是让哪个老师看见了,还了得?
岳洋四下望了望,幸好周围没有老师。
不过,他的举动却被刚从外语组办公室搬着作业本出来的一个女生,看了个正着。怎么那么巧,那个穿着白色运动上衣的女生正是徐雨婷。
徐雨婷是班里的外语课代表,她和岳洋从小学到现在一直都是同班同学,徐雨婷门门功课都好得出奇。从小到大,岳洋虽然成绩很不错,却从来就没有一次考得过徐雨婷。
在岳洋眼里,徐雨婷是他永远都难以逾越的一道屏障。
徐雨婷的爸爸是石油装备公司的工程师,妈妈是高中教师,她从小受到了良好的家庭教育。不过,她的性格有些内向,在同学们面前不苟言笑,待人接物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尤其是升入初中以来,她的这一古怪性格,愈加明显。即使有同学主动与她搭讪,她也是一副懒得理你的模样,能敷衍你几句,已是很不错了。
徐雨婷喜欢穿白色衣服,走起路来头总是昂得高高的,宛如一只高傲的白天鹅,在她眼里,其他人也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一只只丑小鸭。
徐雨婷长得很漂亮,会唱歌,学习又好,是出了名的“冷美人”。
论学习成绩,岳洋还真没服过谁,可是,他就是佩服徐雨婷。徐雨婷在岳洋眼里是完美无缺的。为此,岳洋老想找机会和徐雨婷聊上几句。尽管岳洋是班长,可是,徐雨婷对岳洋总是爱理不理的,似乎对他视而不见。
两个人从小学到现在同学都这么多年了。尤其是升入初中后,两人在一起说话的机会越来越少。也不知什么原因,愈是这样,岳洋想接近徐雨婷的欲望就愈加强烈。
大概是徐雨婷不爱和人开玩笑的缘故,有时,她在班里说句话,就特别管用。“若是徐雨婷真做了副班长,班里的纪律一定会好起来的。”岳洋暗暗地想。
看到徐雨婷的那一刻,岳洋脸上顿时露出了窘态,怎么偏偏是她?岳洋心里感到一阵别扭。
徐雨婷分明见到了岳洋,她却是一副视若不见的样子,面无表情地搂着厚厚的一摞作业本,掉头加快脚步向教室走去。
岳洋愣愣地望着徐雨婷远去的背影,心中忽然莫名地生出了许多异样的感觉。那一刻,他仿佛一下子寻找到了这次考试失利的原因。对!一定是因为徐雨婷。
岳洋完全可以确定,这次考试失利,一定与徐雨婷有关系。
每次周末放学回家,徐雨婷和岳洋有一段是同路的,就是经过城北人工湖的那段路。为此,每次放学岳洋都要等着徐雨婷离校后,再尾随在她的后面。
也不知什么原因,自从进了中学,岳洋愈加缺少了正眼看徐雨婷的勇气。越是这样,他越想找机会多瞅徐雨婷几眼。徐雨婷的冷艳,让他充满了好奇。可是,每次看到徐雨婷那双充满灵气的大眼睛时,就会撞了车似的乖乖地把目光移开。
岳洋曾尝试过多次,每次都是这样,他也曾痛恨过自己那双不争气的眼睛,也多次暗下决心,可都不管用。不过,唯一能让岳洋过把瘾的,就是和徐雨婷一块路过人工湖的短暂时刻。
徐雨婷骑着一辆紫色的女式单车在前面慢慢行驶,岳洋骑着变速车紧随其后,二人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
两个人的身影在湖水中缓缓移动,平静的水面上清晰地荡漾着徐雨婷婀娜的倩影。
她洁白的身影在湖面上漂来漂去,像空中的云朵,像飞落的雪花,又像舞动的白纱,真是美到了极致。那时,岳洋会用两只贪婪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湖面,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将倒映在水中的徐雨婷看个够。
遗憾的是,那段路太短,不一会儿,两个人就分道扬镳了。尽管如此,岳洋已经很知足了。
记得有一次,两个人一前一后骑着单车正路过湖边,天空中不知从哪里飘来一片云彩,忽然下起了雨,庆幸的是雨不是很大。岳洋仰起头正看着天空,这时,他陡然发现徐雨婷已经停了下来,她打开书包,取出一把花折伞。岳洋手忙脚乱地停住自行车,怔怔地望着那把有着蓝色小花的雨伞在徐雨婷的头顶上撑了起来。就在这时,徐雨婷看到了一脸窘态的岳洋。两个人的距离已很近了,岳洋的脸羞得通红,他真想掉转车头逃离这个曾经让他魂牵梦萦的地方。可是,徐雨婷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他,那一刻,岳洋简直就是一只被钉子钉在了地上的癞蛤蟆。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岳洋低着头不敢看徐雨婷一眼,不知过了多久,徐雨婷终于一只手打着伞一手骑着单车缓缓离去。直到徐雨婷的身影在雨幕中消失,岳洋才缓过劲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已被雨滴打湿。这件事过后,岳洋多了个习惯,不管天气多么晴朗,书包里也要放一把雨伞。
考试前的十几天,岳洋曾主动找徐雨婷研讨过一道数学题。
作为班长,学习成绩又是那么优秀,找哪个同学讨论问题,对方都应该感到很荣幸才对,可徐雨婷就是对岳洋不理睬。
直到再次问徐雨婷的时候,她才草草地把解题思路向岳洋做了讲解。尽管如此,岳洋已是激动不已了。岳洋是这样想的,也就是我,要是换作别人,即便是问上十遍,徐雨婷也是不会理睬的。想到此,岳洋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可是,过了没几天,岳洋就乐不起来了。
那天吃过午饭,刚从餐厅出来,他清晰地见到,徐雨婷加快脚步追上了走在前面的郑宇,把一本习题集递了过去。不仅如此,两个人还有说有笑地一起走向了教学楼。
所有这些,岳洋全都看在了眼里。那一刻,他的胸口仿佛被钢针扎了一下,猛地痛了起来。
难道我在徐雨婷心中的地位,还比不上郑宇?他怔怔地站在餐厅门口,望着徐雨婷和郑宇在他的视线里消失,许久没有缓过神来。
郑宇跟徐雨婷和岳洋都是小学时的同学,三个人以前都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应该说,郑宇学习成绩和岳洋是不相上下的。但是,和徐雨婷相比,两个人就有一些差距了。
进入中学后,岳洋和徐雨婷都分到了二班,郑宇却分到了别的班级。仍和徐雨婷在同一个班,这是岳洋一直都暗自庆幸的。
虽然和郑宇不在一个班了,可彼此间还是好朋友。
让岳洋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徐雨婷怎么会对个子比自己整整矮了一头的郑宇那么亲切,对自己却是冷若冰霜。想到这些,岳洋的心几乎要碎了。
岳洋一连几天都反复思索这个问题。徐雨婷白天鹅般的身影,幽灵似的在岳洋脑海里飘来飘去,搞得他整天都心神不宁。
要是只这些也许没什么。凑巧的是,考试的时候,岳洋的位子恰好排在了徐雨婷的后面。
那天,徐雨婷穿着一件印着英语字母的米白色休闲服。岳洋着了魔了似的,一低头答题,徐雨婷的身影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他曾无数次告诫自己,认真做题,把徐雨婷忘掉!可他怎么也无法做到。
结果,这次考试,岳洋在每张试卷上都犯下了低级的错误。成绩一路下滑十几个名次,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终于找到了这次考试失利的症结,岳洋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他怔怔地望着徐雨婷远去的身影苦笑了一下,然后兀自回了教室。
当前,岳洋所面对的主要问题是——确定副班长的人选!
岳洋心里很矛盾。若是让徐雨婷当副班长,她若是知道了是我推荐了她,一定会十分感激我的,说不定以后对我的态度会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呢。可是,秦小松呢,这个鬼精灵知道了这件事又会怎么想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岳洋一整天,直到晚自习的大课间,也没有考虑出最终结果。
这个夜晚,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岳洋独自一人坐在了教学楼一侧的花池旁边,高大的楼房遮住了所有灯光,四周一片漆黑。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在考虑着副班长人选的事。
“山羊,原来你在这儿呀?让我找得好苦啊!”岳洋循声望去,一个黑影向自己走来,听声音就知道来人是秦小松。
“山羊”是秦小松给岳洋起的绰号,“岳”字下面是个“山”,“洋”字右边是个“羊”,这就是绰号的由来。再说,岳洋性格随和,和谁都是一样的热情,待人又热心。真别说,岳洋还真像一只善良温驯的山羊。
见秦小松朝自己走来,岳洋心里猛地揪了一下,他怎么来了?
在八年级二班,若是问谁是岳洋最要好的哥们儿,每个同学都会脱口而出:当然是秦小松!
的确,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秦小松影子似的跟在岳洋身后,整天都是寸步不离。
秦小松性格比较调皮,学习成绩也是很一般,可他爱管班里的闲事,正义感强,不怕得罪人,点子也多。他的这些性格特点,也许就是项雪菲把他确定为副班长人选之一的重要原因。
岳洋和秦小松读小学时,并不是一个学校的,到了中学两个人才认识。两人之所以有这非同寻常的关系,是因为两个人都有着相同的爱好—打篮球,两人在球场上的配合是相当默契的。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岳洋曾经有恩于秦小松。
秦小松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因此,两个人也就越走越近了。
那天,正上着外语课。
外语老师沈大山已过不惑之年,是一个有着二十多年教龄的老教师。他个子虽不算太高,但身体强壮,身上到处都是结实的肌肉,一点儿也没有教师所特有的文质彬彬的样子,看上去他倒更像是一个拳击运动员。在同学们眼里,沈老师哪样都好,就是脾气急了点儿。
秦小松最不愿意上的就是英语课,然而,沈大山又偏偏盯上了秦小松,每次上课,秦小松的一举一动都不会逃得过沈大山的眼睛。
沈大山用流利的英语上着课,心里一直在纳闷,这节课秦小松怎么那么老实呢?他一定又是在下面搞什么鬼。
于是,沈大山使了一个声东击西的招数,他转身摆出一副往黑板上写英语单词的架势,可是只写了一个字母“N”,就突然转身,朝着秦小松冲过去。
秦小松正把一本漫画书掩在英语课本底下,看得津津有味呢,哪里想到沈大山会拍马杀到。当发现沈大山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姜还是老的辣,秦小松被逮了个正着。
沈大山气得脸色铁青,一把抓起了漫画书,把它撕了个粉碎。这还不算完,秦小松也被请出了教室,在门外站起了岗。
按理说,这件事要是在以往,等到下了课,沈大山消了气,把秦小松叫到办公室再进行一番思想教育,也就没事了。
今天却是个例外。
岳洋的位子紧靠着窗户,他一歪脑袋就可以把窗外的事看个真切。就在这个时候,正在做笔记的岳洋忽然瞥见,一个中年男子在门卫室做完登记后,臂弯里夹着一个公文包朝着教学楼方向走过来。
这个人,岳洋认识,他是秦小松的爸爸秦二勇。
秦二勇是医药推销员,经常出差,每次出差前都要来学校找秦小松交代一些事情,岳洋当然认识他。
岳洋心想:坏了,要是让秦叔叔见到秦小松在门外罚站,秦小松可就倒大霉了。秦二勇对秦小松要求很严格,岳洋是知道的。况且,爸爸到学校找儿子,见到儿子在门外“站岗”,心里也肯定不是滋味,说不定他会当众掴秦小松几个耳光的。
想到这里,岳洋举手向沈大山示意。
沈大山停住讲课,问岳洋有什么事。岳洋急忙站起来,用手指了指窗外说:“沈老师,秦小松的爸爸来找他了……您还是让秦小松先回到座位上去吧。”
很显然,沈大山的火气还没有消,他气呼呼地说:“那不正好吗?也让他看看自己的儿子在学校的‘良好’表现!”
“可是……”岳洋欲言又止。
“别说了,你先坐下吧。”沈大山显得有些不耐烦。
岳洋透过窗玻璃,瞅见秦二勇已经走进了教学楼。时间紧迫,眼看就来不急了。
岳洋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他忽地站起来,大声说道:“沈老师,还是让秦小松回座位上吧,要不会伤害到他的自尊心的!”他说话时憋足了劲,声音铿锵有力,震得每个人的耳朵都嗡嗡作响。
等他把话说完了,全体同学全都愣住了,连岳洋本人也顿时蒙了。居然在课堂上用这种口气跟老师说话,况且,面对的又是脾气火爆的沈大山。
岳洋知道自己闯祸了。于是,他耷拉下脑袋,大气也不敢出了。
在课堂上冲老师大声说话,岳洋还是第一次。教室里突然静了下来,同学们都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大家猜想,沈大山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瞬间的宁静过后,出人意料的是,沈大山并没有对岳洋发火。
岳洋英语成绩很优秀,又是班长,沈大山对他一直有着较好的印象。看来,沈大山给岳洋留了情面。
沈大山看了岳洋一眼,然后冲着全班同学笑了笑,说:“岳洋说得有道理,秦小松!到座位上去吧。”沈大山就是这样怪,做事总是让人费解。他的话一出口,全班同学终于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站在门外的秦小松,听见了教室内所发生的一切。见沈大山叫他的名字,早已松鼠似的溜到了座位上。
秦小松刚在座位上坐好,爸爸就来找他了。
这件事过后,秦小松就成了岳洋最忠实的追随者。
记得,岳洋在竞选班长那会儿,秦小松在班里到处分巧克力,为岳洋拉票。结果,有人把这事告诉了项雪菲,秦小松为此被叫到办公室,挨了批,还写了检查。
秦小松的做人宗旨是,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为了岳洋,挨了老师的批评,他心甘情愿,居然毫无半点怨言。
做人要懂得感恩,尤其是正处在青春期的懵懂少年,更是拥有一颗感恩之心,他们单纯、率真,情感上没有任何添加剂。他们在遇到困难的时候,若是有人帮了忙,这份恩德是要牢记在心的。一个人身处困境的时候,伸过来的那只无任何所图的手,愈加难得,的确是要铭记一辈子的。
秦小松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看见秦小松朝着自己走过来,岳洋急忙从看台上站了起来,他有一种直觉,这次秦小松找他,肯定有事……难道秦小松已经听到了什么消息?
一切都在岳洋的预料之中,秦小松一见到岳洋就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这是他一贯的做事风格。
“山羊,副班长人选,你可一定要推荐我呀。就凭咱哥俩的关系,若是我当了副班长,还能不支持你的工作?”说着,秦小松把一只胳膊搭在了岳洋的肩上,脑袋也凑在了岳洋的肩膀上。
“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岳洋看都不看秦小松一眼,低声说道。
“昨天我遇见你爸了,他说已经给项老师打了电话,说咱班要选一名副班长出来,协助你的工作。并且我还到项老师那里证实了这件事。”秦小松嬉皮笑脸地说,“岳洋,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推荐我吧!”
秦小松一口气把话说完,岳洋依然没吱声。
这一下,秦小松急眼了,说道:“你不是喜欢我那套金盔金甲吗?只要你推荐我,我的所有装备,任你挑选,怎么样?”
岳洋叹息一声,说:“我的上网时间已被老爸全部剥夺了,网络游戏是与我无缘了,我还稀罕你的装备做什么?”
秦小松的嘴巴几乎凑到了岳洋的脸上,说:“事成之后,请你吃炸鸡腿,怎么样?”
岳洋冲着秦小松摇了摇头。
秦小松用哀求的语气说:“我怎么做,你才让我当这个副班长?”
微弱的亮光下,岳洋怪异的目光,死死地盯住秦小松,说:“除非你把偷刘双寒零食的经过告诉我……”
秦小松被看得心里直发毛,他先愣了一下,接着笑嘻嘻地说:“这件事你已问过多次了,这事又不是我做的,怎么告诉你!”
“你瞒不了我,除了你,没人能把事情做得那么干净利落。你不说出事情真相,副班长的事免谈。”说完,岳洋把头扭向另一侧,不再理会秦小松。
秦小松思索片刻,仿佛做出一个重大决定似的,终于压低声音说:“你答应我,这事一定替我保密!”
岳洋说:“放心吧,我答应你!”
秦小松又叮嘱了岳洋一阵,然后四下看了看,见周围的确没有其他人,才扬扬自得地讲出了事情经过。
秦小松最看不惯刘双寒爱吃零食的毛病了。薯条、汉堡包之类的东西,一有时间他就从壁橱里拿出来吃,不管是在宿舍,还是在教室,嘴巴整天都不停。
其实,那些东西秦小松也挺想吃,可他又不好意思伸手向刘双寒要,再说,他是要面子的人,即便是刘双寒主动把东西送给他,他也不会吃的。
为此,秦小松想惩罚刘双寒一下。
秦小松真是个鬼精灵,他事先买了一把和刘双寒壁橱上一模一样的铁锁。
那天,是课外活动时间,刘双寒下了课就回到了宿舍,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一袋薯条后,从壁橱里取出洗涮用品去了洗手间。吃完零食后刷牙,一直是刘双寒的习惯。
这时,躲在隔壁宿舍里的秦小松,溜回了宿舍,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了事先备好的铁锁,和刘双寒的锁调了个过儿。完事后,他又回到隔壁的宿舍。
不一会儿,刘双寒洗涮完毕,回到宿舍,仔细检查一遍壁橱,见里面的东西完好无缺,就“啪”的一声锁上壁橱,然后放心地回了教室。
刘双寒哪里知道,壁橱上的锁已换成了秦小松事先准备的那一把。
等刘双寒走了,秦小松嘿嘿一笑,回到宿舍,摸出钥匙,打开壁橱,把里面的零食偷了个精光。然后,他再把刘双寒的锁换了回去,重新锁在壁橱上。秦小松一连串的动作,不仅麻利,而且天衣无缝。
听完秦小松的讲述,岳洋捧着肚子哧哧地笑了起来。
可是,岳洋和秦小松都没有察觉到,躲在花池另一侧的一个黑影悄悄地离开了。这个人听到了两个人所有的谈话。
岳洋翻了一下白眼,问:“你当了副班长,难道就不怕影响到你的学习成绩?”问完了,岳洋心里有点儿好笑。这原本是当初项雪菲问自己的话,今天他却原封不动地把这个问题丢给了秦小松。
秦小松一晃脑袋,说:“我要当了副班长,学习成绩只能上升,决不下降。再说,我爸都说了,只要我把歌唱好了,到时候,到《星光大道》栏目上一唱成名,就什么都OK了,连大学都不用上!”
岳洋没辙了,只好不耐烦地说:“好吧,咱们先回教室上课吧。”
“你答应了?”秦小松一脸惊喜。
岳洋冲他点了一下头。
秦小松一蹦老高,说:“我先回教室,待会儿你再回去,若是咱俩一块回去,会遭人怀疑的。”说完,他撒腿先行跑回了教室。
岳洋怔怔地望着秦小松消失在夜幕里,心里却是很不平静。
那天晚上,岳洋失眠了,直到全宿舍的人都发出鼾声,他才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那晚,岳洋做了一个梦,他和徐雨婷考进了同一所大学,两人手牵着手漫步在了大学校园花前月下。
第二天,直到起床号响起,岳洋才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秦小松早已给他打好洗脸水,岳洋也没客气,洗了一把脸,就匆忙地跑向了操场。
刚吃过早饭,岳洋就急匆匆地去了项雪菲的办公室。把确定下来的副班长的人选告诉了项雪菲,项雪菲赞许地点了点头。
上午第一节是项雪菲的语文课,她提前了十几分钟来到教室。进门后,原本乱哄哄的教室一下子安静下来。
项雪菲表情有一些严肃,她先是站在讲台上环视了一下教室四周,又沉默了片刻,才说:“我们班要新增选一名副班长,这件事我做了充分考虑,也征求了岳洋的意见。副班长是要协助岳洋工作的,所以人选是由他来推荐的。我们大家应该尊重他的意见。”
话音刚落,教室里顿时静得出奇,仿佛空气都凝滞了。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项雪菲身上,期待着她快点公布副班长的人选。
岳洋却低着头,不敢看项雪菲一眼。然而,秦小松却胸有成竹地昂着头,气定神闲地望着项雪菲。
项雪菲再次扫视了一下全体同学,说:“秦小松同学富有责任心,工作积极性也高,以后将由他担任我班的副班长,协助岳洋同学的工作。当然,这也是岳洋的意见!”说完,项雪菲带头鼓起掌来。
秦小松激动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两只手使劲地鼓着掌,头不停地往两边看,示意其他同学也为他鼓掌祝贺。可是,即便是这样,教室里的掌声也是稀稀拉拉。
看得出,秦小松担任副班长,同学们的认可度不是很高。
这时,徐雨婷的同桌路小西小声说道:“为什么不推荐徐雨婷呢,岳洋偏心眼!”
这句话声音很低,虽然项雪菲没有听得到,可是,有不少同学都听到了。岳洋也听到这句话,他的脸上顿时感到一阵火烧火燎的。可是,他低着头,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
过了一会儿,岳洋偷偷地瞄了徐雨婷一眼,只见昔日的“白天鹅”,终于耷拉下了脑袋,她的脑袋低得厉害,整个人几乎是趴在了课桌上。
见到徐雨婷失落的样子,按理说,岳洋心里感到高兴才对,可事实却恰恰相反,他心里酸酸的,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感。
这时,刘双寒刷地站了起来,大声说:“秦小松不能当副班长!”这句话宛如一个惊雷,同学们都呆住了,大家又齐刷刷地将目光汇集在了刘双寒身上。
项雪菲满脸疑惑,问:“秦小松为什么不能当副班长呢?”
刘双寒大声地说道:“因为是他偷走了我壁橱里的东西!”
秦小松腾地跳了起来,大声说:“刘双寒,你不要诬赖好人!”
刘双寒歪着脑袋,用鄙夷的目光看着秦小松,说:“你昨天在花池边和岳洋说的话,我全听到了。你为了当副班长,还讨好岳洋。这些事,我原本不想把真相说出来的,现在秦小松要当副班长,就怪不得我了。”说完,刘双寒又把秦小松偷走零食的过程详细地说了一遍。
离奇的失窃案终于公之于众,教室里又是一片哗然。
项雪菲一脸茫然,等刘双寒把事情说完,她直愣愣地看着岳洋,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纸里已包不住火。岳洋羞涩地低下头,只好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项雪菲听了,狠狠地哼了一声。
秦小松像是被浇了一盆冰冷的水,他绝望地瞥了岳洋一眼,懊悔地耷拉下了脑袋。
事情来得很突然,项雪菲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她低头思索了片刻,说:“副班长人选的问题,以后再说吧。”
岳洋见事情又要拖下去,急忙说:“项老师,要不这样吧,全体同学投票来决定怎么样?”
听了这句话,秦小松狠瞪了岳洋一眼,他心里清楚,若是投票,他几乎没有胜率。
最终,项雪菲还是同意了岳洋的意见。全班同学投票,副班长人选在徐雨婷和秦小松两人中间产生。
投票完成,几个同学开始现场统计票数。
徐雨婷和秦小松两人的得票数交替上升,秦小松激动得脸通红,徐雨婷干脆趴在了桌子上,紧张地不敢看黑板。
出人意料的是,秦小松以一票的优势,当选副班长。
结果一出来,岳洋心里有些纳闷,胜出的怎么会是秦小松?过了片刻,他才渐渐缓过神来,终于明白个别同学为什么临时倒戈支持秦小松了。
秦小松虽然偷了东西,可这件事,对于同学们来说,却是大快人心的好事情。
另一个原因,徐雨婷的高傲,班里一些同学也是很有成见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也足以说明,同学们对秦小松还是挺喜欢的,他还是蛮有人缘的。
副班长人选的事总算尘埃落定了,岳洋终于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岳洋这次没有推荐徐雨婷当副班长,她对岳洋的意见可大了。以前徐雨婷见了岳洋有时还会冲他笑一笑,现在见了岳洋看都不看他一眼了。
岳洋决定和徐雨婷当面进行一次谈话。
课外活动时间,岳洋来到教学楼一侧的花池旁边,那是徐雨婷经常去的地方。东张西望的岳洋,果真在这里找到了徐雨婷。
她正独自一人闷闷不乐地坐在石凳上,低头思考着什么。岳洋快走几步,来到徐雨婷跟前,结结巴巴地说:“雨婷,我……”
“你怎么了?”徐雨婷没抬头,更没有看岳洋一眼,只是冷冰冰地问了一句。
“我没有推荐你,是……怕影响你的学习。”岳洋费了老大的劲,才把话说完。
徐雨婷朝着岳洋翻了一个白眼,苦笑了一声:“噢,这样说来,我倒是应该好好感谢你了!”说完,她起身走了。
夕阳散发着金黄色的光芒,花池旁边留下了岳洋孤单的影子。他怔怔地站在那片已经泛黄的花草旁边,凝望徐雨婷白色的身影渐渐远去,心里像被掏空似的,难受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