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昂贵的高丽鸡(下)
蒙城的鸡肉价格在三个月后,发生了重大变化。
老黄给的朝鲜鸡苗已长成,一斤价格高达两百元。
蒙城的百姓觉得崔屎员想钱想疯了,原来光顾的客人全被吓跑了,老崔家的生意忽的又恢复到了未与儿子分家前的热闹非凡。
“老黄,你确定你不是在害我?”
“怎么会?这鸡苗可没算你钱。”
“一斤两百块?你要知道这老百姓一个月才挣特么多少钱!”
老黄燃起一根烟,没再搭话。
这样的日子尚未持续一个礼拜,崔屎员就坐不住了。
“这鸡你拿走,我就当你没来过。”
“别急,今儿就帮你处理。”
“别处理了,我不要了,你全拿走。这三个月就当我脑子进鸡粪了。”
崔屎员脸色相当不好看,可对面翘着二郎腿抽烟的老黄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清闲姿态。
起初崔屎员不清楚这外地佬图什么,现在明了了。敢情这逼崽子就是个精神病。
“我说帮你处理,就一定会帮你处理。年轻人想赚大钱,势必得沉得住气。”
“这做人做事,就得跟挖井一样,一铲子一铲子往底下挖,没有几米深就撂铲子,到哪儿都难出水。”
老黄眯着眼,手里的烟一根接着一根。
“老子特么现在就要渴死了,你跟我说挖井?”
“那你会拉的下脸去跟你爹要?”
“我爹早死了,你别特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啊,这鸡你处理,那你倒是处理啊?”
老黄不再吸烟,豁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两步进到厨房,从里拎了把菜刀走了出来。
“还说你不是来报仇的,你说你当初来,直接一刀把我砍死不就完了,整这一出是演给谁看?”
崔屎员吓得直哆嗦,尿差点抖出来几滴。
“砍死谁?你也去拿把刀,跟我一道。”
“你要杀谁?”
“杀鸡!”
于是乎,两个屠夫只用了不到一上午的时间,就宰杀清洗好了五十只朝鲜鸡。
“你待会儿按我列好的这几户人家送,送到中午回来,再告诉你接下去的事。”
崔屎员接过名单定眼一瞧,上边全是蒙城的达官显赫。
“按两百一斤算?”
“不,一分不要。”
第一批次样的三百只鸡被这样白送了几天,全都清空了。
“这就是你说的处理?白送?”
崔屎员没好声地质疑,他弄不明白老黄这葫芦里藏的是哪味药。
“你放宽心,接下来你再养一批次,这次增加到一千只,保准你能够卖出去,且单价可上涨到四百一斤。”
“别折腾了,我不陪你玩了,你从哪儿来,现在就回到哪儿去罢。”
老黄见崔屎员全然没了耐心,不禁笑出了声。
“也行,那我来养,到时候宰好了你来卖。”
崔屎员没有应答,只是抬眼瞪了一下老黄后,极为不耐烦地朝他摆摆手。
眼睛一眨又是三个月光景,老黄说到做到,当真在蒙城外的乡下养了不多不少,正好一千只朝鲜鸡。
不过这一次老黄并没有再去拜会崔屎员,而是极为淡定地呆在租房里喝茶、抽烟,听收音机里的瞎客说书。
想来也奇怪,起初崔屎员真的是对这个老黄丧失了耐心,可自打上次分别过后的三个月里,家中门店陆续有客人来询问之前赠送的鸡。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可问题是几乎上次赠送过的人家都有派下人来问询,到后来,以至于一些没有吃过朝鲜鸡的蒙城百姓也跟着一同前来凑热闹。
直到事情发展至此,崔屎员才一改之前对老黄的偏见,打心底开始佩服这位自称从北边来的外乡人。
尽管知道拉下脸来求人是件难事,可崔屎员唯独这点好,凡事只要跟钱搭上边,那么再难为再麻烦,他都会心甘情愿地去做,是个真正能将“一切向钱看”贯彻到底的务实派。
蒙城外花油村,老黄租房内。
崔屎员拎着一红塑料袋熟菜,外加两瓶封缸酒。
“哟,贵客,贵客,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嗨,我就记得你上次提了一嘴,说鸡苗都放在花油村,所以我猜你有很大概率也住在这里,于是就一家一家这样找来了。”
老黄脸上重又浮出笑,但嘴角却不往上扬,乍一看还以为是便秘憋的。
“这是来要鸡?可我记得上回在你那儿,不知道谁叫我从哪里来就滚到哪里去的。”
崔屎员知道老黄必要拿此事羞辱他一番,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故对这样的挖苦之词,也并没有给以坏脸色。
仍旧不勉强地陪着笑脸,给老黄跟前倒酒。
“那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眼睛纯粹用来出气的,没能看清您这尊送到跟前的大佛嘛!”
老黄端起海碗,猛吞了一大口封缸酒,顿时口腔中充满了醇厚的甜蜜滋味。
“上次的事还望你不要计较,和气生财。这次前来是真心诚意求合作,同上次不一样的是,这一次拿的鸡,我给钱,价格由你来决定。”
崔屎员把能说的好话尽述了一遍,该给的面子也全部给足,就希望老黄能够大人海量放下恩怨,同他一道,一齐向钱看。
“可以,鸡可以给你,价格嘛就按一斤四百块来算。”
“什么?老黄您又说笑了。”
“没开玩笑,既然做生意,那就不要讲感情,一码归一码,我给所有人都是这个价,自然到你这里也不会例外。”
崔屎员见老黄板着脸,神情严肃,不由得为难起来。
敢情这家伙搞了一大台戏,就为在这里等着他呢,就说么,这天下哪有人会把发财的门道轻而易举地推销给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崔屎员恨得咬牙切齿,可又没有第二个选项,便无奈地接受了老黄的提议,以单价四百元一斤的价格从这里预定了一百只朝鲜鸡。
“你等会儿,”
谈妥了事宜,崔屎员正要走,老黄一把喊住了他。
“我这里进价就要四百,你打算几多钱卖出去?”
“一斤赚三十块。”
“那你可真是个蠢蛋,听我的,一斤卖八百。”
老黄喝声道。
“兄弟,我再叫您一声兄弟,如果我之前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请你务必告由我,八百一斤鸡肉,您觉得咱这小县城,有人能够消费的起?”
崔屎员的脸色跟死了双亲一样难看。
“你就按我说的卖,如果这一百只卖不出去,我以八百一斤的价格回收,或者这样,这一百只就不要你交定金了,到时候你卖出去多少就来我这里结多少钱的账,卖不出去再全部返还回来,保准不让你吃一点亏。”
老黄这句话可是实打实的,崔屎员有这兜底,便半信半疑地陆续开始往县城里运鸡。
说来也奇怪,想来又似乎全部在情理之中。
定价八百一斤的朝鲜鸡肉还真有人消费的起,比方说县城里的官爷,做生意的阔佬,他们对于崔屎员的鸡肉定价没有一点质疑,竟然问询过价格后拿钱提了就走。
吃完一顿又来一顿,不到两周,这一百只鸡就全被消耗殆尽。
夜半,崔屎员看着堆满卧榻上的钱币发懵了,没想到这世上真的会有人把发财的门道不加掩饰地传送给与之没有一点关系的陌生人。
天上掉馅饼再也不是句充满讽刺意味的谚语,而是真实存在的传说。
走运了,自己走大运了。
古人言之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
命不好,靠运同样也能改变人生。
一个月后,蒙城里崔屎员家售卖昂贵的高丽鸡一事已经传遍了各个角落,这个外来的鸡肉随着长舌妇的添油加醋,已经变成了一味灵丹妙药。
除了解馋过嘴瘾之外,爱白话的妇人们又在这高昂的定价上赋予了它许多特殊的功效。
男人吃了壮阳,女人吃了养颜,老人吃了精神抖擞,孩子吃了绝顶聪明。
于是乎,都不需要额外的广告宣传,老黄的一千只朝鲜鸡就卖到脱销了。
蒙城外花油村,租房内。
“您可真是我的贵人,老黄!”
崔屎员夹菜的筷子都激动地颤抖着。
“哪里哪里,这也得益于你足够信任我。”
“黄叔,接下来咱要不就建厂养,就在这花油村里搞个养殖基地,养它个几万只,还可以售卖到其他县城。”
老黄喝着酒,抽着烟不回话。
“叔,你倒是说句话啊。”
“年轻人到底是性子急,蒙城这个基本盘还没做稳,就想着开发新大陆。不是我给你泼冷水,你要知道,有市场,就必定存在着竞争。”
崔屎员听后一激灵,猛地想起蒙城还有个养殖场,那就是他爹崔京民。
这些天里,崔屎员这边专心做高价鸡,虽说卖的确实不错,可这一规划就彻底把低端鸡肉的市场拱手相送给了他爹。
这世上除了富人,余下更多的还是挣扎在生存线的贱民。
“那你的意思是?”
“本地鸡肉你也要卖,而且得做好价格细分,同样的本地鸡你要自己做区别,而我这里产出的朝鲜鸡,你也一样要做好区分。”
老黄的意思很简单,就是给这鸡肉市场铺一张大网,全方位地打压竞争对手,压缩对手的生存空间。
崔屎员听到这里愈发觉得老黄厉害,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仙人,眼前的身子豁然高出了一大截。
在这取完经后,便心满意足地回城了。
这儿子走后没几天,县城里的另外一家养鸡大户崔京民可算是坐不住了,也不知道从哪里打探得来的消息,两手抓着礼品,找到了老黄的租房。
“您是?”
“我,我是来谈生意的。”
两个年级差不多的老人客气地推让着,可心里都知道对方的意图。
“咱也不隐瞒,坦白讲,我就是想到你这里进点货。”
“完全可以,地方你都找来了,想必价格也清楚,四百一斤,可以先拿货,卖出去了再结账。”
老黄一副无所谓的惬意姿态。
“你不怕我使诈?”
“嗨,大哥你这说笑了,这蒙城里谁不认识你崔京民?就城里那另一家的老板不还是你的儿子么?”
崔京民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谈好货量,临了走时,崔京民望着这位外地来的鸡贩,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老兄,咱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估计不大可能,我可不是蒙城人,老家离得有点远,在大山的另一边。”
“这样的话,应该是我的错觉,人老了眼睛不中用了。”
日子约莫又过了三个多月,老黄把朝鲜鸡卖给崔京民的事,终于传到了崔屎员的耳朵里。
这火药真可谓一点就着,不带一秒延迟的。
“老黄,你什么意思?”
租房里烟雾缭绕。
“什么什么意思?”
“你可别在这里打太极,就那朝鲜鸡的事。”
“噢,我知道了。你爹他花钱买了,四百一斤,定了三百只,付钱爽快,没啥问题啊?”
崔屎员气得直跺脚,握紧了的拳头在八仙桌台上一顿猛捶,指关节被砸得通红。
“是谁跟我说要做稳蒙城这块基本盘的,还什么细分市场,结果你倒好,直接供货给了竞争对手?做人有这么做的?”
“我发现你小子也是好笑,我卖个鸡苗招惹谁了,卖你是四百,卖你爹也是四百,同样的钱,卖谁不是卖?”
崔屎员被堵得还不了嘴,只因为老黄这话完全在理,可是这气就是没法消。
一时间估摸着被愤怒占领了大脑,临了走时抓起老黄的茶壶,一把掷在了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得了,以后我的鸡,你别买了。这蒙城里有的是人想发财,不差你一个。”
崔屎民回到家后,这事儿越想越气,越气还就没办法不想。
由这鸡想起了以前的种种伤心愤怒之事,就跟个录影带一样在脑子里过,一遍又一遍,到了关键点还特别停顿片刻,待把这事儿全部梳理了一遍,才弄明白生气的源头出在哪里。
归根结底,就是他爹崔京民的错。
这老东西之前装的跟个大善人一样,卖鸡说是做人情,结果这边出来个暴利朝鲜鸡,就又屁颠屁颠地往跟前凑。
那老黄也不是个东西,这两人的交易肯定不是他口中所述的四百一斤,定是他爹出了高价钱,这才导致最后干脆了断了同自己的生意往来。
慢性子的人心细,心细的人容易记仇。
生气的人容易胡思乱想,胡思乱想后多半会喝点酒。
喝点酒说是喝点酒,但最后一定会喝到醉。
崔屎民一个人坐在家中借酒消愁,可这酒非但没有浇灭心头的那股怒火,反而助长了火势,最后越想越不自在,终于走到厨房,拎出了一把菜刀。
借着月光,来到了那个阔别多时的家。
第二天,蒙城出了大事,崔京民一家四口被杀,尸体就跟被宰杀的鸡一样,脑袋跟脖子连着就靠一张皮。
而犯下此案的正是其长子崔屎员。
没过几天,案子了解,崔屎员被枪毙。
蒙城的老百姓终再没有吃到朝鲜鸡,原本的鸡肉市场也被邻县的肉产大户接替。
那个在城外乡下租房的老黄也不知去向,住处留下了一地鸡毛之外再无其他多余之物。
时间又过了一年,每逢闲暇时光,蒙城的长舌妇总爱说着姓崔的一家人。
她们说这老崔祖上是朝鲜人,而且干过黑勾当,就是那长白山上的土匪。当年进村杀害了地主一家,谁料外出工作的长子躲过一劫。
那户被杀的地主家姓黄,那个幸免于难的长子便是空降蒙城的朝鲜鸡贩老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