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文章阅读中的接收效应
一、受体的能动效应
受体指文章的接收对象,概念比“读者”大。当文章通过语音传播时,“听众”也算是受体。文章的阅读与接收,因人、因事、因文,有较大的差异。有强制接收与祈使接收,有被动接收与主动接收,有实用接收与消遣接收,有承袭接收与创造接收,有认同接收与批判接收,等等,故不能一概而论。
受体的能动效应,主要就文学而言。作品与读者处于一种互动的关系之中,不能简单地说谁决定谁。只不过在政治中心时代这种关系被割裂,作者不是按读者口味创作而是按政策模式创作而已。按政策模式创作的作品,读者也没有多少能动的接收效应。
阅读是一个双向交流的过程。作者、读者之间互为主客体。从传输意义看,作者是施动者而读者是受动者;从接收意义看,读者成了主动者、评判者,而作者与作品成了被接收者、被评判者。载体和受体之间的关系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辐射式关系,即没有固定的接收对象,谁想接收谁接收。新闻、文学一般是这样。另一种是有对应式关系,有固定的、特有的接收对象。书信多为一对一式传接关系,公文多为一层对一层的传接关系。课本、教参的接收对象是师生。有些刊物的接收对象,分年龄段和专业,以体现其特色。我们可以从接收效应上分出三类文章:第一类是“自在之物”的文章,内容不因读者接收而变动。这类多为实用文章和科技类文章。第二类是内涵清楚,但接收中存在轻微的理解差距的文章,主要为论辩类、杂说类及文科论文等文章。第三类是文学作品,读者阅读中存在理解和阐释的差异性,多样性。
“自在之物”,意味着存在客观性内容。因其内容客观,阅读就是对文本的复制和还原,事实上是被动接收。因为没有能动接收、运用“想象”加以创造的空间和余地,无法将读者个人的性格、气质、修养、情趣之类加入内容。对此而言,只有正解与误解的区别,没有多解与发掘的可能。因为文本没有“空白”,倘若有“空白”的话,则是文本的失败。发生误解现象,要么是文本自身表意不清,要么是读者理解不对。读者虽有期待,但期待与文本无关,内容不以期待为转移。读后,可以有自己的态度,但自己的态度不能对文本内容构成任何的“潜能现实化”。
论辩类、杂说类及文科论文等,内容中主、客因素相杂。这些文章,不需要去填补空白,只需要推敲订正——由阅读主体认定其是非曲直。读者不能离开文本的规定性而发挥想象,创造内容,因其“空间”有限,可扩展的余地十分有限。差异是有的,不过仅是语言功能有限的差异和理解浮动方面的差异,不存在形象开发的问题。但这类文章也有可释放性,可挖掘性。只是原则上只提供阐释的契机,不提供阐释的自由,有“浮动”的弹性而不留“变形”的余地,能再引申而不能再创造,不能按自身的需要去改造文本。过分的、牵强附会的挖掘,则造成不良后果。
文学作品内容是主观性的。除了纪实文学外,其他文学都由虚构而成,出于主观情致。一般意义上的文学,并不指纪实文学,而指虚构的文学,即所谓的纯文学。纪实文学的比重并不大。纯文学就是指非纪实的、非边缘的、不交叉的文学。纯文学是非指称性的陈述,即不指向外部存在的真实,在现实或历史中找不到它所指的具体对象。它不能脱离观察者而独立存在。作品是主体接收意识的“关联物”,整个接收在“对话”中完成。读者通过感知和反映,以固有的潜能参与其中,实现文本的内容增殖。文学的形象、价值,随着时空条件与接收意识而延伸和变化。因为文学形象是虚构出来的,是主体化的物态化产品形式,更多地需要从情感的视角去看待、认识和把握。这样一来,非具体指称性的语言不免是模糊语言。这就是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中说的:“神余言外,极虚极活,极沉极郁,若远若近,可喻不可喻,反复缠绵,都归忠厚。”要把这种模糊语言所载运的形象体系完全清晰化,是不可能的。读文学作品的人,恰恰是以情感和兴趣对接作品中的情感和兴趣。这样就好像飘忽不定的行云,映照到流动不居的河水里,变动的图像世界就出现了。多样化的认识、理解和判断构成了精神世界的五彩缤纷。社会时尚、价值观念的变动,使作品的地位、影响、效果发生流迁。这就是“变形”。作为审美意义的对象,事实上无法用语言描写而获得作品内涵的全息性和确定性。
关于接收效应问题,并非西方现代文学理论独家的发明。我国古代的文论早已发现了接收的差异。“诗无达训”, “诗无达诂”是古人的惯用语。《文心雕龙》中提到“慷慨者逆声而击节,酝藉者见密而高蹈”的因人而异的现象。叶适谈到人们对庄子的接收情况:“好文者资其辞,求道者意其妙,汩俗者遣其累,奸邪者济其欲。”王夫之《诗绎》中说:“作者用一致之思,读者各以其情而自得。”这便涉及读者能动接受的问题。常州词派的创始人张惠言在《词辨》中说:“初学词求有寄托,有寄托则表里相宜,斐然成章。既成格调,求无寄托,无寄托则指事类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细琢其意,“有寄托”指的是内容有固定的比附之意;而“无寄托”是指内容没有唯一、固定的比附之意,也就是隐约空灵的作品。这种“无寄托”的格调,恰恰与西方接收美学中所讲的文本的“召唤结构”,设计“隐在的读者”之类的观点不谋而合。作品的意向越是隐蔽,不确定性越大和空白越多,就越能造就“隐在读者”,作品的内涵就越丰富。文学灌注了人的情感和思想,因此在欣赏中,体现出复杂、精致、神秘的特点。特别是一些空灵、浪漫、神奇的文学作品,解读的空间十分广阔,人们在理解中会出现很大的差异。《红楼梦》的成功就在于造就“隐在读者”。鲁迅就此问题写道:
《红楼梦》是中国许多人所知道,至少,是知道这名目的书。谁是作者和续者姑且勿论,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
相反的例子就是《红灯记》,几乎没有什么“召唤结构”和“隐在读者”。从这个角度看,主题的鲜明,容易造成作品的单调、枯燥和乏味。在文学理论界,有一种观点认为,“文学作品的主题,从根本上说,就是题材的客观意义”。这是一种机械刻板的论调,对文学是有害的。我们从下面图示可以看出,作者眼中之“物”(对象体),到笔中之“物”(形象体),再到读者接收之“物”(读象体),已是几经“变形”,不可能是原生“物”的复显了。
在承认读者参与作品创造的同时,我们也需要强调文本内容相对稳定、自足的一面。尽管读者参与创造的可能不可排除,然而“参与”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进行。金圣叹《读西厢记法》认为“世间妙文,原是天下万世人人心里公共之宝”,意在说明读解的共同性。严羽在《沧浪诗话·诗评》中说:“高岑之诗悲壮,读之使人感慨;孟郊之诗刻苦,读之使人不欢。”这是强调文本对读者的影响。解码就是通过破解约定俗成的文字符号,从中提取出文本中的内容。相当于把运输工具上的货物卸载下来。作者和受体之间,通过文字,进行着互为主体的对话。事实上,文本中所反映的事态内容基本上是确定的,读者理解的差别也不会太大。真正大的理解差距,在所含旨趣和感受评判之中。文本内容指作品描写的物象、人物、情节和环境,所含旨趣指作品中蕴涵的情感内涵、象征意味、美学旨趣等。阅读任何一篇作品,首先需要弄清文本内容。文本的内容是不受作者意图和读者理解而独立存在的。《红楼梦》中的景观,人物名称及相互关系,情节的发展,大大小小的事件,这都是作品中的文本内容,它是清楚的,定格的,不容说错的。把林黛玉说成贾宝玉的堂妹,那便是对作品的错解而不是多解。但对于大观园风风雨雨体现了什么,通灵宝玉象征着什么,贾府的衰落反映了什么,就不是文本内容所能说清楚的,也不是读者能达到共识的。主体随意化的解读同样不可取。比如《红楼梦》写到的四大家族——以贾家为线索——以大观园贵族生活为主线——以宝黛爱情为中轴——宝黛背逆传统——爱情成为悲剧,这一系列主线,谁也不会混同于“官逼民反”的《水浒传》。
阅读的过程,是双向互动的过程,不宜只强调其中的哪一面。一方面读者以自己的眼光来看待、评价作品;另一方面作品也以自身的内容来影响读者。这种互动,符合常规的认知图式建构。皮亚杰发生认识论告诉人们,认知结构的形成是一个不断建构的过程。一种认知结构一旦形成,就成为一种心理图式,遇到新事物,主体就用这种图式同化它,用现成的图式去解释。但当图式无法同化外界事物时,认知机制就会设法调整自己的认知结构,从而形成新的认知图式。读者的已有的心理图式,被形象地称为“接收屏幕”。面对同一文本,人们的看法不同,就因为接收屏幕不同。在读者用已有的心理图式解读的同时,文本内容达到原有图式无法同化的程度时,又反过来导致认知结构的调整和重新建构,这时文本内容进入读者的认知结构,成为心理图式的组成部分。这就是文章对读者的影响。
在文学理论界,接收美学的出现,打破了本体论批评的界限,把作者与读者、文本与接收相联系,丰富了文章理论的内容。但问题在于,接收效应是有限的,不是无限的。把接收学的出现看做是“文本的毁灭”,那将是文学的“毁灭”。
二、接收中的错位现象
现代解释学认为,对文学作品来说,解释者能够发现作者意识不到的东西,能比作者更好地理解作品。应当说,解释学有它的合理之处。作品在反映浑圆的生活现象时,作者自己对一些现象后的事理可能懵然不知,解释者从中分析出来,这并不奇怪。
问题还有另一现象,就是文学读解中存在的错位现象。这里说的错位,不指由于接收主体的认知差异而出现的理解多样性问题,而指未能准确理解文本内容或牵强附会曲解内容之类的现象。在鉴赏水平有限、涉世未深的阅读群体中,读解错位现象难以避免。此外,心怀敌意或有反感情绪的人,思想倾向保守的人,性格内向的人,想象力贫乏的人,往往自觉或不自觉地曲解自己不喜欢的读物。特别是当原有思想规范解体、新的规范尚未建立起来时,这种曲解现象会更为突出。
我们可以把通常遇到的文学读解错位现象概括为下述三种:
第一种现象是:流于被动接收,缺乏能动消化。被动接收,指的是缺乏主体意识的阅读。其表现为,面对浩瀚的文学作品,阅读主体的意识被外在时潮、他人爱好、影视喧嚣所左右,没有自我选择的能力。读书过程中,囫囵吞枣,不求甚解,没有弄清作品的思想内涵,以致出现生搬硬套、机械模仿之类的现象。
被动接收是一种死读,能动消化是一种活读。古人讲读书,称活读为“善读”,死读为“不善读”。清人袁枚在《随园诗话》中说:“善破其卷而取其神,非囫囵用其糟粕也。蚕食桑而所吐者丝,非桑也;蜂采花而所酿者蜜,非花也。读书如吃饭,善吃者长精神,不善吃者长疾瘤。”善于吸收和融化,书籍就会给读者无穷的精神滋养;而不善于吸收和融化,死读书,读死书,书反而成了人的绊脚石。这种现象在文学作品读解中体现得更为明显。诸如“浮浅阅读”、“随波逐流”、“机械模仿”等现象,就是被动接收产生的直接或间接结果。
“浅读”造成了浅尝辄止,平面循环。如读古典文学的四大名著,只是求热闹,寻好玩,没有登其堂而入其室,自然难以理解其深邃的艺术内涵和思想精髓。尤其是在现代高科技信息背景下,“造星”和“追星”两种风潮结伴而行。追星族缺乏自我意识,在盲目崇拜、追赶时潮的思想骚动中寻求精神寄托。一些动机不纯的写手,正利用这种虚浮心态来招摇撞骗。众所周知,文学作品从来不以作者的外貌论优劣。然而“美女作家”、“美男作家”、“小女人散文”等怪现象,硬是把文学同作者的性别、外貌扯到一起,作为“促销”、“造星”的一种附加因素。不少涉世不深的青年,被无形的外在偶像操控、支配、捉弄而不自觉。于是神魂颠倒,理性失落,良莠不分,甚至机械地模仿崇拜对象的所作所为,其结果往往是误入歧途。
第二种现象是:寻求观感刺激,漠视审美体验。鲁迅将通俗文学的功能概括为两个方面,即一方面是“娱心”;一方面是“劝善”。令人遗憾的是,传统通俗文学的这两大功能,在商品大潮的冲击下发生了扭曲和变形。劝善的功能被淡化,“娱心”的功能被曲裂为观感刺激。
面对观感刺激的浊流,仅仅把责任归咎于创作者,显然是不够全面的。实际上,庸俗作品的泛滥,是低俗创作、商业炒作与低俗阅读共谋、合伙的产物。庸俗作品投合庸俗口味,庸俗口味造就庸俗作品,形成了多米诺骨牌式的恶性效应。这种现象的出现,有其社会的、经济的原因。经济转型,商潮弥漫,既给人们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又极大地刺激了人的各种消费欲望。在这种背景下,文学也被染上了现实功利化的色调。特别是在年轻的读者层中,讲究“好玩”和“过瘾”就成了文学作品阅读、收视的热门话题。“过把瘾就死”的口号虽不是普遍的社会心态,但却与就业、竞争重压下的社会心理相合拍。不少青年人面对冷酷的现实,渴望、追求、理想受到重重限制而屡屡落空时,便在文学艺术的世界里寻找“感官刺激”,“模拟乐感”,以求欲望得到“自代满足”。
这样一来,文学艺术的综合功能被挤压,呈现出价值收缩、枯萎的局面,甚至在一些场合被肢解、分化而变味。于是,从通俗文学到流行音乐,美感简化为“观感”,艺术鉴赏中的“动心”、“动情”裂变为“动欲”、“动性”,美好的理想境界成为远离现实的虚拟和空幻,语言表达也向玩世不恭的油滑、戏谑方向倾斜,失去健康向上、丰富多彩的风格。在铺天盖地的网络文学中,写手们有意无意地消解、抽空文学的崇高性、神圣性和真善美内涵。有人还把放逐理想,远离美学,消解庄严,嘲弄神圣,作为时髦的写作情调来加以卖弄、炫耀。
众所周知,追求低俗的感官刺激,有违文学艺术的整体功用和本质职能。美学的内涵十分丰富,决不为消遣、快感意义上的“欲望替代”所能涵盖。文学的本质职能是弘扬真善美,鞭挞假丑恶。当然,文学艺术不拒绝观感娱乐,但娱乐内容只有在健康、高雅的前提下,才是合理的,有益的。“观感解放”不能成为格调低下的遮羞布。人的观感只有在被压抑、被禁锢的背景下,才有解放的必要。把文学艺术等同于感官刺激,无疑否定了审美文化的深层内涵,把人降到低等动物的层面。
人们常说,文可治愚,诗可医俗。显然,这种说法就高雅的文章、诗歌而言。低劣的文、诗,非但不能治愚医俗,反而成为人格堕落的“陷阱”。这一点,我国古人早已有清醒的认识。早在周代,《丹书》中即有“义胜欲则从,欲胜义则凶”的说法。意思是说,正义战胜欲望的话,就顺利;而欲望战胜了正义的话,就要遭殃。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提出了“宜正其文”的命题,并举出季札赞扬“好乐无荒”(爱好娱乐而不淫乱)有深远含义和批评“伊其相谑”(男女相混而调笑)为亡国之兆的例证,进而指出“艳歌婉娈,怨志佚绝,淫辞在曲,正响焉生?”即把文学艺术的雅正与否,与社会风气的好坏、国家民族的兴亡联系到一起。由此可见古代思想家、文论家的用意之深远。
第三种现象是:截取肢体碎片,疏于融会贯通。消遣性阅读中,片段截取的现象较为常见。其表现为,不究其思想内涵,只凭感性,截取一个片段,将其作为消遣、玩味的对象。如读金庸的武侠小说,只沉浸于刀光剑影的拼杀和儿女情长的缠绵之中,不去读解其中深刻的儒、道、佛思想内涵。当然,这与阅读者的文化程度、鉴赏水平相关,同时也涉及一个作者如何正确处理作品主题思想与细节描写的问题。但截取肢体,留意碎片,更多的原因还是来自读者自身。
片段式阅读不求贯通,重过程而不重结果。“在过程,不在结果”的说法,对于参加一项体育比赛,应当说是合理的。但对于文学阅读,只看过程,不看结果的倾向,则不可取。事实上,即使《金瓶梅》这样品味不高的作品,也没有为淫夫荡妇安排出一个美好结局。西门庆以猎艳、损人开始,以折寿、丧命结束。据此,东吴弄珠客在《金瓶梅序》中有这样的话:“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看来,这些说法至少有合理的一面。当今,如何鉴赏文学作品,如何引导青年人正确理解作品,领悟主题思想,整体融会贯通,防止支离破碎的截取,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同时,我们应当看到,读者的偏执、极端情绪,同样会造成对作品的误读。流行文学中出现的偏执与极端,实质上来源于阅读心理的扭曲与偏位。“酷话”(暴力语言)、“秽话”(肮脏语言)、“笑话”(逗趣语言)等语言现象火暴起来,并非偶然。它产生在特定的因果链条中,是过去“一边倒”思想反弹的结果。改革开放前,假、大、空文学语言的极致,造成了三十多年文学艺术的极度贫乏和苍白,也造成了人们普遍的反感情绪。随着改革开放,文学传播空前自由,从单一政治模式中脱离出来的新的通俗文学,又在商品风潮中滑入另一种极端。有一种意见认为,反规范话语的出现,是对旧规则的反叛。问题在于,过分的反叛会走向另一极端。其实,“酷话”、“秽话”、“笑话”同“大话”、“假话”、“空话”一样,会给社会文化生态的平衡带来严重的不良后果。固然,对旧有秩序的反叛是革新的动力,但这不意味任何形式的反叛都是革新的动力。用一种极端代替另一种极端,用一种低俗反叛一种僵化,在结束旧的束缚的同时,会带来新的问题。
此外,误读中还包括对作品的有意或无意的曲解现象。毛诗小序称《关雎》的主旨是“后妃之德”, 《左传》称《春秋》“郑伯克段于鄢”的大义是“讥失教也”,都是出于主观臆断,与文本内容没有多少关系。这是一种无意的曲解。另如《西游记》中唐僧形象,被商品时代的某些人所曲解。在“食利者”的眼里,唐僧是没出息的窝囊废。取经的行为,对讲“实惠”的人来说,无论如何是难以理解的。于是,有人便得出这样的结论:虔诚善良者,最容易被妖魔鬼怪吃掉(唐僧);紧箍咒,专戴在能人头上(孙悟空);好吃懒做的,得到的实惠最多(猪八戒);重担,都压在诚实可靠的人身上(沙和尚)。甚至有些人写网络小说,唐僧形象被颠覆得不成样子。实际上,《西游记》中的唐僧形象,几乎成为真善美的化身。他屡遭妖欺而不悔,正是出于宁肯自己冒险、也不放弃救人机会的慈悲情怀。这也正是那些本领超凡的孙悟空等人甘愿屈膝为徒的内在缘由。只有立足佛家的救世情怀,才能理解唐僧形象的内涵。
由此可见,讨论文学问题,不能只重视文本结构和内容,还要重视读者群体;不能只重视读者正常的接收,还要重视阅读中出现的错位现象。当然,文学读解中的价值错位现象,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这一问题的解决,有待于整体文化肌体的健全,也有待于社会读者群体文化鉴赏能力的提高。
三、影响接收的心理效应
对于作者来说,不能只考虑“写”的问题,还需要考虑“读”的问题。这就是人们平常说的“要有读者意识”。特别是对于一些写作给特定读者圈的文章,就要考虑读者层的年龄、学历、职业、地域、专业等多重因素,具有阅读口味的定向性和特定内容的针对性。心理学研究中发现了“差异原理”,即接收者既不喜欢作者提供的图式与自己熟悉的“图式”相雷同,也不喜欢两种“图式”完全无关。这一原理,对文章写作者来说,是富有启发性的。写给特定读者圈的文章,一方面要让这些读者能理解,能接收;另一方面又要有一定的陌生度,以产生“陌生效应”,为他们提供新的精神营养。
从读者的角度看,接收中存在心理效应问题。读解中的心理效应是长期以来被人们忽略的一个问题。这里说的效应,不指由于接收主体的认知差异而出现的理解多样性问题,而指不自觉的心理因素导致未能准确地理解文章内容的问题。
人脑在接收外界信息时,自觉不自觉地对信息进行着选择取舍,甚至加工改造,提炼重组。现代神经学证明,人的感官能对进入视听神经的信息进行过滤、检测,使得到的信息与自然信息有了区别。有鉴于此,心理学上把感觉和知觉基础上对外界事物的反映称之为表象,认为这种表象只能是对原物的近似的摹写。这种现象,是受生理功能的局限而形成的。
下面几种接收中的心理现象,需要引起人们的关注。
首因效应
这就是人们平常说的“先入为主”。在一般情况下,先接收的信息或先获得的印象往往在人们头脑中占有优势地位,以致成为认知与评价的根据。形象地说,方形先入,会变成唯一标准,于是,会出现以方来衡量圆的现象。以后接收到的新信息,如与首因有出入或有冲突时,就不容易被接收,或者遭到排斥。《汉书·息夫躬传》中有这样的话:“唯陛下观览古今,反复参考,无以先入之语为主。”这话就是请求皇上全面听取众多意见,择善而从,不要被首因效应所迷惑。它表现出消除首因效应的理性精神。
相关效应
因两事物在某一点、某一层面上的相似性,而误以为二者具有性质上的相同性。如上图中,A和C的组合结构不同,但因要素相同,容易相互等同和混淆。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指的就是这种相关的心理效应。人们在了解事物时,本来就容易落入“惑于相似”的陷阱。诸葛亮说:“物有异类,形有同色。白石如玉,愚者宝之;鱼目似珠,愚者取之;狐貉似犬,愚者蓄之;栝蒌似瓜,愚者食之。”《吕氏春秋·疑似篇》中说:“使人大迷惑者,必物之相似也。玉人之所患,患石之似玉者。相剑者之所患,患剑之似吴干者。”因为形似而质异的事物容易惑人,因此古人提醒人们:“疑似之迹,不可不察。”作为心理上的相关效应,常为人所不自觉。如有些演英雄人物的演员,也在冒充英雄,而公众还常为其所惑,为其捧场。相传慈禧太后曾令人打演奸臣的演员,以表明“前明奸臣我也敢打,当代奸人自不在话下”。这便是相关效应误导下的千古笑柄。
趋同效应
上图中,各圆点均匀排列,相互之间的距离均相等。但人们看时,会认为第一组是横排,第二组是纵排,原因在于相同因素的干扰。人们在接收信息时,容易接受对方的暗示,盲目相信其说。特别是同类的信息增多时,更容易相信,这叫做“从众心理”。成语中的“三人成虎”, “众口铄金”,就是对从众心理的形象刻画。曾参的母亲,在人传“曾参杀人”时,初不相信,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会杀人,可是接连三次听到这个消息后,她吓得逾墙而逃。其实杀人者与曾参同名,并不是曾参。李白在诗中深有感慨地说:“曾参岂是杀人者,谗言三至慈母惊。”
从众心理会对独特论点构成危害。比方说,1915年,35岁的魏格纳出版《海陆的起源》,大陆漂移学说从此诞生。但当时,这一学说不为众人所接受,有人还讽刺说是“一位大诗人的梦”。后来,古地磁学说支持的漂移说,才为学术界所承认。
补合效应
从自然到人类社会,万事万物都是残缺不全的,不规整的。但人的心理上总希望事物规整,圆满。于是,就有一种补合的心理倾向,有意无意地想把缺陷之处加以弥合。比方说,文学作品中描写人物时,作者便把好人的瑕疵和坏人的优点都隐去,以求得到一个圆圈的闭合。其实,好人可能有一些瑕疵,坏人可能有优点,是正常的现象。王充所说的“誉人不堪其美,则闻者不快其意;毁人不益其恶,则听者必不惬于心”,也正是这种补合心理的体现。
水火效应
水火是对立事物的代名词。水火效应,指只讲对立、排斥调和的心理状态,以为对立的事物总是不能相容,要么你死我活,要么我死你活。“文革”期间,这种思维和心理状态达到了顶端。那个时代的小孩,看到电影上的人,就问大人“是好人还是坏人”。猎人与老虎之间是对立的,在双方斗争白热化的时候,确实存在要么猎人把老虎打死,要么老虎把猎人吃掉的二选一现象。但猎人捕捉老虎,不杀而饲养的现象也会存在;两者互怕而各自逃离的现象不是没有可能。水火效应只看到对立事物之间矛盾和斗争的一面,忽略了二者之间可能的和解与共生的另一面。
心理意义上的这些接收效应,并不是不可改变的。如果个体的社会经历丰富,社会阅历深厚,社会知识充实,可以将阻碍接收的心理效应控制到最低限度。另外,通过学习和历练,增长见识,扩大胸襟,在理性和智慧的主导下,完全能够走出自我心理的障蔽,透过事物的表面现象,抓住本质的问题,从而对所要接收的对象做出相对正确的评价。
综合起来讲,从主体到受体,文章的传播形成一个动态的系统。文章研究需要注意到这一动态系统。从文章传播的宏观意义上来说,需要提倡“四度”:对主体意识来说,要求要有深度;对客体对象来说,要求要有丰度;对载体形式来说,要求表现要有力度;对受体来说,要求接收要有效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