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文化中的中国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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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为什么今天要提出新人文精神?

人类生活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时空巨变:互联网、移动通讯、电脑储存技术大大缩短了人类的时空距离,生命科学加深了人类对人性和未来所感到的迷茫,纳米技术使人类有可能面对从未知晓的微观世界。这一切给人类生活各方面带来了极其深远的大变动。这种变动绝不亚于人类所曾经历过的从渔猎到农耕或从农耕到机械生产所引起的社会大变动。目前,正在世界范围内进行着的经济革命使市场规律等非人格化的机械法则对人的控制力越来越大,多数人对社会的影响力越来越小;数字革命所缔造的网络空间,标志着一个陌生新大陆的出现,人类的大部分活动正在向其转移,成为其重要的组成部分;遗传学革命使人对自己的血肉之躯也可以通过转基因、干细胞、克隆、体外受精等人为手段复制、改变、优选。总之,人存在的意义、人性的自我定义都受到了根本的挑战,也就是说所有过去有关“意义”、“常规”的领域都将全面受到冲击。

另一方面,现代社会经过数百年发展,创造出空前的进步和财富,但其弱点也已充分暴露。现代性的主要特征,如“经济增长万能”、“个人绝对自由”和“人类中心主义”、“科学主义”等负面影响如今正受到广泛质疑。

首先是“经济增长万能”。事实上,无限制的经济增长不仅不是“万能”,而且给人类带来了空前的危害。经济增长就意味着产品增长和利润增长。这些产品如果是军工产品,增长的结果就是发动战争;如果是一般产品,那就得鼓吹“高消费”。“消者消灭,费者耗费”,消费也就是使有用的物资变为无用。《圣经》里有一个故事,说以色列人出埃及时,上帝给他们预备的食物叫“吗哪”,每天只能取所需之量,有人想囤积,就都变为腐臭!现在,每天有大量有用之物毫无意义地变为无用,人们把聚敛巨大物质财富当做人生的最重要目的,而忽略了其他精神价值。其实,这样的人并不一定真正幸福。美国财富世界第一,但美国人自认为幸福者所占的比例(所谓幸福指标)却只位居世界第16。美国人口占世界人口不到5%,却消费了多达1/3的世界能源,人们过度消费,纵容每种欲望,浪费了地球的丰饶。

其次是“个人绝对自由”。个人绝对自由所带来的社会危害尤其严重,如法国著名思想家、高等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埃德加·莫兰所指出,西方文明的个人主义包含了自我中心的闭锁与孤独,给人类带来了道德和心理的迟钝,造成各领域的隔绝,限制了人们的智慧能力,使人们孤立无援,在复杂问题面前束手无策,对根本的和全局的问题视而不见。参见[法]埃德加·莫兰(Edgar Morin):《超越全球化与发展:社会世界还是帝国世界?》,乐黛云、钱林森、金丝燕主编《迎接新的文化转型时期——〈跨文化对话〉丛刊(1—16辑)选编》,上海文化出版社,2006年,第202页。正如波兰社会学家齐格蒙特·鲍曼在《现代性与大屠杀》一书中强调的,现代性是现代文明的结果,而现代文明的高度发展超越了人所能调控的范围,导向高度的野蛮。参见[英]鲍曼著,杨渝东、史建华译:《现代性与大屠杀》。

盲目的“人类中心主义”使我们赖以为生的地球几乎已到达难以挽回的危机边缘,这是数百年来西方现代文明发展的直接恶果。西方启蒙主义科学的基础是“征服自然”,“重塑自然”,以符合人类的需要,以致造成今天的种种环境灾难。科学技术促进了社会进步,同时也带来了对环境的破坏,将人们引向核灭亡与生态死亡。中国的传统文化很少认同人类可以操纵环境的想法,倒是强调“天人合一”,重在根据环境的需要调整自身。但是,经过百年现代化进程,代价同样是对自然环境极其严重的破坏。今天,作为经济发展最快的国家之一,16个地球上污染最严重的城市竟然都在中国!如何立即实现全面的生态保护实在是当前“持续发展”的第一要义。

作为现代性核心观念之一的“科学主义”,强调只有合乎理性的科学认知方式才是唯一合理的认知方式。其实认知方式应该是多种多样的,宗教、音乐、艺术、诗歌等都能产生智慧,构成我们的知识。长期以来中国文化传统以“情”为核心郭店楚简《性自命出》篇:“道始于情,情生于性”,“性自命出”,“命自天降”。,通过“顿悟”的方法,铸造了无数智者的精神世界,但这一切都被冠以“不科学”或“伪科学”的名号而被排斥在认知范围之外,中医的理论和实践在中国的遭遇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

上述由于科技发展带来的时空巨变,以及数百年现代化进程所产生的严重问题,加之以20世纪两次世界大战给人类留下的惨痛记忆以及反犹太法西斯集中营、“古拉格群岛”、“文化大革命”等意识形态灾难的残酷教训,这一切都要求我们重新思考人类在21世纪须要建立一个怎样的新世界,特别是人类的精神世界,要以怎样的新的世界观和人生观来应对这一崭新的、影响全球的复杂局面,重新定义人类状况,重新考虑人类的生存意义和生存方式,21世纪的新人文精神就是在这个复杂的情况下提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