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云来酒楼称得上是顺安城最大的酒楼了,一共五层楼,一二楼可以听戏,请的是有名的戏班子常年开场,三层往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包间,歌姬舞姬穿梭其中,甚是繁荣。
顾雪宁一身绛紫色的男儿装出现在一楼,乌发高束,更显英气逼人,一双大大的凤眼顾盼生姿,引来无数女子爱慕的眼光。顾雪宁仰头往二楼瞅了瞅,就看见冯景然站在二楼的栏杆处冲她招手,顾雪宁摇着一把描着山水画的折扇溜溜达达的上了二楼。
“等你半天了,竟来得这样慢!”一见面冯景然就抱怨道。
“你等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会子倒来矫情!”顾雪宁坐到常坐的位置上,二楼临着栏杆的座位,正对一楼的戏台子,视野甚好。冯景然叫了小二来添茶,顾雪宁抓了一把瓜子吃了起来,
“你不是去京城见世面去了么?何时回来的?”顾雪宁问。
“回来半月有余了,去镖局找你,知道你出镖去了,我算着日子猜你也该回来了!昨天正巧碰到山宝,就给你捎个信!”冯景然是顺安城冯家酒庄的二公子,和顾雪宁也是在这酒楼听戏认识的,很是投缘!三天两头的就聚在一处听听戏,谈谈天,顺便喝点冯家特酿桂花酒。
“我碰巧这次出镖也是去了京城,可惜来去匆匆,不免扫兴!”顾雪宁有些遗憾的道。
“这有何难!我此去京城已经熟悉的差不多了,下次带你去,保管让你玩的尽兴!”冯景然说起京城来,简直眉飞色舞,顾雪宁就喜爱他不拘小节的样子。
“下次不知何年何月啊!”顾雪宁喝了口茶,怅然的道。
“说的也是,我家长姐像你这么大,孩子都满月了,估计你嫁人之期也不远了,做了人家的媳妇就不能这样随心所欲喽!”冯景然倒是心直口快,顾雪宁抓起一把瓜子就扔在他身上,
“要你多嘴!”顾雪宁恨恨的道。
“我倒是希望你一辈子不嫁人,我走南闯北也有个伴!”冯景然掸掉身上的瓜子继续道。
“我看你也逍遥不了多久,你大哥孩子都上学堂了,估计你爹空下来也该给你张罗媳妇了!”
“我都和我爹娘说了,我这辈子是不娶媳妇的!大哥大嫂都给他们生了个聪明伶俐的孙子,冯家香火就算续上了,生意上我大哥做得如鱼得水,我也插不上手,那还绑着我做什么,不如放我出去闯上一闯,让我活得自在点!”顾雪宁看着眼前的冯家二公子,小嘴儿一张一合的,吐出来的全是闻所未闻的怪话,不禁笑了起来。
“你且笑去吧,不与你计较!”冯景然嘟起嘴,不搭理顾雪宁。顾雪宁看着冯景然的样子觉得甚是可爱,笑的更厉害了。
“哎?楼上那位好像是夏知衡夏公子?”冯景然朝着三楼努努嘴,顾雪宁顺着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夏知衡背着手站在三楼的栏杆处正望着她这边,身边还有两个貌美如花的舞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笑的千娇百媚。顾雪宁低下头撇撇嘴。
“你撇什么嘴啊?”冯景然看着顾雪宁刚才笑的那么开心,这下子突然变了脸,不禁有着奇怪。
“这茶有点涩!”顾雪宁答道。
“平时喝的就是这个茶呀,难道去一趟京城嘴还变刁了!”冯景然唤来小二换了壶茶。
“你认识夏公子?”顾雪宁问。
“夏公子名声在外,谁人不识,你不常出来,自然不清楚!”冯景然一副万事通的样子。
一时锣鼓声四起,戏台子开唱。今日是出贵妃醉酒,正是顾雪宁最爱看的,冯景然眼睛看戏,手也没闲着,忙着给顾雪宁扒核桃仁,顾雪宁干果吃多了,口干舌燥,连喝了两杯茶。正要添茶时,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顾雪宁一惊,转头看去竟看到了夏知衡那张风流倜傥的脸,此时正坐到她身边,笑眯眯的看着她。顾雪宁不自然的往边上挪了挪,和夏知衡拉开点距离。
“夏公子,你也来听戏?”冯景然惊奇的道。
“看到熟人,下来打个招呼!冯公子真是好雅兴啊!”夏知衡和冯景然寒暄道。冯景然看着顾雪宁坐姿别扭,赶紧换来小二加了个座位。
“天气有点热,坐开点也凉快些!”冯景然示意夏知衡,夏知衡起身坐到新添的座位上。
“刚才在楼上看到顾镖头和冯公子聊的开心,看你们二人像是相识许久的样子。”夏知衡看着顾雪宁问。顾雪宁没吭声,仍旧看着戏台子,一副专心看戏的样子。
“夏公子也认识顾……顾镖头?”冯景然惊奇道。
“偶然相识,偶然相识!”夏知衡有点尴尬的喝了口茶。
“我与顾镖头已是认识三五年的朋友了,关系好的很!”冯景然有点骄傲的说。
“哦!看来顾镖头识友甚广!”夏知衡继续道。顾雪宁终于把头转了过来,看着夏知衡道:“夏公子是这里的常客?”
“偶尔会和朋友来此小聚!偶尔!”夏知衡又喝了口茶。
“夏公子也是朋友甚多啊!”顾雪宁慢条斯理的道。
“还好,还好!”
冯景然看见夏公子一副受气的样子,更是惊奇。这夏公子每次见面都是意气风发,侃侃而谈的样子,今天这是怎么了?
“今日有幸与夏公子相聚,不如尝尝我冯家特酿的桂花酒!这酒是顾镖头的心头爱,别的酒是不沾的!”冯景然有些得意,
“哦?顾镖头也会饮酒?”夏知衡道。
“哪有镖头是不饮酒的!不过我今天不想喝!”顾雪宁摇着扇子,丝毫不给面子。
“不想喝就算了,改日再饮!”冯景然明显感觉到,自从夏公子坐在这,顾大小姐就不大自在。
“之前对冯公子不甚了解,如果我猜的不错,您就是冯家酒庄的二公子冯景然吧?”夏公子道。
“不错,正是在下!”
“都说冯家酒庄的酒香飘十里,尤其是桂花酒,简直千金难求,想来这特酿的酒是有些来头吧?”夏知衡问。
“夏公子说的不错!想当年我爹娘行走江湖时在一处村庄偶然喝过这桂花酒,味道甘醇,回味无穷!于是求来了酿酒方子,几经试验,终于酿成,只是酿法实在复杂繁琐,就留着自己喝了,并不外卖。”冯景然倒是直率。
“哦!原来冯公子的爹娘都曾是武林人士。”夏知衡心里不是滋味。
“没错,爹娘退隐江湖以后才做起了酿酒生意,没想到竟做成了!”贵妃醉酒已经唱罢,四周陡然安静下来。顾雪宁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看着夏知衡道:“夏公子出来这么久,楼上的朋友该等着急了吧?”
“无妨!我出来时已经打过招呼了!只是天色已晚,戏已唱罢,顾镖头不如早些回去为好。”夏知衡劝道。
“夏公子说的是,我也正有此意!”顾雪宁站起身,拂掉衣服上的残渣。
“我送你!”冯景然与夏知衡异口同声的说。
“不必,我自己回去!”顾雪宁道。
“天色这样晚,怎能放心让你一人回去,我还是送送你比较好!”夏知衡坚持道。
“夏公子,顾镖头每次都是我来送,今天也不能例外,人是我叫出来的,自然得我送回去!”冯景然道。
顾雪宁不听他俩啰嗦,自顾自的下了楼。冯夏二人紧随其后。
“顾镖头,我今天乘了马车来的,不如你坐我的马车回去?”夏知衡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提议道。云来客栈离着四海镖局不是太远,顾雪宁是走着来的,并未骑马。
“不用!我溜达回去就好!”顾雪宁推辞。
三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身后有个女子的声音叫道:“夏公子!”三人齐齐朝声音的方向看去,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在路边,马车旁立着一个俊俏的小丫鬟,待看清三人,就打了帘子朝车里说:“小姐,我没看错,真的是夏公子!”话说完,帘子掀开了,探出了一个姑娘,衣着华丽,珠翠满头,顾雪宁认出是吴家绸缎庄的大小姐吴锦绣。吴锦绣是顺安城出了名的大家闺秀,人不仅长的标志,还有一手好绣活,曾亲手绣过一幅百鸟朝凤,被知府夫人当做寿礼进献给太后,太后很是喜欢,还赐下一对红珊瑚手串作为奖赏!
“夏公子!”吴锦绣声音娇柔,很是动听。夏知衡迎了上去,道:“吴姑娘,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
“不瞒夏公子,我本是去城西看望突发急症的姨母,谁知马车半路竟坏了,无奈只好停在路边等着车夫修好。”吴锦绣看上去与夏公子很熟的样子。
“既是急症,万不能耽搁,正好我的马车就在附近,你不如乘了我的马车去!”夏知衡转身向自己家仆示意,夏家家仆伶俐的牵着马车过来了。
“怎敢如此麻烦夏公子!”
“无妨,正事要紧!”夏知衡道。
“那多谢夏公子了!”吴锦绣也没再推辞,上了夏知衡的马车,看来真是着急。夏知衡嘱咐家仆几句,家仆小心应着,赶着马车走了。
“看他们两个男才女貌,倒是般配的很!”冯景然道。两人站在酒楼门口远远的看着。顾雪宁没出声。
“看看你,每次出来都打扮成个男人,即使遇到良人,也只拿你当兄弟!你说你这样,何时能觅得如意郎君!”冯景然嘴巴又痒痒了。
“多事!”顾雪宁瞪了冯景然一眼。
“这世上也就是我冯景然独具慧眼了,早早就看出你是个女人。可我偏偏又是不娶媳妇的,还是拿你当兄弟。哎!”冯景然一副可惜的表情。
“他也知道我是女人!”顾雪宁朝着夏知衡点下下巴。
“什么?夏公子也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一开始我就没机会瞒他!”顾雪宁摇着扇子,看着夏知衡正朝这边走来。冯景然看了看顾雪宁,道:“哎呀,我忘了,我爹让我回去的时候给他捎一份糖炒栗子,再不去,该收摊了!我就不送你了。”冯景然朝着夏知衡招呼道:“夏公子,我忽然有事得先走,顾镖头就交给你了哈!”还不待夏知衡回应,就一溜烟的走了。夏知衡走到顾雪宁身边道:“这冯公子真是风风火火的性子!”
“许我的马车呢?”顾雪宁斜了夏知衡一眼。
“顾姑娘,你看今晚的月色这么好,不如散步回去,再说你看戏的时候吃了那么多东西,也该消化消化!”夏知衡赔着笑,顾雪宁不再为难。
“这吴大小姐是多少名门公子的梦中人,旁人拜了帖子都不得见一面,怎地就和你这般熟络?”顾雪宁一边走一边问。
“哦!家母喜欢吴姑娘的绣活,偶尔会将吴姑娘接进府,讨教一二。所以在家的时候碰到过几次。”夏知衡跟在顾雪宁身旁道。
“哦!看来夏夫人很是喜爱吴姑娘了。”
“去年太后整岁寿辰,家母为寿礼费尽心思都不如意,多亏吴姑娘绣了百鸟朝凤的屏风,博得太后的青睐,帮了母亲的大忙,所以对吴姑娘自然是高看的!”夏知衡坦言道。顾雪宁听完“唰”的一声合上扇子,夏知衡静等着下文,却没等来顾雪宁一个字,就见她又慢慢的将扇子打开,继续不紧不慢的摇着。夏知衡有点心慌。
“当然,也只是家母喜欢!我……”
“夏公子!”顾雪宁不等夏知衡说完就打断道:“我平时很少出门,也就认得冯景然这么一个朋友,之前对夏公子的印象不过是听隔壁小姐丫鬟们的三言两语,以为你不过长的俊而已。这次京城回来,看安王与静王都有意拉拢你,我就知道你非池中之物!想必知府大人和夏夫人也对你寄予厚望……”顾雪宁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朦胧的月光,夏知衡紧攥着袖子里的手,看着顾雪宁盈盈的眼眸像一汪秋水。“夏公子应该找一个对前程有助益的女子为伴,也不枉费你一身的才华,如一时随心冲动,恐将来后悔!”顾雪宁的声音越来越清冷,脸上像镀了一层霜一样,夏知衡的心都随着冷了几分。
“若人人都能管住自己的心,也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再者,我的前程自有打算,无需旁人助益,倒是多谢顾姑娘的一番好意!”
两人都不再说话,合怀心思,路上寥寥的行人都埋着头脚步匆匆,薄雾散去,露出皎皎的月光,照亮这初夏静谧的夜,将两人的身影拉的老长。
“我回去了!”顾雪宁站在自家门口道,“夏公子回去路上小心!”
“顾姑娘好生休息!在下告辞!”夏知衡两手一揖。顾雪宁看着夏知衡清俊的脸,心中似有千言万语,但终究咽了回去!
“夏公子慢走!”夏知衡转身,在顾雪宁盈盈的目光中,消失在夜色里。