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八月十五仲秋节,夏府一家张灯结彩,夏老夫人命人在后花园里摆了贡品祭月神,一家人坐在长亭里,吃着月饼赏月。丫鬟小厮们也都赏了吃食,有头有脸的都在花园里落了座,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夏玉清难得得空,陪着老夫人吃了两杯酒,脸已经泛红,看起来心情甚好。
“玉清,衡儿那边有消息没有?”夏老夫人心里记挂孙儿,今日尤甚。
“母亲,会试刚过,不会这么早有消息的,殿选还在一个月后。”夏玉清将母亲身上的短褂紧了紧。
“哦!”老夫人点点头。
“母亲,您且放心,衡儿不会有差错的!”知府夫人宽慰道。
“最近我心里总是不安,夜里也睡不安稳,不知道衡儿一人在外是什么情形!”夏老夫人放下手中的月饼,夏玉清递过来一杯茶,“刘尚书那边怎么样了?”
“儿子已经将东西和信都送到了,这些日子就等着消息了!”
“这也多亏吴家给牵的线,要不然,我们怎么能高攀得上,如若这事办成了,你也能升一升,在这个位置坐的够久的了!”
“母亲说得是,是孩儿无能,让母亲担心了,如若我能拜在刘尚书门下,今后也算有了靠山,将来衡儿也不至于像我这样辛苦了!”
正说着话,就看见管家领着个人匆匆奔了过来,
“老爷,公子身边的人回来了!”管家急急的道,只见那小厮“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施礼请安。
“可是公子让你捎了什么话?”夏玉清问。
“老爷,公子会试落榜了!”小厮伏在地上颤巍巍的道。
“你说什么?”首位上的三人齐齐站了起来,夏玉清脸色铁青,手死死的按着桌边。
“公子会试落榜了,正在回来的路上,先遣了小的来送信!”小厮又重复了一遍,知府夫人已经瘫坐到了凳子上,老夫人哀叹一声,一口气没提上来,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夏府顿时乱成一团,夏玉清强撑着把母亲送回了房,大夫已经赶到,给老夫人施了针,片刻老夫人悠悠转醒,接着老泪纵横,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我们夏家是没希望了,衡儿啊,衡儿啊……”
夏玉清只觉得头似有千金重,恨不能现在就去找儿子问个明白,凭着儿子的才学,怎么会试就落榜,“这个逆子!”夏玉清将手边的果盘掀在了地上,“来人,派人速速出城,把公子给我迎回来,片刻不许耽搁!”管家领了命,赶紧安排去了。
第二日下午,夏知衡风尘仆仆的赶回了家,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管家示意夏知衡直接去了大厅,看见父亲黑着脸坐在上首,赶紧跪了下来。夏玉清一晚上没合眼,如今看见儿子跪在眼前,胸口顿时气血翻涌,拿起手边的茶杯照着夏知衡的面门就砸了过去,夏知衡不躲不闪,生生的挨了这一下,额头顿时涌出血来,热茶混着血顺着脸往下淌,看着触目惊心!夏知衡眼前一黑,紧闭了下眼睛,强撑着跪直了。
“逆子!逆子!”夏玉清暴怒,额上的青筋凸起,一双眼睛血红,看着无比狰狞,夏知衡视线模糊,抹了一下眼睛,然后伏到地上给父亲磕了个头,道:“孩儿不孝!”
“你身负厚望,竟如此不争气,区区会试就落了榜,你还有何脸面回来?有何脸面面对列祖列宗!”夏知衡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未说一个字,夏玉清站了起来,走到夏知衡面前,抬起一脚将夏知衡踢出老远。夏知衡趴在地上捂着胸口,有点痛苦的扭了扭。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所想,不过是为了个女人,你连男儿该有的志向抱负是全然不顾!你真是让为父失望至极!”夏知衡从地上爬起来,仍旧跪好。
“你记住,只要我活着,你这辈子都别想娶那位顾家小姐,你也该为你的莽撞付些代价!
“父亲!”夏知衡跪行了两步,伏到夏玉清脚前,“父亲如若不答应,孩儿这辈子不会再娶别人!”
“夏知衡,你不顾夏家门楣,不顾为父心血,也不顾你自己的前程,如此忤逆不孝,留你还有何用!”夏玉清语气极其冰冷!“来人,将这逆子给我关入地牢,不经我允许,不准送任何吃食,亦不准任何人探望!”
管家不敢抗命,伸手想把夏知衡扶起来,夏知衡刚起身,头突然晕了一下,又无力的跪了回去,管家拿出帕子捂住夏知衡头上的伤口。
“老爷!”门外知府夫人踉踉跄跄的奔了进来,看见儿子满脸的血,衣服前襟也血迹斑斑,顿时腿就软了下去,丫鬟赶紧搀扶起来。
“你来干什么?赶快回去!”夏玉清训斥道。
“老爷!”知府夫人跪到夏玉清脚边,泪已经滚滚而下:“老爷,您就算再生气,也不能如此对衡儿啊!我与你就这么一个儿子,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
“如今你还认这个儿子?他现在心里只有儿女情长,这么多年的心血全都白费了。”
“老爷,衡儿还小,要好好开导才是,这次不成,还有下次,他终有一天会想明白的!”知府夫人抱着夏玉清的腿苦苦哀求。
“你明天就去吴家提亲,断了他的念想,看他还敢恣意妄为!”
“爹,又何必自取其辱,我落了榜,吴家是断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夏知衡在一旁不怕死的插嘴道。夏玉清气急,拎起旁边的凳子就要往儿子身上招呼,知府夫人拼死挡了下来。
“老爷,老爷,千万不可!”知府夫人挡在儿子身前,“老爷,你今日伤了衡儿,母亲那里你要怎么交代?衡儿可是母亲的心头肉啊!”知府夫人的话起了效,夏玉清深吸了口气,扔掉手中的凳子,看着捂在儿子额头的帕子都被血染透了,心里暗暗心疼。
“来人,把公子押回房间,好生看管,没我的命令不准出门!”门外来了两个家仆,将夏知衡搀了起来,送回了院子,知府夫人赶紧让人去传了大夫给夏知衡诊治。夏知衡躺到床上,额头的痛感愈发强烈,竟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
四海镖局,顾雪宁正在外院帮着张伯忙活,山宝一路小跑着过来,
“小姐,冯公子在门外找你呢!”
“来了!”顾雪宁扔下手里的活,来到门口,冯景然赶紧将顾雪宁拉到一边,急急的道:“夏公子昨日回来了!”
“这么快?”顾雪宁有点不信。
“听说会试就落了榜,回家被他爹一顿好打,关了起来。”
“挨打了?”顾雪宁有些急了。
“何止挨打,听说伤的不轻,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到这会子还没醒呢!”顾雪宁听完顿时耳朵嗡嗡作响,心似有刀绞,咬着牙转身进了院门,不一会儿,冯景然就看见顾雪宁腰间缠着鞭子出来了,身后山宝牵着一匹马送了出来。
“你要干嘛?”冯景然拉住顾雪宁的胳膊。
“找他夏府去!”顾雪宁甩开冯景然的手翻身上了马。冯景然赶紧拉住缰绳,“你别冲动!”顾雪宁不管不顾一脚踢开冯景然,头也不回的策马疾驰而去。
“山宝!快给我一匹马!”山宝看这情形也着了急,赶紧牵出一匹马来,冯景然上了马,道:“你先别声张,我去看看!”说完,撵着顾雪宁去了。
待冯景然赶到夏府门口,就看见门口的守门家丁已经躺在地上不住的哀嚎了。冯景然暗叫不好,赶紧扔下马进了门,一路都是受了伤的家丁,隐约听见内院里传来打斗声,冯景然冒了一身冷汗,赶紧循声追了过去。
顾雪宁此时正执着鞭子与家丁们缠斗,家丁们手持长棍,人数众多,却也落了下风,顾雪宁招招凌厉,已现了杀气,冯景然赶紧冲入人群,将家丁们的长棍都挡了回去。
“顾宁!”冯景然大喝一声,看着顾雪宁通红的双眼,心下一凛,“还不住手!”顾雪宁认出了来人,动作迟疑了一下,冯景然赶紧攥住了鞭子!大家都停了手,家丁们个个带伤,警惕的将顾冯二人围在中间。
“你……是何人?竟敢闯我夏府?”知府夫人搀着老夫人躲在门内,看着眼前的人杀气腾腾,哆哆嗦嗦的问。
“我说了,我要见夏知衡!”顾雪宁冷冷的道。
“我家衡儿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老夫人将拐杖在地上一磕,沉声道。
“那就少废话!”顾雪宁甩开冯景然的手就要往前冲,被冯景然一下抱住,“顾宁,你冷静些!”
老夫人打量的眼前的人,一身墨色长袍,腰间挂着上好的羊脂玉佩,乌发高束,随意插了支木簪,脸上像结了霜,英气逼人!只是看着分外眼熟。
“何人如此大胆?”身后响起说话声,是夏玉清,带来的官兵围了院子,待看清手持长鞭之人,先是一愣,既而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杀到我夏府来了!”
“是你们欺人太甚!”顾雪宁毫不示弱。
“哼!我夏家拜你所赐,成了整个顺安城的笑柄,你还敢大言不惭,简直岂有此理!”夏玉清背着双手,来到顾雪宁面前,将手里的书信扬了扬,“我儿为了落榜,会试竟交了白卷,圣上要是怪罪,这可是要杀头的。他这么做,不过是想让吴家拒婚,好给你让路!顾姑娘,你真真是好手段!”夏玉清咬牙切齿,手里的书信简直要捏出了水。顾雪宁只觉口干舌燥,一团火憋在胸口,火烧火燎的疼!
“什么?顾姑娘?”知府夫人从屋内出来,踉踉跄跄的奔到顾雪宁眼前,不敢相信的盯着顾雪宁看了半天,“这,这,这成何体统!”知府夫人憋了半天终于憋出几个字,显然看着男人打扮的顾雪宁受惊不小。
顾雪宁“嗤”的一笑,将鞭子在手里掂了掂,冯景然赶忙拉了下顾雪宁,顾雪宁冷笑着道:“我顾雪宁向来不屑机关算计,如今的局面,难道知府大人不该扪心自问,是否太过急功近利?说句不中听的乡野粗话,你这是自己飞不动,逼着子孙飞!”顾雪宁话说完了,身边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夏玉清已经脸色铁青,嘴唇哆嗦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我夏家的事,还轮不到你个外人操心!”知府夫人在一旁插嘴道,“本想着衡儿喜欢,就容你做个妾,如今看来,是万万不能了,我们夏家可不要你种目无尊上,有失体统的女人!”知府夫人强撑的说完话,身子就有点软了下去,身边丫鬟赶忙搀好。
“我还真要多谢你们夏府的不娶之恩了!”顾雪宁已经完全失了理智,冯景然将顾雪宁拉到身后,两手一揖道:“还请知府大人,夫人息怒,顾姑娘并无冒犯之心,不过关心则乱!还望二位见谅!见谅!”
“顾姑娘,既然话已说了个明白,今后就别来打扰我家衡儿,你还是请便吧!”老夫人发了话,官兵立刻围了上来,大有赶人的气势。顾雪宁将手里长鞭抖了抖,准备应战。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撵出去!”夏玉清下了命令。
“慢着!都住手!”一个稍显虚弱的声音传来,夏知衡在墨青的搀扶下来到众人面前,顾雪宁看着夏知衡苍白着一张脸,额头包的严严实实,微微渗出点点血迹,人好像一下削瘦了不少,心像针扎了一样疼。
“你怎么样?”顾雪宁拽着夏知衡的袖子,心疼的问,夏知衡握住顾雪宁的手道:“我没事!你放心!”顾雪宁擦了下眼角,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爹,让我和阿宁说几句话!”夏知衡转向自己的父亲恳求道。夏玉清一甩袖子,背过身去。
“衡儿,你难道没听到她的话?事到如今,还有何话可说!”知府夫人道。
“让他们说,有何话趁早说个明白!”老夫人发话,其他人不敢有异议。
顾雪宁将夏知衡拉到一边道:“要不要跟我走?”夏知衡伸手理了理顾雪宁的额发,干裂的嘴唇弯了弯,道:“跟你去哪?”
“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何苦在这过的不快活!”
“你呀!就是喜欢冲动!亲爹打我还能打成什么样,不过就是皮肉伤罢了,你竟这样来兴师问罪!”顾雪宁一听,来了气,把手甩开,嘟着嘴道:“我是不该来!担心你,你也不领情!白挨顿羞辱!”
“你还生气?你打伤了我家满院子的家丁,还伶牙俐齿,咄咄逼人,让二老下不来台,你说我这个人你还想不想要了?”
“不要了!”顾雪宁赌气走到了前面。
“哎,你慢点!”夏知衡捂住胸口,皱起了眉,顾雪宁看到赶紧搀住了夏知衡,“挨了我爹的一记窝心脚!”夏知衡咧着嘴强挤个笑。
“你活该,谁让你不好好应试?谁让你落了榜?谁让你想了这么个馊主意?”顾雪宁越说越气,要不是看他受伤,估计也给他一记窝心脚了。
“怕什么!三年以后再考呗!吴家可等不了三年。”
“也不知道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就不能想一个杀伤力小一点的主意么?害人害己!”顾雪宁埋怨道。
“那你还要不要我?”夏知衡问。
“我要有什么用,你家也不要我!今天我是彻底得罪了你父母!但当时的情形,实在是不能示弱!”顾雪宁一副我也是被逼无奈的样子。
“我会找机会向他们好好解释的!”夏知衡宽慰道。
“算了,你还是别提我了!省得你再挨打!”顾雪宁撇撇嘴,“你快回去吧,好好养伤!有什么事就让墨青给我捎个信!”
两人在门口依依不舍的作别,冯景然早就等在一旁,无聊的蹲在地上画圈圈,顾雪宁用脚踢了踢他,示意他回家,冯景然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裳前摆,道:“顾侠女,你今日一战成名,来日嫁进夏府,估计没人敢惹你了!”顾雪宁没理他,上了马,两人策马扬鞭,飞奔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