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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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假设

我要讲的故事是关于我的一个朋友的,那是一个情感强烈,善良,有才华的灵魂,我不说他是一个人而说他是一个灵魂,是因为我很爱他,这种爱脱离了世俗的躯壳,脱离了外在,脱离了性别,因为我爱的是一个灵魂,所以这种感情就不是普通的世俗的那种爱情,而是同类的灵魂之间的强烈的感情,这一点我还是很清楚的,我们之间有过大概多少年的交往呢,今天我要真正的算一算,大学的四年,中学的三年,还有毕业之后到现在的九年,我们之间有过十六年的感情,这甚至胜过了我和我的家人之间的感情。但是请您不要像一个喜欢比较的那种记者似的问我,我和家人我和这个人之间哪个的感情更为强烈,我不能够说出来,因为我觉得这是没法进行比较的两种感情,人们总是喜欢假设这个那个的然后来考验别人,我真的是不太喜欢这样做,因为事情都是变化的,你假设好的东西会随着时间变质变成了别的情况,这就是时间这架机器的作用,他可以不停地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或者把可能变成了不可能,这是谁也无法阻止的事情,任何人也没有办法。所以我不会相信任何诺言,也不会轻易的下任何的结论,这就是事实。如果你不相信,你就看看,在你的周围你的诺言实现了多少,为了实现那些个该死的诺言你又违心地付出了多少,这就是那些个轻易用诺言来哄骗别人的人们所付出的代价。

我们还是来从我们最近的一次见面说起吧。那次见面是上个星期天,我的朋友他来看我,他因为我刚刚生过了小孩,满月才来看我和我的孩子。我们这次见面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有大概一年多了。他和另一个朋友叫做李怡的一起来看我,李怡和我们也是很好的朋友。这一年我和我的家人一起住在城市的北郊的一所大房子里面,这些年城市的发展之快简直令人无法想象,我们居住的房子是一座不太贵的公寓式房子,这座房子所在的小区周围还是待开发的农村,于是这所小区就非常突兀地在一片荒凉中存在,多少有点外国的什么山庄的意思吧。这是我们不久前才买的房子,我们的物质生活可以说算是比较优裕吧,这也多少给我带来了一点点自信和自豪感。当然还有少不了的一点点虚荣,对于这些,几乎每个人都是无法抗拒的。我当然也并不例外。

那天接到了朋友们要来看我的电话,我就有点坐立不安,那是个很好的秋天,你知道北方的秋天比其它季节都要多几分浪漫,又因为他要来看我,我于是觉得自己所住的房子里面都多了一种非常不同的气氛。那一天没有太阳,阴沉的有点冷,秋天的金黄一点也没有什么体现。我的心理是顾虑重重,这个样子见他会不会有点不大好,现在我做了母亲,我刚刚生过了孩子,我的体形明显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变得臃肿不堪,我的头发也剪成了一个小男孩似的,另外还有我的脸上因为还没有完全恢复元气而显得有点憔悴,还有的就是我是母乳喂养孩子的,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奶味儿,还有我的孩子,那个躺在床上的陌生的小动物,他在我们之间算是什么呢,总之这一切都有点不大令人自然,仿佛这些年我和我的家人的空间都被一种莫名奇妙的感情所充斥了,我变得紧张又有点兴奋,脸微微的红了一点儿,尽量的照镜子恢复我原来的样子,然后拿了这个也不是拿了那个也不是。怕人家说我紧张,我又不停的安慰自己,这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就是见一个过去的朋友么。

我的家人一直都看着我的这种样子还和我开了不少玩笑,都是关于什么旧情复发什么的玩笑,当然我一点也不介意,我也知道他也并不介意。他是个温和的老实的男人,平淡而没有对生活的过多的想法,就像大多数的男人一样生活,挣钱,养家,这不能够说是好还是坏,我不大喜欢像人家说的那样,他是个好人,这有点傻。可是我还是不停地猜测着我们见面后的种种情形。我站在窗前看到外面的一株移来的梧桐树,叶子已经变得金黄,这株树年龄其实还很小,没有那种氤氲的气象,不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令我想起了一首诗:

秋天戴着草帽

正在窗外停泊

于晶,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

去捡草丛里的干果

这是他写的,写给那年的我,你看,这首诗描绘了多好的一种情景啊,唉,可是我没有机会和他一起去,因为不是我们没有时间,而是现在实在很难再找到原始的草丛,即使有草丛,那里面也没有什么干果了,或者能够找到一些狗粪球也未可知。

我正在胡思乱想,门铃忽然被人熟悉地按响着,一定是他来了,我平静了一下呼吸,又想了想见到他之后要说的第一句话。然后门就开了,是我的家人开的,接着有两个人走了进来,是他和李怡一先一后的进了我们的空间,接着是门在他们身后又关上了,我看到他站在李怡的身后,李怡熟悉地向我和我的家人微笑着,她一直都是这样,我也友好地微笑着,早已经忘了方才想好的要说的话。接着我的眼睛越过李怡,然后我看到了他,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太熟悉了,他没有什么改变,他的眼睛还是那样的深沉,他的目光和我的相遇,里面闪烁着光彩,然后我们就看到了彼此的内心,我们太熟悉了,这种熟悉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熟悉,这就是我和冷啸。

冷啸穿一件深色外套,一条深色牛仔裤,大头皮鞋,他的头发很长,有点凌乱。这种打扮显得有点冷峻,很合乎他的名字,我知道他不大喜欢穿鲜艳的颜色。说也奇怪,这些衣服穿到他的身上就立刻透射出一种他固有的性格,变得似乎像是被定义了似的。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冷啸的身上的个性的东西太强了。这对于我来说也许是一个神话,其实在别人的眼睛里,他或者是一个非常普通或者非常庸俗的人呢,可是有时候人们就相信这种自己创造出来的神话,或者这也是一种情感的需要,叫自欺欺人也好。

“坐,坐。”我的家人看见我站在那里没有说话,生怕冷落了客人就张罗道。

“好。”李怡又点头笑了一下,然后习惯性的理了理他的头发,这个温柔的动作非常感人,我忽然想起了又一句诗:你的秀发/有温柔几段,唉,就这句诗代表了一个特定的空间和特定的人物,这句诗是冷啸写给李怡的,当然很肤浅,可是却表达了真实的感情。我正胡思乱想,见李怡已经和冷啸坐在了我们家客厅的沙发上面。这种情景你也许会注意过,在你生活的一种空间里,有另外意义的一种人来过,这些个情感的因子就会变得很杂乱,你会觉得那些个沙发也变得不可思议似的。

我的家人奉上了茶,我看到冷啸很沉静地接过来放在茶几上面,点头称了谢,那当然是一种通俗意义上的客套和礼貌,他还具有这种能力,当然对我来说变成了一种风景进入我的眼睛,我不禁在一边笑出了声。

“干什么?”冷啸看了我一眼,对我责备地说,脸还微微的红了一下,这句责怪立刻就消逝掉了我们之间短暂的陌生。

“我有点认不出这是你了。”我带着抑制不住地笑容说道。

“是么?我也认不出你了呢。”冷啸向我看了一眼说道。

“天啊。你们两个人又说什么呢。”李怡伸手整理了一下头发夸张地说道。她一向都是这样,我们都已经习惯了,时光似乎在这房间里迅速地后退。

“你们坐吧。我去看看孩子,然后到下面买点东西。”家人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对于我们的谈话有害无益于是就找个借口走开了。

“好啊。”我说,“顺便买点菜回来做,准备晚饭。”又说。家人答应了一声就离开了。

我也坐在了沙发上面,我看着他们两个止不住地笑在脸上洋溢,李怡的笑本身就具有一种很阳光很温暖的感受。我们用这种笑容表达着这些日子不见面的思念之情,见面后的亲切。冷啸却一句话也不多说,他甚至有点不愿意看我,我们除了进门时候目光相遇之外,就没有再那么遇到过,我知道他也被突然的见面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了。

“怎么开始啊?”我看着他们两个人有点忧愁地问道。

“我是不是按理应该问问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然后由李怡来和你谈谈做母亲的经验什么的,你说怎么样。”冷啸面容严肃的问我,似乎在主持一个会议。

“好啊。”我说,“你问吧。”对冷啸。

“你们两个人干什么呢?”李怡又笑着叫道,我看见冷啸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充满了亲切和温暖。

于是李怡不停地和我说起了当母亲的经验,我也不停地回应着,可是我却时刻留心着冷啸。这多么像几年前的时候,我们三个人之间曾经发生了不少的是是非非,自己也因为彼此的嫉妒产生了不少自身价值。

“你儿子怎么样?”我问冷啸说道。我知道他的孩子比我的孩子要大很多。

“挺好的。”他简单地说道,接着抬头看了看我,我向他温暖地一笑。

“我是不是也应该说说孩子?”冷啸很正经地问道。

“随便你吧,不想说就别说。”我很宽容地说道。觉得他是故意和我作对。

“那好,我带来了我自己的小说。”冷啸有点腼腆地说道,我知道这是他喜欢的话题。接着他拿过了自己的那个黑色的皮质书包,从里面掏出了一叠很厚的装订在一起的纸,我伸手接了过来,看见那是自己打印的很整齐的一个小说集。

“是一个小说还是几篇小说?”我带着点欣喜问道,低头忍不住不停地翻阅着。

“是一个长篇。”他说。接着又看了我一眼,我忽然觉得李怡在这里也变得十分多余似的。真的,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们都是这么过着的。李怡也并不觉得自己的多余,相反还非常高兴在我们中间这样坐着,心里怀着点嫉妒的感受。或者她就是喜欢这种气氛和这种关系。

“我写了一年的时间才写完的。不过,我觉得整个过程非常高兴,也很过瘾,没有一点难过的感受,相反写完了之后我倒是觉得有点失落似的。”他又说,脸上洋溢着许多光彩,这光彩并不是他内心的本色,他的本色是灰暗的,可是我多么喜欢见到他目前的这种样子啊,我因为他的高兴而感到高兴。

“看看我的孩子吧。”我笑着建议说,觉得心里充满了一种阳光。

“好啊。我还给孩子带来了礼物呢。”他说着又拿过来一套装在塑料桶里面的玩具积木。

“他这么小还不会玩呢。”我哈哈地笑着说。

“那他总有长大的时候啊。”冷啸又有点腼腆地笑着说。

“你是不是觉得这很庸俗?”我一边接过他递过来的玩具积木一边问道。

“没有,我觉得如果让我送给孩子我喜欢的东西就不觉得庸俗。”冷啸说道。

“你可真是的。”李怡又说,站起身来跟在我身后。他说的是冷啸。

“我怎么了?”冷啸看着李怡问道。

“你别动辄就庸俗了高雅了什么的。我真的受不了。”李怡用手扇了扇空气又说,似乎这样就可以把那些像苍蝇一样的语言赶走似的。

“没有,你不是已经忍受了这些年了么?”冷啸出其不意地这么说。

“你们都没有错,是我开始说的庸俗的,抱歉。”我急忙打圆场说。

他们不再争论,我们说着就都站起身来,向卧室方向走,这次李怡因为刚才的说话的一点点原因稍微走在了我们的前面。冷啸也不在意,我和冷啸就走在后面,这时我们互相又望了一眼,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拉住了我的手,我似乎像触电了似的把手缩了回去,我已经不大习惯了他这种拉手,可是又很自然地接着被他紧紧地攥住了,这举动没有人看见,于是我就有点想哭。

直到看见我的儿子,他才轻轻的放开了我的手,我们站在床边看着他,我的儿子正躺在秋天的阳光里面不停地看着我们这些个陌生人,他才一个月大,也并不认识我。他正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这个世界。我看见冷啸正注视着我的儿子,他很认真又像是在沉思,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我儿子漂亮么?”我笑着问李怡和冷啸道。

“漂亮,比你漂亮。”这是李怡的回答,或者是许多人的回答。

“你说呢?”我看了一眼冷啸问道。

“漂亮不漂亮也没有我的份儿。”冷啸假装叹息了一声说道,可是似乎真的很惆怅,这话打动了我。

“你们可真是的。”李怡很不大高兴地说他,还回头看了一眼正站在她身后的那个人。

“怎么了?不是么,你的儿子和她的儿子都没有我什么事儿。”冷啸迎着李怡的目光又强调着说道。

“你自己不是有自己的儿子么?”李怡已经回过了头不屑地说。

“那不一样。”冷啸又严肃地说道,听起来一点也没有玩笑的余地。

“好了,别做梦了,这要是让她老公听见还得了。”李怡在一边警告说。

“你的意思是你老公听见了没事儿。”冷啸这次是真的开玩笑又说,而且笑了笑。

“什么啊?你这个人怎么一见面就是这些啊。”李怡抱怨道。

“是啊,我觉得也是,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不可要救了。”我又圆场说道没有办法,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里,真的,可是时光却不会倒流。

这时候我的家人真的推门进来了,他拿了不少的东西,水果蔬菜熟食主食,还有一股冷气和新鲜的空气。

“你们看孩子呢?怎么样?漂亮吧?”我的家人很不谦虚地说。

“是啊?”冷啸回应道,又看看李怡,李怡也点一点头。

“你怎么这么不谦虚啊?”我对家人说道。

“没关系的。我喜欢这种直截了当的语言。”冷啸又说。简直像一个老夫子似的,我想我的家人肯定不能够忍受他的老婆交了这样的朋友,还为了他不能够安心。

“你快到厨房里面去吧。一会儿他们还要回去呢。”我急忙推着家人的肩膀笑着说道,我看见了冷啸正用一种不动声色的目光看着我们。我被这种目光刺痛了,心里一冷。他正在嫉妒我们或者,这种嫉妒让我的心里有点难过。

家人走进了厨房,客厅里面又剩下了我们三个人。空气里面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但是这是那种并不尴尬的沉默,或者说是很恰当的那种。

晚饭的时候,我们和我的家人之间变得有些默契了,气氛也变得好了一些,冷啸也能够讲一些非常客套的得体的话了,我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放松了一些。可是我知道他心里很难过,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我的另一半,我结婚以来他都不能够接受和我和我的家人一起见面。有时候回避就是因为一种惧怕,一种对现实的逃避,他从来都不愿意承认我已经结婚,已经生了孩子。

我们在一种平和的但是并不是十分融洽的气氛了吃过了晚膳,这是沿用了冷啸的说法,他总是不顾一切的管吃饭叫做进膳,似乎他是一个皇帝,其实他骨子里也许真的想当一个皇帝,他或者更喜欢皇帝的风流。这是通过这些年和他的交往我得到的经验。

晚饭似乎像一个分水岭,吃过了晚饭就离分别不远了,我们都不大说话,李怡又提出再看看孩子,然后他自己非常随意的就跑到孩子的屋子里面去了,我的家人也跟了进去,我觉得他们是一类人。只有我和冷啸在客厅里面坐着,欲站起来又不站起来,我还有许多话想和他说,可是我们这样在这种场合没法多说话。

“你还能够出来么?单独?”冷啸终于低声地忍不住问我说。

“为什么不能够啊?”我笑着望着他说,觉得他像一个孩子似的。

“可是谁来照顾你的孩子?”他又充满了顾虑地说道。

“傻瓜。你是不是觉得我被一个孩子夺走了?”我看着他低声地问道。

“差不多吧。”他看上去有点心情沉重。

“傻瓜……”我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握了一下他的手说道。我看见他的眼睛里面充满了痛苦。

“我可以约你出来么?”他忽然抬起眼睛问道。

“行啊?什么时候?”我目光温柔地笑着问道。

“现在。”他说。非常固执的。

“你可真是的,我们不是正在约会么?”我笑着安慰他说。

“我说的是单独的。在外面,没有你的家人。”冷啸看着我说。

“别这么认真。”我又伸手握了一下他的手,那只手很冰冷,接着站起身来,我能够感受到到目光里面的深切的失落,我伸手扶助了他的肩膀。算是对他的一种安慰吧,抱歉,冷啸,我不能够现在,我有我自己的生活圈子了,我就要在这个圈子里面按照既定的轨道生活,这是任何人也不能够避免的事情,我知道我是一个俗人。

李怡抱着我的孩子出来了,我很希望冷啸能够抱一抱这个孩子,因为我觉得他带着对这个孩子的一点点醋意,这令我很不满,我不希望任何人都喜欢我的孩子,可是我却希望没有人讨厌我的孩子,特别是我的朋友。特别是他,一个我爱的朋友,也在我的生命中有一定位置的朋友。

因为是阴天的缘故,或者是因为季节的缘故,天色很快的就晚了,冷啸和李怡向我们说了再见,我忽然觉得屋子里面的光彩忽然暗淡下去了。

“我是不是要说再见?”走到门边的冷啸忽然回头问我说。

“当然,我们肯定会再见的。”我充满了把握地说道。

“那好,再见。”冷啸说道,目光忧郁地看着我。

“再见。”我也说。接着李怡也和我们说了再见,接着他们就下了楼。

“你的这个朋友真的有点怪。”我的家人说道。

“没有,他很有才华。”我说。

“是么?”家人无关紧要地随口问了一声,然后进屋里面去了,我站在门边,看见空洞的楼道,感到内心的一阵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